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阿哥接过千里镜也看了眼,苍白又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丝探究。
然后他打了个哈欠把千里镜塞回了四哥手里,“没有那个三花脸胖,四哥眼神真差。”
“才没有,分明比那三花脸更胖,是你刚醒脑袋还没转过来。”
胤祚打着哈欠把头一扭,才懒得搭理他这个啰嗦的四哥。
胤禛双手捧着千里镜交还给太子,太子胤礽没接,随手指了个太监让他拿上。
康熙的眉头轻别,问:“你们昨日从高邮一路过来,看了这么久,可对河道之事有所悟了?”
这就是康熙考教儿子的日常了,随行的大臣都习以为常。
康熙爷身兼育儿狂魔和炫儿狂魔双重身份,如果他到了现代,朋友圈可能会充斥着这样的内容:以身作则,从带领孩子五点起床读书做起;狠心是为了让孩子更优秀,论五岁启蒙的重要性;考进北清复交是你给孩子最好的礼物;我家大宝跆拳道终于升到黑带了;今天我的家二宝又写了首诗;这是我家三宝和四宝写的字;六宝今天一天背出了所有课文;五宝今日会给奶奶捶背了等等等等。
然后所有大臣争先恐后点赞,疯狂评论:
老板今日又分享育儿思想了,学!
唉,我什么时候也能像老板一样教好儿子。
老板老板,想问问志愿到底应该怎么填?求教学指南啊!
……
阿灵阿脑补了下这个场景不寒而栗,觉得自己还好是在古代只要动动嘴皮子,到了现代天天被康熙爷刷屏儿子们的优秀事迹,他可能会直接辞职的。
康熙爷的宝贝太子一马当先,作揖回答:“皇阿玛,儿臣一路沿河向下,见河工初有成效,如今两岸民生稍有恢复,儿臣以为应当重农复产,为民谋利。河工年耗朝廷千万余两,其中多有浪费之处,如今百姓已在两岸恢复生产,儿臣以为应在冬日加快筑堤,以保来年春汛无虞。”
阿灵阿和傅达礼同时皱了下眉头,太子的版本基本就是索额图的版本,筑堤复农河工费钱,就差没有学索额图他们说一句:减水坝不要修,将靳辅革职另寻高人了。
康熙不置可否,看向了另外两个儿子,六阿哥又打了哈欠,他看上去困极了是十分不情愿才从船舱里出来见人。
他揉着眼睛嘟哝:“皇阿玛,好吵。”
康熙微叹气,六阿哥大病一场以后身子大不如前不说,对周遭的事物也经常显出不耐烦的情绪。
他这时候只能招招手让胤祚过来,胤祚软绵绵地扑向康熙倒他怀里撒娇说:“皇阿玛,水汽好重,水流太急船晃得我头晕呢。”
“那你靠着皇阿玛眯一会会。”
康熙对胤祚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他如今这个疲惫虚弱的样子让康熙满怀歉疚,也不苛责他现在的无礼。
胤祚点点头,又打了个哈欠靠在了康熙的肩上,只是脑袋歪向了自家四哥。
胤禛一直盯着胤祚,似乎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康熙叫他:“四阿哥,你呢?”
胤禛这才回过神来,也作揖说:“河工复杂,儿臣只看到天妃匣开工忙碌,盐商此回为朝廷开中河尽心出力,其他还要再学。”
康熙倒不怪他,河工当然复杂,他执政二十余年也还云里雾里。
李念原他们还在高声歌功颂德,大约是六阿哥一直捂着耳朵,康熙叫人赶紧去让他们停了。
丝毫不知自己被嫌弃的李念原正努力伸长他的脖子往江心的龙船上张望。
哎呀,他好像是看见有几个娃娃在船头,到底哪两个才是他家的四皇子和六皇子啊?
可惜距离远,他又没带千里镜,实在是瞧不清。等到傅达礼派了一艘小船靠上堤岸,传达皇帝的话,他只能无奈地带着人离开。
被这一小插曲一耽搁,等返航靠岸的时候已过了午时,大家虽然饿得饥肠辘辘,但也没可能等皇上请客吃饭。
胤禛带着弟弟胤祚回了船舱去休息,康熙又让太子回自己的船上,其他人也各回衙门,只有明珠被康熙留在了船上。
傅达礼的河道总督衙门离清江浦码头不远,阿灵阿自是上他那蹭饭去。
傅达礼心里头还记挂着康熙罚他的事,饭菜一备好他就让仆人退下,拉着阿灵阿问:“皇上为什么责罚你?”
康熙那一番话的意思就是在敲打他,让他别同明珠结成一党。
帅颜保和索额图在朝会上弹劾他,康熙心里很清楚他是受了冤枉,这两人是项庄舞剑,意在明珠。
但帅颜保和索额图好歹是叔侄,都冠着一个赫舍里的姓,这叫胳膊肘不往外拐,还算不上结党。
明珠为他辩护,甚至让人去弹劾索额图的同党徐乾学,才是让康熙起戒心的事。
这不,原来说过“那事朕不在乎”的康熙爷,改口要他退出经营。
明珠老狐狸这人是万里挑一的聪明人,会看人更会用人。当年康熙要除三藩,满朝廷的人都反对,唯独明珠一人力挺二十岁的康熙在廷前唾沫横飞舌战群臣,就这远见和魄力就非一般人可比。
好在这对君臣也算是心心相惜彼此不负,明珠挺着康熙平了三藩,而在三藩之乱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康熙也不像景帝斩晁错一样拿明珠平息三藩之怒。
只是如今,咱们康熙爷对他变成了又爱又防,变成了怕好用的刀子会割自己的手。康熙爷这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的,不都是为了自己那只亲生的、叫“太子”的手吗?
阿灵阿心里无奈地叹了一句: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可父母之爱子未必感恩父母。
阿灵阿问:“大堂兄,你在翰林院的时候可曾教过太子?”
傅达礼道:“那时候太子才两三岁,等到太子就学的时候我已经去盛京了。不过我后来听王熙大人说过,太子甚是聪慧。”
阿灵阿嚼着嘴里的馒头默不作声。
他其实也挺好奇,你说康熙这么爱太子,为他不惜打压明珠,可说是帮他扫清继位路上的一切障碍。后来又请了王熙、汤斌这样的名师为他传道受业,为何最后两人会变成那样?
尤其王熙、汤斌都是一代大儒,而胤礽在史书上却没留什么好名声,在当年看清实录的时候,他总隐隐觉得康熙替宝贝太子隐瞒了最重要的事——伙同索额图造反。
虽然康熙死不承认,但动不动拿李承乾和刘据与太子比,还送了太子的亲舅舅一顶“本朝第一大罪人”,怎么看都背后有鬼。
傅达礼不知阿灵阿的想法,他问了另外一桩事:“我看刚才皇上和靳大人聊中河的事,似乎是不怎么赞同靳大人的注意?”
阿灵阿也是注意到了。
康熙这个人到底是个成熟的政治家,说话总留有几分余地,他刚才那句“知道了”,其实就是暗示他并不怎么赞同靳辅的观点,但又不反驳他的意思。
“总督大人性格耿直,刚才皇上说洪泽湖的事,他实在不应该明着拒绝皇上的,好歹给皇上留个面子。”
傅达礼叹了口气,可有什么法子呢?靳辅这人就是这样的性子,觉得万岁爷不懂河工总忍不住要驳万岁的话。傅达礼到了南方劝了他几次了,可一点用都不顶。
阿灵阿是伴驾的大臣,下晌就要跟着康熙的龙船回扬州去,在傅达礼这蹭完饭后他就准备回船上去了。
傅达礼出来送他,两人刚出河道衙门就瞧见两匹快马往渡口飞驰而去,其中一个阿灵阿认得,就是那在船上笑话他的孙在丰。
他接替了珍珍她小爷爷萨穆哈,如今是工部尚书,另一个形销骨立、面庞黝黑的中年男子阿灵阿却是第一次见。
他们骑马一晃而过,胸口的补子被胳膊当着瞧不清,但他头上的蓝顶子却是一眼便可瞧见,那想来至少也是个四品官员。
“大堂兄,那人是谁?”
傅达礼说:“哦,他不是江苏的官员你没见过他不奇怪,此人是安徽按察使于成龙。”
阿灵阿浑身一个激灵,他可记得这个人名,就在铁血那个讨论清朝河工的高楼里。康熙因为不满意靳辅的治河方案,特意把下河工程交给了他,由此就拉开了那著名的治河风波。
傅达礼疑惑地咕哝了一句:“他怎么在这,他不是在安庆吗?”
安徽按察使执掌一省刑名,同安徽巡抚一起驻扎在安庆,距离淮安那也是百里之遥的地方。他能出现在这就说明,康熙在下江南之前就已经下密旨给他,让他来淮安见驾。
那也就是说和后世记录的不同,康熙并不是南巡天妃匣后才对靳辅的想法不满,而是南巡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把于成龙安插到这蹚浑水里了。
真是伴君如伴虎,康熙之前是一星半点都没透露出那意思来。
阿灵阿再想想觉得自己也是真惨,下次穿越他想穿一个和三哥法喀一样的纨绔,带着珍珍蹭着李念原好吃好喝就行了。
…
怀着这一肚子的复杂心绪,阿灵阿随驾回到了扬州,阿灵阿想蹭饭的对象李念原比他跑得还快,在阿灵阿抵达扬州行宫时已经候在了门口。
李念原看见阿灵阿就疯狂使眼色,阿灵阿慢慢靠近他后小声问:“舅爷爷您怎么跑那么快的?”
阿灵阿跟着康熙是走水路,半日抵达扬州不奇怪,可李念原是平民在南巡期间走不得水路,他是怎么半日之间从淮安瞬移到扬州的?
李念原站在阿灵阿旁边看着天,嘴唇轻轻动着说:“都是外人,别叫我舅爷爷。”
“好,李老板,你怎么跑那么快的?”
李念原不看阿灵阿,转头看向另一处杵着的徐承志,还假模假式伸出手和老徐打招呼。
嘴里却说着:“你快进行宫打听打听,我什么时候能见见娘娘和阿哥,我今儿看见几个孩子在船上,是不是四阿哥他们?”
“是。别急啊,珍珍说你近日眼里只有两个阿哥,完全不疼她了。”
“我怎么能不急?”李念原白了阿灵阿一眼,“等她有孩子了我也疼,可你们有吗?嘁!”
李念原说完就装着样子奔向徐承志,只留下了一声长长的“嘁”作为对阿灵阿“无能”的嘲讽。
康熙到扬州行宫后先开始召见北来见驾的各地督抚,他让太监给阿灵阿传旨,让他先去行宫里候着。
太监带着他在园子里走了半天,一直走到一处梅花坞,此处阿灵阿知道正是德妃的居所。
太监正要替他通报,屋里却传出了熟悉的声音。
“姨姨,那个阿灵阿今日被皇阿玛打了!他那么不争气,姨姨你们以后还是靠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