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原一个月前就听说北京的小皇帝派了一个亲信来当这一任的巡盐御史,人一过中秋就下江南。他是两淮一代数一数二的大盐商,要收盐税头一个就要拿他开刀。
要银子就银子吧,给,没问题,老子没爹没娘没妻没子,什么都差就是不差钱!但要他卑躬屈膝地去见这巡盐御史,陪他应酬,他宁愿窝在家里陪他的大老婆和两房姨太太。
说真的,那日珍珍和阿灵阿觉得他是怕他们要抢他玉那事儿真是误会。
李念原还没听说珍珍要买那块玉,只一听说巡盐御史到了淮安,立马就从淮安跑回扬州躲了起来。
本来嘛,这个时节出门应酬什么,待在家里吃蟹、喝酒、赏菊,这才是应该做的事。
尤其徐承志最近闲来无事又扔下自己的生意不打理跑来找他下棋,他连陪着说话解闷的人都有了,在家躲上个个把月,等到交税的时候他多交个一成税银,那御史收了钱自然不会再来烦他。
蟹啊,蟹啊。
李念原如今脑袋里想的就只有那些石青色,横着爬的丑玩意儿。
嗯,昨儿厨子们在他的指点下那几道蟹菜烧得极好,连徐承志都吃了不少,今儿等蟹送来了,他要再试试另几个他琢磨出来的新菜式。
李念原优哉游哉地走到竹林里准备先打一套太极活动活动筋骨,他家的总管急匆匆地沿小路跑来,李念原慢悠悠地打出一记横拳说:“跑什么,老爷我不是在这吗?对了,那张二把蟹送来了没?记得一送来就拿去厨房让宋厨娘用泉水养着。”
总管苦着脸说:“老爷,您今儿的螃蟹吃不了了。那送蟹的张二到这会儿都没来!”
李念原把架势一收,惊呼道:“你说什么?”
…
本该给李府送螃蟹的张二,这会儿手捧着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站在了新任巡盐御史家的园子里。
他觉得自个儿最近绝对是得了财神爷的青睐了。李老爷让他一日一送螃蟹,撇开给捕蟹人的钱,他一日能赚上二两银子。
他本以为这已经是桩极好的买卖了,谁想,新来的御史夫人比李老爷更爱吃螃蟹,李老爷只要两筐,她却让他把整个清江浦的螃蟹都给买了,还说不在乎大小公母,就两个字:全要。
如此他一日能赚五两银子,还不用费那个功夫蹲在一堆螃蟹跟前挑肥拣瘦,这样的好买卖他是傻了才不做。
打发走兴高采烈的张二,珍珍瞅着园子里这满满一大车的螃蟹开始发愣。
徐莺徐鸾姐妹咯咯笑了起来。
徐莺说:“少夫人,奴婢怎么觉着您这主意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啊,这一院子的螃蟹您打算怎么办?”
珍珍凉凉地瞅了她两一眼,“怎么办,吃呗。”
徐鸾故意说:“少夫人,咱们家里就这几口人,如果不吃光,放也是放不下啊,而且您不是吩咐了那张二,明天继续把清江浦所有的螃蟹都买下送来嘛,今儿吃不完明儿又送来新的,咱们要吃到哪天去啊。”
珍珍“呵呵”笑了两下。
“在适安园宴请大格格和探花郎那回你两可还记得?”
两姐妹道:“奴婢记得。”
珍珍说:“那日厨娘不是说过,扬州的厨子会在产蟹的季节把蟹肉蟹黄和蟹膏都挑出来,熬蟹油存着日后吃么。在京城的时候咱们么那么多螃蟹,做不了这蟹油,如今螃蟹可是管够,要多少有多少。”
徐莺欢喜地说:“少夫人说的是,奴婢到把这一桩事给忘了。”
珍珍坏笑着问:“你两可想吃这蟹油?”
当日宴席的时候两姐妹也伺候在旁,厨娘说得她两口水都要淌下了,珍珍问她们想不想,她们自然是把头点得同拨浪鼓一样。
珍珍眼神一闪,道:“成,既然你们想就去厨房学着拆蟹粉吧,没有蟹粉就熬不成蟹油。”
徐莺徐鸾两姐妹这才知道又着了夫人的道了,可话是自己说的,只能苦着脸手拉手地去厨房。
阿灵阿今日要去转运盐使司报道,在屋子里换官服的他从头到尾旁观了珍珍如何调戏两姐妹。
珍珍进屋的时候他笑着说:“这两位徐小姐也就你治得了她们,我平日见着她们都是绕道走。”
珍珍插着腰气鼓鼓地说:“两坏丫头越发没规矩。”
阿灵阿道:“还不都是你惯的。不过话说回来,咱们把清江浦这些螃蟹都买来,那李念原可不得在家气得跳脚。”
珍珍笑着把官帽取来递给他,戴在他脑门上又给他理理衣服和朝珠。
“不就是要让他气得跳脚,气的在家坐不住出门来,咱们这才好逮他啊。”
珍珍看着阿灵阿穿戴整齐,很有那狗官样后,她才拾起桌上写好的一封信交给他。
“这是什么?”
珍珍道:“你一会儿去转运盐使司之前,先去一趟漕运总督衙门,请大堂兄也帮咱们一回。”
阿灵阿这回可是着实吓着了。
“帮什么忙?还买螃蟹?”
院子里这些撇开他们自己吃的,熬蟹油都够吃到明年了。
珍珍轻轻往阿灵阿脑袋上一点,“李念原到底是淮扬一代的数一数二的大盐商,清江浦买不到螃蟹,他不会上太湖上淮河去买吗?于他无非就是费点事罢了。所以我才要你去找大堂兄,让他暗地里帮忙,寻些借口把李家的船能扣的就扣,不能扣的就在运河里拖上几天,总之别让李念原有船可用。再让他给漕帮打个招呼,这几天谁都别接往扬州城送螃蟹的生意,尤其是李念原李老爷的生意。螃蟹毕竟是水生的,离了水能活的日子短,水运一天就到的事,走陆地至少也要两三日,螃蟹就算撑得了那么久,到了李府的时候也饿空饿瘦了,李念原听着就是个饕餮,对食材一定挑剔得很,你看他买螃蟹要买公六两母五两的就知道了,那饿空的螃蟹绝对入不了他的法眼,上不了他的台面。”
阿灵阿听罢珍珍的计划,坏坏地咧嘴一笑。
“你这双管齐下彻底堵死了他的货源,他想不跳脚都难。”
他拿了珍珍写给傅达礼的信,兴高彩烈地出了门。
傅达礼听说后二话没说就给下面人打了招呼。他是漕运总督,又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大事,就是运个螃蟹罢了,大家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也乐于给他个面子。
于是一连三天,清江浦码头的螃蟹源源不断地被送进了巡盐御史大人的府邸,弄得整个扬州城的鱼贩子们都知道,御史大人的夫人极爱吃蟹,另一方面,太湖、淮河一代的螃蟹却没有一只能进得了扬州城。
螃蟹于普通人不过是秋日里额外的一道珍馐,能吃上是锦上添花,吃不上也不会伤筋动骨。整个扬州城并没有因为没螃蟹吃饿死人,酒楼也并没有因为少了一道蟹菜而倒闭,大家依旧是照常度日。
然而却有那么一只吃货,每日只能在家靠着往年存下的蟹油勉强度日,暴躁地都快把屋顶都给掀了。
于是到了第四日,巡盐御史大人家收到一张拜帖,署名是松江府徐承志。
珍珍捏着拜帖笑了,阿灵阿瞧了一眼也笑了。这人他两虽然没见过但都见过这名字,他便是珍珑阁的老板。
“哟,馋虫憋不住,这是先请人来当说客了吗?”
珍珍道:“谁知道呢,何不请进来一问便知。”
这对老夫老妻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坏笑一声。珍珍解下帕子,遮一遮忍不住上扬的嘴角,让文叔把人领进院子。
徐承志看着不像个成功的商人,这时代的商人大多体型富态,他却是高大细弱,竹竿似的一个人。
他身上也没有商人的市侩之气,反倒是文质彬彬,若不是知道他是珍珑阁的东家,两淮一代排得上号的盐商,珍珍倒要以为他是个书院里的教书先生。
徐承志拱手作揖。
“徐某见过御史大人,夫人。”
阿灵阿道:“徐老板客气,内子在淮安的时候有幸光顾过徐老板的珍珑阁,买回不少中意的玉器。”
徐承志客气地说:“不才的手下眼拙不知是御史夫人大驾光临,怠慢了,徐某今日登门是特意来赔罪的。”
珍珍故作天真地说:“徐老板不知者无罪,何况珍珑阁卖给我的玉器都是上品,价格也公道,您何罪之有啊?”
徐承志说:“惭愧惭愧,徐某不知御史夫人也好玉,徐某其实珍藏了几块上等的玉石并未放在珍珑阁里售卖,今日徐某是特意带来请夫人掌掌眼,夫人若看得上眼只管拿了去。”
徐承志取出一紫檀木盒子交给徐莺,徐莺拿到珍珍眼前,盒子里是一对和田玉镯子,其色纯白如油脂,不掺一丝杂色,质地细腻盈润,一瞧就是极品羊脂玉。就是在姐姐德妃的首饰匣里,珍珍都没见过这样品貌的镯子,还是完完整整的一对。
更绝妙的是,她拿起镯子的时候发现,镯子的圈口刚好适合她的手腕。要知道买镯子一是看眼缘,二是看手缘,有些你看得上眼的镯子圈口不适合戴不上,那就是白搭。
珍珍一看便知,这哪里是他珍藏的,这分明是他先寻了一块羊脂玉又问了珍珑阁的掌柜,按着她手腕的圈口现雕的。
这徐老板果然是个有本事的人,竟然能在几天的功夫里就寻到这样一块极品羊脂玉,又雕好了送到她眼前。
为了几只螃蟹,徐承志至少花了一万两。
珍珍问:“这镯子我甚是喜欢,不知徐老板开价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