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好在咱们中国自古以来最不缺的就是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

负责珍珍这个暖棚计划的工头是扬州城里颇为有名的木匠师傅,他虽然不懂什么是炕道,但听珍珍说了之后就大致明白这是个什么东西了。

南方虽然没有炕,但也有类似“炕道”的东西,不过寻常百姓家不会用这个,这东西窑厂里有。瓷器对烧制温度的要求相当高,窑厂里就有这样一条道来控制窑里的温暖。

木匠师傅自己是不会这个的,但他有个亲戚就是在窑厂里烧瓷器。于是他就请了这个亲戚来按着珍珍的想法设计了一条“炕道”。

木匠师傅看了珍珍的设计图还给她提了几个修改意见。

一是屋顶不能全用玻璃,南方不怎么下雪但是有冰雹,雨水也多,他的意见是屋顶一半瓦片用来扛冲击分雨水,一半改装玻璃透光。

二是她的园子里能用来早暖棚的地方不大,不如把屋子顶盖得高一些,留出足够的空间。地里种菜,花草装盆可以摆在架子上。

珍珍一听就在心里感慨,劳动人民果然都是有大智慧的。这不就是后世空间梯度的理念嘛。

等木匠师傅的亲戚一到,珍珍的暖棚工程正式开始启动。

因要造“炕道”,这回还要对她家厨房也进行改动,反正厨房也用不了,珍珍索性放了厨娘假让她回家探亲去,她带着文叔和徐家姐妹开心地日日下馆子,趁机吃遍扬州美食。

此时的清朝康熙年间,扬州是盐商们的聚集之地,普通的盐商们富甲一方,豪奢的盐商富可敌国。

有钱之后的人就会拼命想追求物质享受,没有什么比吃一顿美味佳肴更让人通体舒畅。盐商们对舌尖上快感的追求成就了淮扬菜的精致美味。

后世的扬州人讲究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这皮包水就是说的扬州早点。

而如今的扬州城里点心最出名的就是燕云楼。珍珍带着文叔和徐家姐妹要了一间雅座,坐下后就让店小二把燕云楼有名的点心都各上一份。

这样的贵客店小二自然是殷勤伺候,不多一会儿,千层油糕、豆腐皮包、烫干丝、五丁包、蟹黄汤包、宝塔菜、翡翠烧麦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文叔目瞪口呆,问:“少夫人,咱们吃得完这么多么?”

徐家姐妹一听乐了。

姐姐徐莺说:“文叔,咱们少夫人有两个肚子,一个肚子是吃饭的,一个肚子吃点心的,尤其吃点心那个,几乎就是个无底洞,你放心吧,有多少都夫人都装得下。”

珍珍剜了这坏笑的丫头一眼,说:“文叔,你放心,吃不下咱们带回去,浪费不了。”

要看一位点心师傅的水准是高是低,别的不用尝,只要吃一口那千层油糕就知道了。

在珍珍所在年代后不久有一位叫袁枚的吃货写下:“扬州发酵面最佳,手捺之不盈半寸,放松仍隆然而高。”

千层油糕这个点心乍一看颇像松糕,但再仔细一瞧就会发现,它的蓬松是由一层一层薄如纸的面皮堆叠而成。

点心上桌后珍珍就先夹了一块油糕,一咬下去,果然是绵软香软,甜而不腻,好吃得她一块吃完又吃了一块。

珍珍放下筷子赞道:“这道千层油糕同我在淮安逸香阁吃过的味道很像,但这一道的甜味更独特,可是比我在淮安吃过的还要好。”

店小二在旁笑呵呵地说:“夫人有眼光,咱们燕云楼的师傅可是东家不惜花费重金从逸香阁挖来的,逸香阁如今的大师傅还是咱们师傅的徒弟,扬州城数他的手艺最好。”

珍珍一听奇道:“听说淮安和扬州的厨子都是镇店的宝贝,东家宁愿多给工钱也不会让他们走,你们老板是怎么请到他来扬州的?”

店小二说:“ 夫人怕是才来这扬州不久不知道吧,咱们燕云楼的老板是盐商李念原李老爷,李老爷同逸香阁的老板徐老爷是至交好友,徐老爷这才肯割爱的。”

哦。可是巧了,原来这燕云楼是李念原的产业。

珍珍端起茶杯,浅酌一口冲冲嘴里的味,准备尝下一道点心。

瞧着燕云楼下如梭的人流,珍珍心想:不知道现下李念原到了京城没。

李念原到京城没?

在珍珍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两天了。

吴雅家在哪他已经知道了,但他没有急着去什刹海,他正在京城最豪华的客栈中发呆。

他捏着手里的玉坠子不住地骂自己是个智障。他怎么就没想到,姐姐也许又进关了呢?

他生意做大后就想往关外去寻亲,但清廷命令汉人没有公文不得出关,于是只能数次托相识的人参商人去往关外打听,谁料的到李氏在顺治元年就跟额森重新回到北京,他当然是什么都找不到。

徐承志慢悠悠地打开自己带来的茶罐,用银勺舀出二钱老君眉放进他挚爱的一对南宋龙泉青瓷杯中,再往茶器里添上八分热的水,一时老君眉浓厚的香味飘满了整间屋子。

要说年轻时候,他也曾血气方刚过,人到中年,渐渐的他就成了个慢性子。

他端起青瓷杯,不紧不慢地浅酌一口,侧目望着身边还在发呆的人。

“你今儿还不打算去吗?”

李念原浑身一震,敦实的身躯也不知打哪儿来的灵活,“嗖”地一下跳了起来。

“去,当然要去!”

徐承志眉头一挑,也不说话,只看着他在屋子里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就从大门口又转悠回了太师椅上。

李念原的心情他何尝不懂,他十岁上母亲就去世了,十五岁时父亲也去世,他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孤单了半辈子,如今乍闻亲人尚在,那是希望就在眼前又担心空欢喜一场的忐忑不安。

他温柔地一笑,放下茶杯,伸手轻按住李念原的手腕。

“你别担心,你不是说九成九是寻着了么,错不了。”

李念原道:“当然错不了,你没见那同我抢螃蟹吃的丫头片子,眉眼同我生得有七八分像吗!”

徐承志呆呆地盯着李念原的脸瞧了好一会儿,愣是没能把这句话接下来。

要说这人在一起三十年是什么感觉?他是不知道别人怎么样的,他只知道自打李念原中年发福,体态日趋敦实后,年少时他清俊倜傥的模样在他的记忆里就如同琵琶别抱的青楼头牌,自此是一去不复返。

他慢吞吞地道:“真没看出来。”

李念原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老徐,你年纪大了人不好看了眼神也不好了,你做的玉器生意最考验眼光,我看你赶紧把生意传给你儿子吧。”

徐承志看看自己依然是当年的风流潇洒,只是多了几条皱纹。再看看骂他的李念原,圆脸配刀子嘴整个像“冬瓜”。

罢了罢了,反正他徐承志忍了三十年,就喜欢他这张刀子嘴,于是不但没生气反倒是劝他:“你在这呆着也不是个办法,你一跑了之,那御史夫人肯定会写信回家告诉家里遇着你的事,你再拖下去,你的脚还没进人家门槛,她的信就到了。”

李念原身子一颤。

先别说他做生意从来就没晚过别人一步这事了,万一那丫头片子的信比他先到,对方瞧了信知道了原委,他就试不出对方的真假了。

“去,今天就去,现在就去。”

他跳了起来就要往门外走,徐承志慌忙把茶杯一放,拿上搁桌子上的一封信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两人坐车到了什刹海吴雅家门前,李念原抬头看了一眼围墙和大门,挑剔地说了一句:“这宅子小了些。”

徐承志轻声说:“京城寸土寸金,住的都是权贵,只有王侯勋爵之家才能住五进以上的大宅,有这样一座三进的大院子算是相当殷实富裕的人家了。”

李念原白了他一眼,意思是我还不知道,我就随口说两句不行吗?

他上前去敲门,不多一会儿门缓缓打开,徐大柱探出头来,他瞧着两个陌生人站在门外,打扮穿着还与京城里的旗人完全不同,一看就是从外乡来的,一下便警觉了起来。

“你们是何人,打哪来的?”

李念原刚要说话就被徐承志给拉住了。

徐承志递上一封信道:“我俩乃是两淮的商人,有事要求见你家主人。这是如今寄居江宁的前武英殿大学士、刑部尚书熊赐履大人替我二人写的引荐信。”

徐大柱原本听见“商人”二字都打算关门了,徐承志后半句话又把他给拽了回来。他疑惑地瞧着两人,他是不知道熊赐履是谁,但大学士,刑部尚书是多大的官他可是知道的,毕竟隔壁就住着他家老爷的堂弟,如今的工部尚书萨穆哈萨老爷。

徐大柱说:“你们且等等,我进去回禀我家主人。”

李念原道:“你晚了几天来就是跑去江宁弄了这么一封信?”

徐承志道:“那巡盐御史出身当朝勋贵钮祜禄氏家族,御史夫人想来也是出自门当户对的人家,咱们是下九流的商人,贸贸然登门谁会见咱们?好在我在江宁有些产业,同那熊赐履的家人略有交道,这才托他写了这样一封信。”

李念原一听就懂,什么狗屁交道,无非就是徐承志砸了钱请那熊什么的家人在他跟前说了好话,这才得了这样一张纸。

说来这满清的小皇帝果然是没开化的,瞧瞧用的都是什么人,不是熊(熊赐履)就是牛(钮祜禄)的,听说还有头猪(明珠),一朝堂的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