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喇尼看阿灵阿整张脸都黑了,忙擦着冷汗出来打圆场。
“国公爷,这些藏人远离中原生活,不懂规矩,他们看着身上穿甲手上拿剑就觉着是当官的。”
阿灵阿看了看一身戎装的法喀,再低头瞧瞧一袭便装的自己。
阿喇尼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自己看着就像个清朝路人甲,确实比不上法喀有型。
阿灵阿心里准备了几十条军规准备收拾法喀,怎么可能让一群弄不清状况的藏人来给法喀撑场子。
他让阿喇尼把藏人们客客气气地都请进寺里,搬来一张椅子往塔尔寺门口一坐。
法喀对自个儿犯了什么错心里有数,他心虚是没错的,但当着自己一群属下的面,还是得虚张声势了一下。
“七弟,你这是做什么,你堵门口这是不打算让我进去了?”
所谓七弟,就是提醒阿灵阿:咋地都是长幼有别,你阿灵阿得尊重下我。
阿灵阿不怒反笑:“三爷,进去之前何不同我说说,这些时日三爷都上哪儿晃悠去了?”
法喀脸色一僵,结结巴巴地说:“阿灵阿,我也是为了皇上,为了朝廷,我一听说你的人把大喇嘛弄丢了就立刻带人出去找,皇上让我们不得轻举妄动,不得和当地人还有准噶尔的人动手,可没说不让我们出去找人啊!”
阿灵阿对天翻了个白眼:好吧,感情这事还是怪他咯?
阿灵阿一抬手赶紧打住他的强词夺理。
“那我问你,你为何一出西宁卫所就跑没了踪影,到现在才回来?”
法喀委屈地抱怨:“这能怪我吗?谁知道这鬼地方那么大,连个标的物都没有,我们出城后没多久就发现找不到回去的道了,在外游荡了三天三夜才遇见一个认路的小鬼,抓了他让他领我们回来的。”
他说着粗鲁地把身边一个人往前推了出来。
阿灵阿这才注意到法喀身边站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他皮肤黝黑,眼睛却甚为明亮,一身当地和硕特牧人的打扮。
这会儿被法喀猛一推,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阿灵阿的跟前,眼见又是一个不认识的满人,他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
就法喀这个满身纨绔气又自私自利的公子哥,想也知道他抓了这个孩子后是怎么威胁逼迫,让他带他们走回来的。这一路上也不晓得法喀有没有让这孩子吃饱。
阿灵阿轻手轻脚地扶着孩子的肩膀,用蒙语同他说:“你别害怕,还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吗?”
那孩子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
阿灵阿把文桐喊来,让他领这个孩子进寺里先去安顿下来。他上下打量了法喀一番后说:“成吧,无旨出城、迟不归队、骚扰百姓,这三条就够治你的罪了,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阿灵阿的几个亲随们涌了上去一边一个押住法喀,法喀生气地嚷道:“阿灵阿,你又不是大将军王,凭什么治我的罪!”
阿灵阿懒得再搭理这个蠢货,在给了他一个白眼的时候甩下一句话。
“我是不是大将军王,没本事也没资格处置你。我现在只不过是暂时代替咱们康王把你关押起来,等着皇上来治你的罪!”
没错,如今他有藏地第一实权人物桑结嘉措在手,阿灵阿觉得是到了可以请康熙从京城来西北主持大局的时候了。
只是在给康熙写信之前,他还有几桩事要从桑结嘉措这问清楚。
在阿灵阿的那场火攻中桑结嘉错的身上和脸上有不少地方被烧伤,他们往西宁卫所回程的路上也没法子给他治伤,直到昨天进了塔尔寺才请寺里的僧侣为他治疗。
好在西北天气干燥,这一路过来伤口没有继续恶化,不过看他伤口红肿撕裂的情况可想而知有多疼痛,但这一路上别说喊疼,桑结嘉措连哼都没哼过一声。
就这点来说,阿灵阿敬他是条汉子。
阿灵阿不让八旗的士兵们进屋子,但他对桑结嘉措却是用的最高规格招待,人好歹也曾经是藏地的“隐形藏王”,日后到了京城康熙就是再抠门也会赏他个“国师主持”的头衔。
于是阿灵阿拜托塔尔寺的主持喇嘛,将桑结嘉措安置在寺里最好的房间里,起居饮食一切也都按着他的心意来办。
说来,藏教喇嘛不吃素,所以他们行军至此借住寺庙也不用茹素,这真是西北这些寺庙在阿灵阿眼里唯一的优点。
在阿灵阿的优待下,桑结嘉措除了必须看着门外十二时辰不间断有士兵在看守外,他过得基本和原来没什么差别。
阿灵阿撩起垂门的挂毯走到屋子里,桑结嘉措闭着双眼盘膝坐在一张《法华经变》的地毯上,他的两个随从分别坐在他的左右手。
他的脸上和露出的胳膊上涂着治疗烫伤的药膏,这东西似乎是塔尔寺的喇嘛们用土方做的,不知用的什么材料,黑漆漆涂在脸上像人摔在泥地里一样。
但若仔细闻又能闻着一股混合着沉香和檀香的香味,和屋子里的香炉中冉冉散发出来的味道相融合在了一起。
阿灵阿双手合一,恭敬地朝桑结嘉措一拜,盘膝坐到他的面前。
“第巴大人,我不会藏语,只能用蒙语同您问候,大人请莫见怪。”
桑吉嘉措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阿灵阿却知道他听得懂他的话。
藏地的高僧们大多都修习藏蒙两种语言,尤其是他这位知名学者,在这方面更是造诣颇深。
阿灵阿坐在他的跟前静静地打量他,上辈子他在论坛上当键盘侠的时候,曾经见过无数的高楼讨论桑结嘉措一生的传奇经历。
先不论他在历史上的功过是非,所有人都认同他是这个时代藏地最杰出的政治家和学者。
毕竟能把康熙气得团团转,骗了十几年的人,在整个大清也不超过一只手。
而现在,这位青史留名的传奇人物就坐在他的眼前,而如果一切顺利,他也将改变这个人的命运。
出于对眼前这个人的敬意,阿灵阿不想和他玩虚与委蛇的一套,直接开门见山。
“第巴大人,噶尔丹现在在何处。”
当听到阿灵阿这个问题的时候,桑吉嘉措的眼皮子微微一动。
康熙朝的这一次平定准噶尔之乱,论军事实力和国力,清朝都是完胜已被截断后路粮草的噶尔丹。
历史上从康熙二十七年喀尔喀部大败噶尔丹到三十六年噶尔丹兵败自杀,之所以拖拖拉拉那么多年,主要原因在于西北实在是太过广大。
乌兰布统会战之后噶尔丹立刻缩回大漠以北,有青海加新疆两个省做战略纵深,清军根本就找不到噶尔丹的主力军队。
而阿灵阿现在要问的就是葛尔丹的主力盘踞的据点。只要能找到这地方,前线部队别犯战略性错误,歼灭噶尔丹对康熙来说是轻而易举的事。
鉴于桑结嘉措可以在一个月内联系到噶尔丹派人来劫持大喇嘛,阿灵阿相信桑结嘉措对好基友噶尔丹的据点一清二楚。
桑结嘉措睁开眼睛,他没有回答阿灵阿的话,反倒是问了阿灵阿一个问题。
“你的皇帝所求的是什么?”
“消灭准噶尔部,一统青海和藏地。”
桑吉嘉措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惊。
阿灵阿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第巴大人为何如此惊讶,您心里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藏地原先属于和硕特汗王的统治,您为了成为名副其实的“藏王”,首先就得除掉和硕特部。为此你不惜祸水西引,借噶尔丹的势力压制后藏与其他贵族。”
阿灵阿打量着桑结嘉措貌似震惊的脸继续说道:“谁想到噶尔丹先后打下天山南北,掌握了东西两条进藏的道路对藏地干涉也越来越多。您于是灵机一动,又挑唆他去恢复成吉思汗的荣光,和东进去和喀尔喀甚至是和大清斗。没想到喀尔喀的土谢图汗草包一个,被噶尔丹一打就溃不成军,眼看噶尔丹先灭和硕特,后灭喀尔喀,整个藏地到漠北都是准噶尔的实力后,你就想着祸水东引让大清也加入战局。所以当圣上要求提升哲布丹尊巴提升地位和藏地大喇嘛齐平的时候,你假托法旨同意了此事,就是盼着喀尔喀承受不住那一天去请清廷干涉,这样准噶尔又能和大清火并,您依然作壁上观,不是吗?”
桑吉嘉措正义凛然地说:“藏人渺小,若不如此,如何求存?”
阿灵阿说:“这世上有一千一万种能求存的方法,第巴大人却选择了保存自己而将整个和硕特部、准噶尔部和喀尔喀部拖入战火。第巴大人既然没有能力用自己的手来保护藏地,那就让我主来吧。”
桑吉嘉措阴沉着一张脸。
“噶尔丹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他和毛子国议和联手,野心不止于一点。”
阿灵阿耸耸肩,他当然知道噶尔丹去了俄罗斯要支援,不然鄂伦岱怎么会混在蒙古人的队伍里却带回来这么多俄国武器。
“比起清廷,我相信第巴大人更不喜欢看见毛子国的人把手伸向草原,满蒙藏怎么样都是同源同族。就请第巴大人告诉我们,噶尔丹的主力到底在什么地方,咱们找着了他比划一番,好不好对付?毛子国能不能退出蒙藏?等我们比完就知道了。”
桑结嘉措平静地打量了阿灵阿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
桑结嘉措是玩地域政治的高手,他和过世的大喇嘛当年手中没有一兵一卒,却生生地把和硕特部给灭了族。
他不喜欢噶尔丹,也畏惧清廷的实力,但他不会希望噶尔丹被消灭,他最乐于见到的是康熙和噶尔丹斗得你死我活,最好毛子也拖下水。
三方的对决拖得越久越好,拖得越久大家的国力消耗得越大越好,到最后没准还要回过头来请他用宗教的势力和影响给大家议和。
毕竟他的手里握有能影响藏地和蒙地的宗教领袖,大喇嘛这张王牌——当然,现在这张牌被他不小心给弄丢了。
阿灵阿又等了他一会儿,看他是真的没有想要开口透露的意思也只能放弃。
他走出屋子,太阳此时已经升到了头顶上,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同刚刚屋子里的阴沉行程鲜明的对比。
阿灵阿伸了个懒腰,看文桐走了过来,喊住他问:“刚刚那个牧民家的孩子呢?”
文桐说:“回少爷话,小的把他交给寺里的喇嘛们了,他好像听不懂小的说的话,但喇嘛们说的话他倒都能懂。”
阿灵阿想起他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又追问了一句:“你刚刚可查看过,他身上可是有伤?”
阿灵阿对法喀的人品可是一点信心都没。
文桐说:“那倒没有,那孩子走路跑跳都很正常,脸上也只是脏了些,并没有额外的伤痕。”
这法喀还算有点良心,抓了人家的孩子带路没虐待人家。
“我去看看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