第203章

康熙原本是打算逗一逗阿灵阿,他也没想到这句话说完阿灵阿竟然变了脸色。

可康熙会错了意,他以为阿灵阿是介怀从前国公府里的往事,还在为法喀、颜珠以及舒舒觉罗氏那几人当年欺辱他的事生气,故而不愿意给颜珠任何机会。

他拿出大酋长、大家长加大皇帝的心态与心胸循循善诱地教导他:“此回征讨噶尔丹,你和法喀都已立有大功,当然,朕是知道你的功劳更大,法喀的功劳都靠你一手提拔点拨。”

第一句话就让阿灵阿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误会啊,真是误会。阿灵阿自认绝对是有仇必报的小人,对法喀绝对从来没有“以德报怨”的心态。

这回纯属他这个好三哥走了狗屎运,才钓着了大喇嘛这条锦鲤,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佛缘吧。

康熙一刻不停顿地就说了下一句,以堵住阿灵阿即将反驳的话。

“颜珠此回受了重伤但寸功未立,你们两个眼看都有军功,他自然心急,要不也不会伤刚好就跑来求个差事做。朕从前就同你说过,希望你放下过去的成见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既肯提拔法喀,颜珠的差事你若是愿意也尽可从旁帮衬些。”

阿灵阿歪着头在记忆深处仔细搜刮了下,死活没想起康熙爷嘱咐过他要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明明康熙爷当年恨不得钮祜禄家打得鼻青眼肿才高兴,怎么一转眼他倒成了劝架的人了!

还有,颜珠要接这差事十有八九是居心叵测,康熙竟然还要他帮衬?帮衬啥,帮衬着怎么挖埋你的坑吗?

阿灵阿现在十分确定颜珠有问题,到归化城的前一天他们遇到的压根就不是什么噶尔丹派来的劫匪,而是他让燕云十八骑假扮的,就为了试一试颜珠的底细。

他这是直钩子钓鱼,而颜珠果然上钩。

当时看颜珠弄得一身伤回来他只觉得好笑,可怜他阿灵阿这个跟着康熙爷的戏精从前竟然一点都没发现,自家四哥比自己还有演戏的天赋。

那日试探后,燕云十八骑隔日才悄悄回归化,阿灵阿当时立即去见了带队的五格。

五格说一开始颜珠追得很近,哥几个还有些担心会被他识破,结果甩开大部队后颜珠一下就放慢了速度,没一会儿就掉了队。

五格最后忿忿不平地说:别说弄他一身的伤,哥们连他的马屁股都没摸着一下!

阿灵阿没有当场就拆穿他,一是想看看颜珠这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二是颜珠故意弄得一身伤,看来是想偃旗息鼓找个台阶下。

颜珠到底还姓着钮祜禄,是遏必隆的亲儿子,念着这一点只要颜珠不继续搞事情,阿灵阿愿意暂且放他一马。

可康熙现在一说粮草的事,阿灵阿整个人都警醒起来。

粮草、索额图、造反、颜珠?

难道颜珠糊涂到牵扯进了索额图的事里?

阿灵阿浑身一凛,他醒过神来往康熙跟前一跪。

“皇上,奴才有要事禀告。”

康熙放下手里的折子,一双英挺的剑眉随着阿灵阿的话渐渐地拧到了一起。

“奴才禀告太后……”

宁寿宫中,那宫女带着点楚楚可怜、抽泣着开了口。

乌嬷嬷到底上了年纪,听这人一哭便有些慈悲心肠地说:“你好好说,有太后为你做主。”

乌嬷嬷是跟着太后从科尔沁来的,她太熟悉塔吉尔台吉的那点子破毛病——见着点颜色就发晕,闻着点酒香就走不动道。

仗着一张英俊的脸蛋和抹了蜜的小嘴,从小是从科尔沁一路“骗”到京城,哄得无数少女妇女同情可怜倾心。

就连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当年也可怜过他,不然也不会允许他在京城住下,还能在蒙八旗混个不错的差事。

珍珍此时不动声色地拽了拽身边姐姐的衣角,她斜眼瞧着,姐姐和她一样已经察觉了不对劲。

德贵妃此刻扶着肚子、眯着眼睛,但盯得不是跪在地上的宫女,而是款款站在旁边的皇贵妃佟佳氏。

皇贵妃的脸上此刻衔着得体的笑容,眼底却闪着复仇的火焰,毫不掩饰地回望着德贵妃的眼睛。

珍珍读得懂,德贵妃也读得懂,皇贵妃在说:你奈我何?

德贵妃冷笑了一声,在那宫女抽泣时直接打断,厉声说:“抬起头来。”

那宫女的肩膀明显一震,却不敢抬头。

“抬起头来!”德贵妃“呵”了一声,讽刺地说,“你既然做得出不要脸的事,又怎么会不敢抬起你那张脸?”

那宫女依然垂着头,也不敢出声也不敢抬头。

皇贵妃一脸担忧地说:“德贵妃还怀着身孕,别动火气啊,怎么了?德妹妹是认识这宫女?那也要好好说啊,这人看着似乎很是委屈,咱们别冤枉了人。”

德贵妃一脸不屑,抬着下巴瞧着皇贵妃说:“皇贵妃娘娘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根本不想记得万岁爷的圣谕?还是万岁爷看皇贵妃最明白,皇贵妃眼神总是看岔,总是让宫中平添烦恼。”

德贵妃指着秋华说:“去把她的脑袋给我抬起来!”

秋华走过去,直接掰起了那垂下的头颅。秀雅瞪着惊恐的眼睛,满含泪水地开始叫嚷:“德主子饶命,德主子饶我,我是您本家,您不能这么对我!”

珍珍闭了闭眼,她只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秀雅明明在讨饶,可和她一起长大的珍珍却觉得,她的讨饶下是惺惺作态。

德贵妃起身,不顾自己的身孕跪在了太后面前:“太后,此人是我吴雅氏的女子,乃我同族小爷爷礼部尚书萨穆哈的幼女。四年前选秀时皇贵妃曾想留她牌子,但皇上说此人当不起,亲自撂了牌子出宫,说此人当不起皇贵妃的一句才貌双全。后来她母亲王佳氏犯七出被萨穆哈休会娘家,她与萨穆哈决裂跟随母亲,萨穆哈几次想为她说亲,王佳氏都拒不相见。此人并非宫女,她如何入宫,如何入宴,如何碰上台吉,又如何做出败坏门风的事都未可知。”

珍珍也跟着跪在旁边,但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姐姐,深怕大腹便便的姐姐有什么意外。

德贵妃作势要给太后磕头,吓得太后赶紧让乌嬷嬷去扶住她。

“别磕了,这都什么事儿啊,你身子重要!”

德贵妃对太后说:“请太后将此人交给我审问,其余的,您让内务府彻查便是,我决不徇私。”

太后虽然平日不管事,但她是从顺治朝熬过来的人,心思十分透彻。德贵妃刚刚平铺直白地述说往事时,太后很快就明白了底细。

这人皇贵妃认识,不但认识而且应该颇有渊源,今日这事和皇贵妃脱不了干系。

太后略略思量后便说:“可以,你带回永和宫先审,萨穆哈那里等皇上回来再去问话。”

皇贵妃竟然没有反对,而是优雅地福了福说:“臣妾也这么想,德妹妹指责得对,姐姐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竟然忘了往事。也实在是有些年头了,刚才没认出,请太后恕罪。”

她话音一落,秀雅突然间有些慌张,她四处张望,最后急急想爬到皇太后脚边。

德贵妃厉声说:“崔公公,烦请您脏一脏手,把这人给我押回永和宫吧。”

秀雅被崔邦齐押回了永和宫,扔在了盛夏的庭院里。

珍珍扶着姐姐脚刚刚踏进永和宫,皇贵妃竟然紧追不舍跟了上来。

德贵妃冷斜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皇贵妃,您的承乾宫在隔壁。”

“我是来看看妹妹的,妹妹可别动气。”

德贵妃扶着珍珍,直视着佟佳氏问:“说吧,这事就是你做的吧?你想干什么?”

“不想干什么,就想气气你,把你气到生不下孩子,那便再好不过了。”

皇贵妃的嘴一张一合,说着世上最恶毒的诅咒。

“那可惜了,不能如你所愿了,这点小事,我还犯不着。等万岁爷回来,你看看你还能不能稳稳坐在皇贵妃的位子上。”

皇贵妃“哈”了一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说:“你听,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奇怪的声音?”

珍珍屏息听去,仿佛有一阵喧闹从延禧宫方向传来,里面还夹杂着叫骂和刀兵相碰的声音。

“你等不到万岁爷处置我了。”皇贵妃深吸一口气,带着满脸的兴奋和畅快,“他回不来了,他最爱的太子背弃了他。”

德贵妃劈手就往皇贵妃脸上扇了过去,脱口骂道:“佟佳氏!你胡说!”

挨了一巴掌的皇贵妃却不生气,而是摸了摸微肿的脸颊道:“德贵妃?呵,他不让我做皇后,那我自己要个太后吧。至于你,生这么多孩子有什么用?哈哈,你慢慢熬着吧。”

她施施然转身离去,德贵妃在她身后轰然倒地。

“姐姐!姐姐!”

珍珍抬手一摸,已经是满手的鲜血。

德贵妃抓着她说:“快去找,快去找四阿哥回来,快去!”

被重重刺激后,怀胎近九个月的德贵妃早产,幸好宫中有八个月前就添碳的规矩,所有生产所用的物品、炭火、药材以及稳婆都早早备在了永和宫中。

更幸运的是,这日因宫中大宴,太医们全数守在宫中,德贵妃最信赖的刘长卿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来了。

可整整一个时辰,永和宫的管事太监张玉柱都没能找到四阿哥胤禛。

珍珍明明记得走出宁寿宫的时候,四阿哥还远远跟在身后,他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外面的喧哗不时传来,一直到黄昏才慢慢平息。可当喧哗声平息后,珍珍的心又吊在了心口。

皇贵妃刚刚说什么?太子背叛了康熙?

就在恐惧吞噬她的心灵时,她终于看到了胤禛的身影!

他脸上还有些血痕,手上提着一把刀和一把六阿哥留给他的连发火铳。

珍珍扑上去抱住他问:“你跑哪儿去了?怎么满身是血?”

胤禛怒容满面地告诉珍珍:“太子带着步军都统封宫,他趁着大宴想把外命妇和在京王公大臣都叩在手里,呵,可哪那么容易!”

他掂了掂手里的火枪说:“他若是让步军都统都配六弟制的火铳还说不准能成,一群拿着刀的老弱病残!他们刚想封住隆宗门和景运门就被发现了,马齐立马就调了神武门的包衣护军参领去反抗,我出宁寿宫的时候听见动静,立马让人去养心殿和景山调火器。”

四阿哥举着枪说:“姨母您瞧,就这东西,还有戴铎和六弟都弄出来的那个子母炮,当场就毙了那个为首的托合齐。现在两边对峙在箭亭那里,他们的人不敢往前。”

他阴着脸说:“他们再敢往前,我就让马齐带着炮去轰平毓庆宫,就对着太子爷的肉身轰。多谢六弟这么刻苦钻研,我可知道噶尔丹是怎么死的了,他那炮好用极了,两个人就能推着走,放下就能打出去。呵,可把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叛贼吓坏了。”

“前线呢?我刚才听皇贵妃说……”

胤禛凑在珍珍耳边低声说:“有只饕餮让我说,行商自有行商利。”

李念原?

可不待珍珍再问,永和宫的殿内却传来一阵低低地惨叫。四阿哥脸色一白,问:“额娘……额娘早产了?”

珍珍点点头,宽慰道:“别担心,太医和稳婆都在,是刘太医,咱们信得过。”

胤禛听见是刘长卿才舒了口气,又转脸看见了还跪在永和宫院子里的秀雅。

“她是个什么东西?姨母还留着这种要气死额娘、败坏额娘名声的祸害做什么!”

珍珍瞧了眼眼中全是不平的秀雅,说:“她从来就是个糊涂东西。”

她走过去问:“秀雅,你老实告诉我,皇贵妃还想做什么?你和那个台吉是怎么回事?”

秀雅梗着脖子说:“我和台吉是真心的,他那么喜欢我,只有皇贵妃愿意成全我们!你们姊妹俩从小就嫉妒我,当年就是她毁了我入宫,现在还想毁了我和台吉的姻缘。”

“我再问你一遍,皇贵妃除了想气死姐姐,还想做什么?她和太子要做到什么程度?”

秀雅咬着牙说:“等皇贵妃和台吉大功告成,我自有诰命,你们就等着死吧!”

“诰命?”

珍珍俯视着她,弯下腰抬起她的下巴和自己的眼睛对视,秀雅的眼里一如当年,依然是嫉妒、虚荣和渴望。

可笑她当年曾经觉得,秀芳会明白,秀雅终有一天也会明白。

可就到现在,秀雅还做着春秋大梦,想着佟佳氏对她会有好心。殊不知,刚才佟佳氏来永和宫撕破脸的那刻,就没有打算再管过她。

“你要先有能看见我死的那天啊!”珍珍低低地说了一句,然后喊道,“来人,把她叩住,给我先狠狠掌嘴。”

“你敢!你没有资格在宫里打我!你打我是触犯宫规!”

珍珍一挑眉说:“是吗?你刚才不是说我快死了吗?反正都要死了,我还怕什么宫规啊?我死前总得先把这口气给顺了,把该打死的人打死,这样阎王爷问起来,我能说自己没有遗憾,心安理得地喝那碗孟婆汤。”

珍珍作为一个现代灵魂,多少年都没有适应体罚人的那一套,可今日她看着秀雅,却终于明白恶人得磨的道理。

张玉柱和秋华都知道刚才宁寿宫的事,二话不说就让太监按住了秀雅并取来了打脸的板子。

宫中打脸的板子足有二尺长、三寸宽,血红的漆涂在没有处理过、满是木刺的杉木板上,往脸上打几下便足以毁容。

秀雅往后死命地挣扎着,她终于知道害怕,也终于知道求饶。

“珍珍,我们……我们都是吴雅氏,你不能这么对我……咱们根子里一样的血啊……我错了我错了……”

“等等。”

这时胤禛突然制止了张玉柱要挥起板子的手,额娘在殿内忍痛的低yin在他耳边不断响起,他脸上闪过一丝狠辣。

秀雅还未察觉,只觉得四阿哥叫了停便是希望。

“四阿哥,我……”

“你是吴雅氏?刚才我额娘说你生母是王佳氏?”

“是,是!”

胤禛转头问珍珍:“姨母,这可怎么是好,她虽然没脸没皮,但一半脸还是吴雅氏给的,也是我的母家呢。”

珍珍皱着眉,不知道胤禛是什么意思。可她再细瞧瞧胤禛那带着玩笑意味的笑容,突然明白了过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就留着她那吴雅氏的阿玛给的那一半,她额娘王佳氏当年就是败坏门风才被休的,她给的那一半自然不用再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