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承志当即捂起了耳朵,并嚎了一句:“老李头,你轻点,别一惊一乍地吓到孩子!”
李念原立马捂着嘴,嘴巴在手掌心中不停上下开合,似乎在叨叨什么。
徐承志叹了口气,把李念原的手从脸上拿了下来,又无奈替他朝珍珍和阿灵阿致歉:“抱歉抱歉,他一激动就没分寸,年轻时候在秦淮,他喜欢的姑娘那一年花魁落选,他一激动把人整个楼都砸了,唉,抱歉抱歉。”
李念原圆眼睛差点从眼眶里弹出去,“徐承志?你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徐承志耸耸肩,掀了掀眼皮子问:“念原兄,你的这两个后辈都是成家立业之人,如今将要诞育后嗣,实打实是两个大人了。而你呢?成家了吗?有孩子了吗?你看看你这一把老骨头,不惑之年你都过了有五张了,还整日里没个定性咋咋呼呼寻花问柳,你还不如他们呢!谁是孩子啊!嘁——”
大概是和李念原这个老精怪厮混时间太多,徐承志这么和煦温柔的人学起这个嘲讽的“嘁”的声音虽然稍稍有点不伦不类,但气势腔调像了李念原七八分。
尤其是他戳刀李念原竟挑软肋,说得李念原脸涨得通红还没法还招。
要知道徐承志走的可是十五岁成家、二十岁儿女双全、四十岁子孙满堂的古代标准路线,他现在是底气十足一甩袖子昂首挺立斜睨着李念原,脸上写满了“怎么,不服来辩啊,有本事甩个家室给大伙看看啊”。
李念原这张利嘴难得被锁住,他憋憋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喘出一口气指着徐承志嚷道:“老徐你报复我!”
“我报复你什么了?”
不等李念原呛他,徐承志就转向阿灵阿一拱手说:“御史大人,李老板就是如此脾性,还请二位多担待。夫人养胎若有不适不当不会的,尽可以来找我,这扬州城内还没有我徐某人不熟的郎中。”
“我家孩子要你管?”
徐承志又是一甩袖子昂首挺立斜睨着李念原,轻轻巧巧地问:“哦?请问李老板,这扬州城内哪家接生婆好?哪家小方脉强?哪家的妇人科又名冠两淮?你知道吗?你看过吗?你请过吗?”
李念原一拍桌子说:“老子有的是钱!我们全请来了!再说,就你请过啊?他高朱普孩子孙子数量比你翻了个倍,他不比你熟悉?”
“哦,他是熟悉。”
徐承志又朝阿灵阿一拱手,不无遗憾地说:“高朱普十年夭折了两个儿子,三个孙子,唉,他可都是血泪得来的教训。不过要论对哪科郎中最熟,有一科我的确是比不过老高。”
“不知是哪一科?”
阿灵阿饶有兴趣地问着,他余光所及,李念原的脸正一分一分地黑了下去。
徐承志摇头晃脑地说:“自然是那花柳病了。”
“噗!”
珍珍一个没把持住,喷笑了出来。
徐承志依然昂首挺立斜睨着李念原,貌似不经意地说:“李老板,高老板可给你引荐过这一科的郎中了?”
李念原一个“不”字含在喉咙里还没吐出来,徐承志又忙不迭地感叹:“给你引荐也是应该的,高老板和李老板情投意合、气味相投,既然能同上水莲姑娘的床,又怎么能不一起看个治花柳的郎中呢。”
看着徐承志的话里带刺,提起那个什么水莲姑娘的咬牙切齿,珍珍暗暗朝天翻了个白眼。她总算明白老徐童鞋为什么这么阴阳怪气对他舅爷爷了。
这时,阿灵阿悄悄站在她身后捂上了她的耳朵,小声说:“别听,不利于胎教。”
徐承志大概很少这么讽刺人,这么一连串炮轰后,他耳根已经红透。
他也不想和李念原纠缠了,立即要与阿灵阿道别:“御史大人,夫人有什么想问或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徐某人。我母亲生过四个孩子,又照顾过孙辈曾孙十余人最是福寿双全,她是个热心肠,只要您说,她一定会帮忙出主意的。”
说完,他和两人笑眯眯告别,连个眼神都没甩给李念原就大步流星地离开。
李念原的嘴一张一合,看着徐承志潇洒的背影半日没回过神。
“舅爷爷,舅爷爷?”
珍珍轻轻唤了两声,李念原这才回过神,他挨到珍珍身边格外嫌弃地对珍珍说:“不许听他胡说,瞧他那什么德行!二十多年前的事儿,水莲姑娘赎身嫁人都十五年了,你看看他那小心眼的样子!他就是气我和老高去见水莲姑娘的时候没带他呗。你不知道,这水莲姑娘当初可是两淮第一红人,才色双绝,多少人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我和老高想,他徐承志就不想了?他这就是吃不上葡萄就怪人葡萄酸。哎,这水莲姑娘也实在是难以相邀,当初她肯点头,还是因为听说老高在写那本《品香录》觉得有趣才答应的,后来又见你舅爷爷我玉树临风,能诗擅对,这才允了我做她的入幕之宾。”
玉树临风???
珍珍瞧着她舅爷爷气鼓鼓圆滚滚的脸蛋,实在是难以和这四个字联系到一块儿。
不过珍珍这些日子也渐渐地看明白了,她心里在想:徐承志生气是不假,可他绝对不是生气你和高朱普去淫乱不带他的事。
珍珍坐在正堂的八仙桌前,眼珠子一转,撑着脑袋说:“徐老板不高兴呢,舅爷爷等下去道个歉吧。”
“不去不去,我可不给这徐老头道歉,就没见过他这么小心眼儿的男人,早八百年前的事了,他还拿出来嚼。咱们说正事儿。我什么时候能见阿哥和娘娘?小珍珍,你的娃儿要点什么?”
珍珍支着下巴坏心眼地说:“要和四阿哥一样的啊!”
“那不行!”李念原把那木匣子往怀里紧紧揣住了说,“这叫千里江山如画,你娃儿要这个那叫造反!我可不答应。”
你在本朝有太子的情况下打这个主意也是造反啊,舅爷爷。
阿灵阿坐在珍珍身边问李念原:“舅爷爷,您怎么这么心急?还有,刚才在扬州行宫门口,您怎么和我装生分?”
“舅爷爷和你装生分?”
珍珍不意想还有这一出,李念原露出老奸巨猾的表情,嘿嘿一笑说:“扬州官场哪里是一般地方,我做这么多年生意不爱应酬那些当官的,全靠老徐去打点出头,我只负责出钱。突然你个巡盐御史叫我一声舅爷爷,这传出去再加上之前盐税的事,添油加醋你可就完蛋了。”
“那你每日出入咱们家跟遛弯一样?还有你跑京城去,他们查不出啊?”
对阿灵阿的疑问,李念原一挥手不以为然,“我带头交税,他们便都知道我是帮着你这头的,现在跑得越殷勤,他们就越心安。两淮盐商最怕朝中无人帮忙,高朱普背后的靠山最近被你们弹劾的抬不起头,江苏巡抚帅颜保这回弄你没弄成,一群人怕抗税得罪你心里正慌呢。我这时候带着老徐和你搭上线,他们许多人大概都快高兴哭了。”
“高兴什么?”珍珍不懂,她可记得李念原怎么冲那高朱普的,“他们难道不怕你和御史搭上然后去害他们?”
“害?不会不会,盐商都是靠盐引发家的,最多就是我多拿点你少拿点,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都知道这生意说不准哪天盐道衙门换了波人,官家老爷一翻脸就什么都没了。平日里咱们互相会算计点钱财,可不会踩死对方,做生意要留一线,是头等要紧的规矩。若是哪天老高的后台倒了,我也会适时帮一把,谁知道下一回是不是他帮我呢?”
李念原平日里和他们插科打诨久了,久到阿灵阿和珍珍都快忘了他有万贯家财都是生意场里搏杀来的。
现下他和他们掰扯起这些正事头头是道,让珍珍和阿灵阿都连连点头。
“至于京城的事儿,哈哈哈,你们可高看盐商喽。”
李念原圆乎乎的手指伸出来掰着个儿地说:“士农工商,盐商再有钱、再富可敌国,都是下等行当。进京安排探子这事,那是有贼心没贼胆,但凡被抓到便是抄家问斩。而且如今京城可不是前明了,京城是满洲人的天下,这关键地方都是你们满人叽里呱啦说着满语。打探?嗨,我在京城一个月在什刹海逛着都不敢开口说话,一开口就露怯啊。”
“那那个高朱普呢?他不是京中有人吗?”
“这种高官和盐商来往都派的管事,朝中之人可不敢亲自要钱,连一片纸都不敢留。你看高朱普能以为我被你害死了,他和京中肯定没那么深的关系。”
珍珍不意想还有这样的情况,不由感叹李念原虽然性子洒脱,但人却是真正的妥帖。
阿灵阿道:“所以您和我装生分,是替我着想。”
“那是!”李念原得意地一拍桌子,昂着头要求阿灵阿感谢自己。
但阿灵阿苦着脸说:“您是替我着想了,您自个儿可不好办了。”
“嗯??”李念原怔了一下,完全没听懂阿灵阿的意思。
珍珍到底和阿灵阿是老夫老妻,秒懂他的意思,为他补充说:“他的意思是,要守着这层关系不说,那我姐姐那儿你就不好见了。”
“啊?”
李念原吓得手里的“千里江山”都掉在了地上。
“舅爷爷,避嫌避嫌,咱们要避,娘娘不是更需要了?”
李念原本来那张得意的脸瞬间成了苦瓜,他百密一疏,竟然忘记了这茬,真是啪啪打脸。
他愣了半日,几次想开口说话,可却不知道怎么解决。
最后李念原决定拿出从来没有用过的“长辈姿态”——又称耍无赖。
“行了,这事儿也不难,你们两一定有办法。”
他拍了拍阿灵阿的肩说:“你小子一年能在两淮收六百万两,这点事儿还搞不定吗?就交给你办了,我外甥孙女儿怀着孕不能想事儿,你麻利点,哈!”
然后他脚底抹油就要跑,珍珍胳臂肘朝阿灵阿拐,急忙叫了声“舅爷爷!”
李念原抱着匣子边跑边说:“我拉老徐给你娃儿置办东西去!唉,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我养,我还得再去挣点银子,不然不够用喽!”
“人徐老板根本不想见你!”
“呸,谁说的!”
李念原往院门外走了几步,左右张望了下,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然后费力地拽了一个人到院门口。
得,珍珍忍不住翻了个大白眼。
徐承志竟然一直躲在院门外,没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