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乾清宫东暖阁的书房中聚集了当朝大学士和尚书们,康熙正和他们一起商议如何在年后进一步安置喀尔喀内附的旗人。
这封带血的奏折送到康熙案头,康熙甚至都没有伸出手,良久之后,他才说了声:“阿灵阿,念。”
阿灵阿上前一步从太监手中接过奏折,打开迅速扫了一眼,心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火速念了一遍,折内奏报三日前准噶尔噶尔丹在雪中突袭归化大营,驻归化五百八旗官兵并五千蒙古诸部官兵力战,于两日前清晨后撤三百里,现准噶尔观望不前,我军已重整。
读到最后,就是折内最坏的消息:突袭中战死千余人,安王岳乐受伤,因年老天寒逝世于军中。
阿灵阿读到最后跪在地上,将折子捧在手中还给康熙。
康熙闭了眼,一把将折子捏在手中揉成了一团。
殿内的朝臣们面面相觑,冬日是蒙古草原最不合适开战的季节,一过八月中秋,北方草原就开始飘雪,到了腊月更是漫天飞雪天寒地冻。
天寒地冻中,草原的牲畜、马匹只能依赖秋天前存下的粮草和堆积在身上的脂肪过活,草原人更是大多躲在蒙古包中捂住炭火,乞求寒冬早些过去,春天尽快到来。
在这样的天气里开战,让大清在蒙古的驻防犹如腰间软肋突然被一刀捅破。
更令阿灵阿痛苦与痛心的是,两个月前岳乐的话一语成谶,他最终真的死在战场马革裹尸。
康熙在一开始的怔忪后,还是迅速反应了过来,他立即开口说:“兵部拟旨,康亲王杰书目前驻防张家口,八百里加急命其带张家口驻军五千驰援,另传旨现苏尼特部驻防官兵,加赏双倍俸禄,不得擅动。翁牛特部杜棱亲王与阿霸亥部西进与苏尼特同驻。”
他拿过黄纸,取过朱砂盒,化开些微朱砂写了上谕,让兵部立即发给康王杰书。
按照规矩,腊月二十六康熙就会封笔,直到正月初一大殿上用万年笔开笔,这还是他登基近三十年第一次破例。
可谁都知道,这时候不破例也得破例。
上谕发出,康熙面色沉重,他叫来顾问行:“去和内务府传旨,安王丧事……”
他停顿片刻后说:“皇太后还在宴上,你去和皇太后说吧,请她出面与安王妃告知,再让内务府操持安王遗体回京。”
待顾问行离开,他扫了一圈殿内问:“诸位议一下,驻防外如何。”
阿灵阿去过蒙古,他第一时间提示康熙:“万岁爷,除了驻防驰援,还有便是准噶尔后方和藏地。”
准噶尔后方中,在噶尔丹攻打喀尔喀蒙古时,他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在后方起兵,已占据噶尔丹后方老巢喀什噶尔与伊犁一带。
本来在年后,理藩院已准备派使者绕过甘州潜入准噶尔后方与策妄阿拉布坦和谈,对噶尔丹行成包围之势。
阿灵阿道:“万岁爷,派使者入策妄阿拉布坦部之事必须加快,此人心性不定,为人反复无常,请派人携重金以示重视,许起准噶尔大汗之位。”
“可。你尽快派人前往。还有吗?”
还有……
阿灵阿有一句话从接管理藩院开始就窝在心里,这是他穿越之前读历史书知道的,他不知道该不该提前提示康熙。
但他只犹豫了片刻,决定不再隐瞒,事已至此,事从权宜。
“万岁爷,理藩院多次派人邀请哲布尊丹巴活佛与藏地大喇嘛共会,但他座下第司桑结嘉措屡屡以闭关为借口拖延拒绝。奴才在蒙古巡视时,有青海一带至漠西活动的藏地喇嘛传闻,大喇嘛早已逝世,桑结嘉措为私欲秘不发丧。”
阿灵阿话音刚落,乾清宫的东暖阁就和炸了锅一样。
佟国纲是去过雅克萨的人,他立即指着阿灵阿喝骂:“这是天大的事,你可不能信口雌黄!”
阿灵阿心下知道,自己一定是对的,什么喇嘛传闻都是他信口胡诌。
历史上,那位曾经到京师面见顺治帝以表归附的大喇嘛已经在十年前就逝世,但他的第巴桑结嘉措为了不选转世灵童,不分藏地执政权力,隐瞒了大喇嘛死讯十余年。
但此事对前线战事十分重要,噶尔丹年轻时候曾入藏地学习佛法,他和如今的藏地实际掌权人第巴桑结嘉措是兄弟情义。
两人一个称霸蒙古,一个执掌藏地,里通外合、反复无常给清廷来了莫大的困难。
可桑结嘉措身为第巴有个软肋,便是他的权力需要由藏地大喇嘛授予,一旦藏地大喇嘛逝世便需要寻找新的转世灵童担任喇嘛。
在金瓶掣签制度确立之前,寻找转世灵童根本不是什么宗教活动,而是蒙藏贵族间一场凶恶的斗争。
第巴桑结嘉措害怕自己在这场明争暗斗里失去权力,故而才选择秘不发丧,偷偷将自己选中的转世灵童迎入藏好,等到瞒不住的那天将转世灵童再放出,造成木已成舟的局面。
揭穿桑结嘉措的阴谋,能让蒙藏贵族对其人产生巨大反感,也能压制住桑结嘉措企图驰援噶尔丹的野心。
藏地的无力加上策妄阿拉布坦在背后捅刀,噶尔丹便只能做困兽之斗。
康熙明显也为这个消息大为震惊,他盯着阿灵阿说:“你确定吗?这事不可胡说,若是错了,朕拿你的人头去蒙古祭天。”
阿灵阿恳求道:“宫中有顺治年间藏地大喇嘛写给顺治帝的多封书信,更有他上京之后与先帝爷共同书写的经幡与佛经,万岁爷不妨拿出这些年藏地发给朝廷的所有信件,看看是否又字迹相同的。”
他进一步说:“藏地大喇嘛是顺治年间自己要求臣服的,先帝爷仁慈,不但加封赏赐,更亲自出城二十余里迎接大喇嘛到京。以先帝之仁慈,大喇嘛应当常年感恩,如今竟多年向大皇帝进表时不亲笔,奴才敢问一句,合适吗?”
傅达礼也立即跟道:“万岁爷,经幡佛经书信宫中都有存档,奴才记得佛经都在慈宁宫大佛堂,奴才请立即去取来,再请理藩院取出过去十年藏地来函来信,一一比对。”
佟国纲则插话说:“即使笔迹不对,也不能断言大喇嘛已逝。事关重大,若有不慎……”
康熙打断了他,他还是看着阿灵阿,小声问了句:“你确定?”
阿灵阿很快地点了下头。
康熙于是说:“先验,来人,去慈宁宫。”
可康熙的话音刚落,慈宁宫的人却到了乾清宫。
慈宁宫管事太监崔邦齐冲进东暖阁跪地长拜:“启禀万岁爷,太皇太后午觉醒来得知安王逝世,一时痰气上涌……晕了过去。”
…
宁寿宫的宴会虽然称不上真正的和气,但太后在上又是除夕当夜,各位嫔妃与外命妇就算是话里有话,可脸上也都是笑眯眯的样子。
尤其是德妃和皇贵妃之间绕着国公府之间的你来我往,让珍珍心里想起一句现代名句: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皇贵妃是不是在心里骂MMP她不清楚,但她了解姐姐。
姐姐那皮笑肉不笑,一口一个“皇贵妃又取笑人”下,心里绝对是已经将皇贵妃扎了十七八个小人。
皇贵妃今日是死活不放过珍珍和阿灵阿,见德妃夸颜珠,她立即就道:“颜珠也是受了阿灵阿的鼓舞,这才想着要建功立业,怎么也不能给弟弟超过太多。我也是告诉妹妹,他家颜珠比是比不上了,学着些弟弟的好就行,就盼着等回京两家人也多聚聚,和和睦睦齐心协力才好。”
皇贵妃说完还不忘看向抱着平安的珍珍,亲切问:“这样可好啊,公夫人?”
德妃朝她眨眨眼,珍珍立即心领神会,笑着说:“我未嫁时就认识四嫂,从来都是亲亲热热的,只盼着未来更亲热呢。”
攸宁差点没在她身边笑出声,什么从来都是亲亲热热的,有人真会睁眼说瞎话。
佟三格格未嫁时在宫里欺负珍珍,被郡主罚在永和宫门口跪着认错,那可是让皇贵妃颜面尽失的往事。
皇贵妃也是被噎得话全堵在喉咙口,可珍珍说“从来都和睦”她还能如何,总不见得说:不不不,公夫人说错了,过去不和睦。
她要是敢说,珍珍怕是还要装失忆的问一问,他们过去是怎么不和睦了。
话说到一半时,康熙身边的顾问行急匆匆从外走到了皇太后身边。
众人只见他轻声和太后说了几句话,太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可随即就挥挥手让他下去。
攸宁熟悉太后,她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后对珍珍耳语道:“好像出事了。”
“怎么了?”
攸宁皱着眉道:“太后似乎受了惊吓,你看她现在拿茶杯的手也在抖。”
珍珍仔细观察了太后一会儿,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你是不是看错了?”
攸宁摇摇头,她肯定地说:“一定是,你等着,太后要叫散了。”
珍珍正不信,却听太后和善地说:“今日就到这儿吧,天寒地冻的都早些回去歇着,把家里的除夕宴都热热闹闹用了。”
而乌嬷嬷则领着宫女鱼贯而入,她们手上端着精致的荷包让在场的贵妇们一人领一个。
“这是我给大家的压岁钱,都要五福临门、年年有余、岁岁平安呀。”
众人看着攸宁珍珍身边的四个孩子哄堂大笑,齐声朝太后谢过,领了荷包依次退下。
走到门边时,乌嬷嬷快步走到要退席的安王妃身边请她留下。
安王还在前线,太后要和安王妃说些贴心话也属正常,不少贵夫人露出了羡慕的神情,而颜珠福晋更是面露兴奋之色。
太后都重视在外的将领,等颜珠回京等着他们的必然是锦绣前程。
珍珍自然看到了四嫂的神色,她无奈轻叹摇头,抱着平安牵着五福和攸宁说着话一起离宫。
在除夕这样的日子,从宁寿宫出宫众人只能步行到顺贞门再坐轿子。
五福和有余是好基友一对,两人穿着小花袄边打边闹,还商量着过年先去谁家中玩。
快要走到顺贞门时,两人终于排好了日程表,鉴于有余家在什刹海方便去溜冰,所以先去有余家。
珍珍正想问五福自己答应了没,他怎么能擅自做主,就看见前方似乎有人晕了过去。
她们赶上去一瞧,晕倒的是珍珍的四嫂、颜珠福晋佟佳氏。
她的婢女正哭着喊着拉扯着她说:“福晋您可醒醒啊,您要是有事,谁来等爷回来啊。”
“怎么了?”
珍珍立即看向自己等在顺贞门外的奴仆文桐,文桐焦急地想要和她汇报前线之事。
可一句都没说,德妃的首领太监张玉柱就匆匆跑来,他对珍珍和攸宁说:“德主子请二位先将孩子们送回府,赶紧先去慈宁宫。”
“怎么了?”
张玉柱看着顺贞门外一群人不敢说,他只急急恳求。两人于是把孩子交给文桐他们,跟着张玉柱往慈宁宫去。
等入了顺贞门进到御花园无人时,张玉柱才对攸宁说:“前线出事了,安王战死,太后正在和安王妃告知死讯。”
攸宁脸色一白,眼泪夺眶而出。
可张玉柱下一句话更让人震惊与痛苦:“消息传到慈宁宫,太皇太后立即晕了过去,太后想着也管不了什么安王妃了,正在慈宁宫伺候。德主子想怎么也得找大格格回来,大格格您可稳住了,太后已经在慈宁宫哭得说不出话来了,您可不能再哭了。”
攸宁的眼泪止也止不住,她抓着珍珍的手张着嘴连路都走不下去。
看到她这样,张玉柱似乎是在意料之中,他又对珍珍说:“德主子说,大格格必然要慌的,就靠您劝着大格格,再求大格格劝着皇太后了。”
他抿了下唇说:“前线十万火急,万岁爷怕是也……唉……”
珍珍了然,心下却是戚戚。
康熙三十年,注定在一片肃穆中拉开帷幕。
…
这一天珍珍直待到皇宫下钥的时候才回家。
下了轿子她刚进国公府,下人才报了一声:“少夫人回来了。”
珍珍就瞧见一颗小炮弹从主屋飞驶而来,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额娘!”
珍珍捧起五福的小脸,看他一脸的委屈,轻轻点了下他的脸颊。
“怎么脸臭成这样,谁欺负咱们家大少爷了?”
五福把脑袋埋进她怀里,咕哝着说:“额娘,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
五福和平安平日就像两条小尾巴一样,珍珍到哪儿,他们就要跟到哪,粘人得很。
有时候阿灵阿都后悔把他两生出来,简直就是两个插在他和珍珍之间的巨型电灯泡。
细细想来,从出生到现在,他两每次进宫进园子都有额娘贴身照顾,这还是第一次珍珍把他先送了回来。
孩子敏感,立即觉得有些不对,这回来后也不肯好好吃饭睡觉,就干坐着等了她许久。
珍珍把儿子抱了起来,一边往里屋走,一边说:“咱们的老祖宗病了,额娘进宫侍奉老祖宗去了。你在家有没有乖乖听阿奶的话?”
五福骄傲地说:“有,阿奶说,额娘要我们听话,我今儿一天都乖乖的,阿奶要我干嘛就干嘛,连不喜欢吃的青菜都吃了。”
珍珍刚想夸他一句乖,谁想到这小子眼珠子一转,趴在珍珍耳边告起了黑状。
“但是弟弟不乖,刚刚又哭又闹的,嬷嬷哄了好久,阿奶说她头都被弟弟哭疼了。”
珍珍抬手轻轻往他屁股上一拍。
“你小时候不也这样,每回午睡起来都要闹起床气,你现在是忘得一干二净啦,倒有脸告你弟弟的黑状了。”
五福不知是有听懂在装傻,还是本身就是个小笨蛋没听懂,搂着珍珍的脖子“咯咯咯”直笑。
珍珍走进屋,平安躺在炕上,身上盖了一条小被子,睡得正香,巴雅拉氏盘腿坐在他身边照看他。
珍珍说:“额娘,今儿辛苦您了。刚才两个孩子一定很闹腾吧。”
巴雅拉氏道:“都是乖孩子,也就是回来后睡了一觉发现你还没回来哭了一阵子,嬷嬷们哄了一会儿就好了。”
她看珍珍一脸的疲惫,问:“太皇太后怎么样了?宫里怎么样了?”
珍珍道:“太医们都说太皇太后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就算保得了明天也不一定能保得了后天。皇太后和大姑姑都是明事理的人,已经吩咐下去准备起来了。”
她顿了顿,满怀伤感地说:“就是皇上,似乎对这事难以接受,目下守在太皇太后身边,寸步不离,连朝臣汇报都让到慈宁宫了。”
巴雅拉氏闻言深深一叹。
“先帝和孝康皇后早早就走了,皇上是太皇太后一手带大,扶上皇位的。太皇太后这一病倒,皇上心里必定是最难受的。”
珍珍点头,这个道理谁都懂,故而谁也劝不动。
“宫里的人也都是明白这点,我走的时候都在劝皇上要保重龙体。”
“那你姐姐还好吗?”
珍珍道:“姐姐这几天都会在慈宁宫侍疾,太皇太后素来十分疼爱她,我看姐姐也是很伤心。”
“阿灵阿呢,你在宫里可有见着他?”
夫妻两都是天没亮就匆匆进宫去了,一个到了天黑才回来,另一个现在还没个人影。
珍珍摇摇头。
“我和阿灵阿一进东华门就分开了,我先去了永和宫见我姐姐,他说要先去见皇上。”
巴雅拉氏安慰她说:“你别担心,一会儿就自个儿先睡,我瞧着阿灵阿今儿是回不了家了,你别等他了自个儿睡吧。想当初先帝病重那会儿,他阿玛一连七八天都睡在宫里的班房里,直到先帝驾崩的第二天才回家来了一趟。”
巴雅拉氏想起早逝的遏必隆,又是一叹:“我总羡慕安王妃,我两前后脚嫁人,都是去做继室,夫君又都疼我们,可老爷走得早,老安王却硬硬朗朗一直还宠着她,结果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局……”
两人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五福已经靠在珍珍怀里睡着了。
珍珍轻手轻脚地把他放在弟弟身边,五福翻了个身,同平安搂在了一块儿。
瞧着儿子们,珍珍的心浮出一丝温暖,不自觉地在这肃穆的时节下露出了一丝微笑。
巴雅拉氏说:“你也累了一天了,今儿平安就交给我吧,我带着他睡觉,你看着五福就成。”
珍珍感激地说:“谢谢额娘。”
巴雅拉氏轻手轻脚地把平安抱了起来。小东西睡得沉,一点没被惊醒。
待巴雅拉氏走后,珍珍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梳洗完就搂着儿子躺到了床上。
说来也奇怪,今儿一天明明是身心俱疲,到了这会儿她却是一点困意都没有。
她一方面心里想着白天宫里的事,一边又在想着阿灵阿,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什么时候能回家来。
阿灵阿是理藩院尚书,如今蒙古出了这么大的事,后面他会如何,他要担什么责任,又要去做些什么呢?
装着这样多的心事,珍珍在床上翻来覆去如何都不能入睡,折腾到大半夜依旧是干瞪着眼盯着床帐瞧。
五福嘬着手指睡得很香,珍珍替他掩了下被子,他含糊地喊了一声“额娘”,接着翻了个身又沉入梦乡。
又不知过了多久,黑漆漆的夜色里打门口传来“咔哒”一声,接着碧纱橱就从外被推开。
珍珍撑起身子掀开床帐,向外问了一声:“阿灵阿,是你回来了吗?”
没人回答她。
她又底底唤了一声:“朗清?”
在最紧张的时候,珍珍总忍不住叫他的本名。
然后蜡烛被火折子点亮,烛火映出了阿灵阿略带疲惫的脸。
“你怎么还没睡?”
阿灵阿坐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躺在她身边已经睡死了的五福。
“平安呢?”
“额娘怕他晚上闹我,带去自己院子了,说今晚让平安跟她睡。”
珍珍看了眼桌上的自鸣钟,惊讶地发现这都快十二点,也就是临近子时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理藩院里有事,还是皇上留你说什么了?”
阿灵阿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伸手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庞。
“没什么,就是老祖宗的娘家人这会儿都人心惶惶的,皇宫他们进不去就都一窝蜂地涌到了理藩院来找我,我好歹是理藩院尚书,总得把他们都安抚好吧。你快躺下吧,夜里凉,别冻感冒了。”
珍珍从他的眼底知道,阿灵阿没有完全说实话。
珍珍看他似乎没有睡觉的打算,问:“你还不睡吗?再不睡天可就亮了。”
阿灵阿道:“我还有几件公务要处理,弄完就睡。”
他说罢走到靠窗的炕上坐下,拿起一叠公文凑在烛火下看了起来。
珍珍瞧了他一会儿就又躺了回去。
也不知怎么,刚刚明明是满心地不安,怎么都睡不着的,阿灵阿这一回来,珍珍的心莫名地就安定下来,没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她不知自己是睡了有一会儿了,还是只不过眯了一下,但再睁开眼的时候,身边阿灵阿躺的那一半依旧是空空荡荡,而屋里的烛火却亮着。
她想看一看现在是几点,谁想一掀开床帐,眼前的情形却让她一愣。
阿灵阿盘膝坐在靠窗的大炕上,面前的炕桌上放了一盏烛台,烛火映出了他肃穆的脸,以及他手上握着的一把寒光阵阵的腰刀。
烛火下,他用一块鹿皮仔仔细细地把那把刀擦亮,接着提着刀走了出去。
珍珍以为他是要出门去,急匆匆地披上衣服想追上去问他这大半夜的,又拿了把刀是想去哪儿,又想做什么。
谁料阿灵阿走到院子里的桂花树前停了下来,接着手持腰刀突然在月光下挥舞起来。
珍珍从前见他舞过这套刀法,那时候她催着阿灵阿练武,让他强身健体以免英年早逝。
阿灵阿有时候抱着要逗她笑的意思,在打完拳后开始舞刀,每次都只使三分力,明明是在舞刀,却被他弄得却像是在跳舞。
然而此时此刻,在这深沉的夜色里,就着悬在屋檐下的灯笼透出的那一点光,她头一次见识到了原来这套刀法是可以这样满含杀气。
阿灵阿的一挥一劈,都带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好像他眼前真得就站了一个敌人,这每一刀都是他在挥向这个对手。
珍珍披着衣服站在屋子里,隔着明窗静静地看着他舞刀。
她无奈地一笑,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个傻子,难道还以为我不晓得他的心思嘛。哪有人在大半夜舞刀的,真爱装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