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揆叙和阿灵阿都是被科举磨炼过的人,当即鼓掌喝彩。只有鄂伦岱不知何意,最后听揆叙好一通和他说道。

“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乃是伯夷不屈不挠之作。大哥这是说小七爷在家中,不屈不挠,值得称赞。”

容若点头,可鄂伦岱一耸肩说:“没听懂,罢了罢了,不和你们这些文化人瞎絮叨。”

鄂伦岱乃是一介武夫,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性子极讨人喜欢,阿灵阿被他那模样逗笑,连连拍掌:“鄂伦岱说得对,咱们不理揆叙掉书袋,咱们吃好喝好,便是适安!”

于是,珍珍先让人端来厨房早已准备好的菜,让大家在螃蟹前先用。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这个时节除了大闸蟹外其余的食物也格外的美味。

亭子里的石桌上满满当当地摆了十道好菜,两位扬州来的厨娘各有绝活。

有红烧鲢鱼头、火笋煨鱼翅、清炖狮子头、酒醉瑶柱、芋艿烧鲜鸭,还有大煮干丝、上汤金银菜、桂花糯米藕,另外还有煨面与桂花糕,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好菜自要配好酒,宫里的德妃去年有孕前在畅春园埋了两坛桂花酿,今年生完公主后启了出来,正巧那日珍珍入宫,她是软磨硬泡从姐姐手中带走了一坛。

桂花酿甜中带着一股秋日的清爽,浅酌一口便香溢满齿。

众人酒过三巡,螃蟹终于盛在青莲花瓣大盘里摆上了桌,一起盛上来的还有蒸过之后香味四溢的姜醋汁。

攸宁直到这会儿才瞧见了螃蟹们的庐山真面目,这螃蟹生得比拳头略大几分,通体发红,身上用草绳绑着。

刚才从鱼篓子眼里伸出来的毛绒胳膊原是它们的腿,乱动的螃蟹腿都被草绳捆得严严实实的压在身子下面,最前端另有一对大钳子,短小粗壮,一看就是平日打架用的东西。

攸宁从前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这东西,“这真的能吃?”

“真的,不信你拿一个尝尝。”

攸宁并未多想,伸手去抓,一个不留神就被蟹壳刺了一下,她“哎”地叫了一声吃痛地缩回手。

明珠是个风雅会享受的的人,大闸蟹这东西每年到了秋天,自有江南的官员养在水盆里千里迢迢用快船送进明相府。故而纳兰两兄弟其实早就吃过。

鄂伦岱虽没吃过,但他从小都不安分,上房揭瓦、下河捞鱼的事没少干。螃蟹他自然在永定河里见过也玩过。

这一桌真正不知道这种生物的,其实只有在深宫里长大的攸宁。也不能怪她,一是京城没有,二是康熙不爱,三是太后出身蒙古不碰河鲜。

揆叙替她吹着手说:“大格格,这东西得用蟹八件吃。”

厨娘去做螃蟹的时候珍珍就让他们把蟹八件都拿了上来。

这东西搬进园子的时候阿灵阿不知从哪弄了好多套,珍珍彼时还笑话他说京城又没有螃蟹,买这个做什么。

阿灵阿当时只说:没得大闸蟹吃,永定河的淡水蟹总有吧。

可那永定河的螃蟹也就比手掌心大一圈,肉还不够塞牙缝。

珍珍那时候没少笑话他,如今想来他当时就定好了主意要从江南弄这螃蟹来吃,才这般未雨绸缪。

揆叙拿了一个螃蟹,先用锤子把壳敲松,再用平口针把壳撬开。

金黄色的蟹黄,雪白的蟹肉,一下就涌入了人眼里,勾出无限的食欲。

他接着利落地又敲又拨,没一会儿就挖出一大坨蟹肉来放进攸宁碗里。

珍珍舀了一点点姜醋汁浇在蟹肉上。

“攸宁,你尝尝。”

攸宁用筷子夹了一点放进嘴里,她惊喜地说:“真的是鲜美!”

揆叙这下得了兴致,半点顾不上吃,全程殷勤地帮老婆拆起了蟹肉。

鄂伦岱翻了个白眼,叹着气一口饮尽杯中酒。

啧啧啧,揆叙和他阿玛明珠果然是父子传承,和阿灵阿这个兄弟是同舟共济。

揆叙今日是表现欲十足,阿灵阿这个妻奴上的前辈也不甘落后,他当下也拿了个螃蟹给珍珍拆起了蟹肉,拆完他得意地敲了敲碗说:“揆叙,你看看,是不是我拆得更多?”

鄂伦岱扶额。

“你两够了啊,小爷我今儿一个人!”

阿灵阿调笑他说:“鄂伦岱,我让你把嫂子带来你干什么不带?藏家里跟藏宝贝一样,德行!”

鄂伦岱横了他一眼,说:“谁叫你这破园子那么远,非得骑马过来。”

鄂伦岱是他们三个中成婚最早的,福晋乃是科尔沁蒙古台吉之女,要说马上功夫她应该比珍珍和攸宁都好。

珍珍不禁问:“大嫂子不是会骑马的吗?”

鄂伦岱咳嗽了一声,不自在地在圆几上动了动。

他刚才喝下半瓶子酒脸没红,这会儿却因一句话,脸上马上就飞出两朵红云。

珍珍是上辈子受过互联网段子和表情包洗礼的少年,这辈子又是个在出嫁前挑灯“学习”的好格格。

看见鄂伦岱那张红脸一下就明白了过来,忍不住低头掩口一笑。

攸宁却还是懵懵懂懂的,问她:“怎么了?是大嫂子身子不适吗?”

珍珍的眼神在红着脸仰头猛灌酒的鄂伦岱脸上扫了一圈,然后附到攸宁耳边耳语一番。

攸宁喜道:“原来是这样,鄂大哥,真是要恭喜你了。”

她这一说阿灵阿和纳兰容若也明白过来,只有揆叙这个呆头鹅还一脸傻乎乎地问:“他喜什么?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

攸宁笑嘻嘻地不说话,鄂伦岱把沾了螃蟹腥味的熊掌往揆叙头上一抹。

“好了好了别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珍珍适时地把话题岔开,她问阿灵阿:“这螃蟹你怎么哪弄来的?从这到江南可是千里迢迢。”

阿灵阿说:“我早几个月就写信给我在江南的伙计,让他们租一条快船,螃蟹一上市就养在水盆里用快船送到京,走水路可日夜兼程,其实比陆路快多了。这螃蟹从捕上来到京城也就花了五天的功夫。你看,我连诗都想好了,‘孤舟远帆碧波尽,无人知是螃蟹来。’”

正在喝茶的纳兰家两位才子差点没一起喷出来,容若为人厚道,笑笑没说话。

揆叙把茶盅一搁置,嫌弃地说:“阿灵阿,就说你是个大俗人吧,人唐明皇送的是荔枝,香甜可口,壳红肉白,别说吃了,看着都赏心悦目。”

阿灵阿不服气地敲了敲桌上的空蟹壳,“怎么,这螃蟹不是壳红肉白了?”

揆叙一瞪眼顿时词穷,还真是如阿灵阿所说。

厨娘此时把做好的蟹粉豆腐、芙蓉蛋和蟹斗一一呈上,每道都是鲜美无比,攸宁尤其爱蟹粉豆腐,她吃了两口就说:“这道菜太后娘娘同我阿玛一定也喜欢,珍珍,能不能让你家厨娘也教教我家的,之后我也好去献宝。”

珍珍说:“蟹粉豆腐这道菜本身不难做,它的鲜味都是蟹黄和蟹膏来的。”

攸宁一听就泄气了。

“哎,我可不知从哪寻螃蟹来呢。”

厨娘乐呵呵地在旁说:“贵人莫急,咱们淮扬人也不是一年四季都吃得上螃蟹的,这东西只有入秋后能吃上一个月,平日里都是用旺季时熬的蟹油来做菜。”

“蟹油?”

攸宁只听说过猪油牛油,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词。

厨娘说:“蟹油就是把拆下的蟹膏蟹黄用油慢慢煸炒直到脱水,这样就能放很久也不坏,还能保存原来的美味,每次做蟹粉豆腐的时候只要把蟹油拿出来用上一点即可,平日里还可以做成拌面,极受淮扬那些贵人的喜爱。”

厨娘说得绘声绘色,攸宁听得揪着珍珍的衣袖,可怜兮兮地说:“珍珍,让你家厨娘把菜谱写下来给我吧。哦不不,把你家厨娘借我吧。”

珍珍听得直接笑出了声,攸宁这行径就和当初她在b站看了毛戈平的化妆视频一样,她压根就不奢求毛老师的独门秘籍,她就想直接把她的脑袋寄给毛大师,求他画好了再给邮回来。

珍珍对着揆叙摊手说:“我让我家厨娘熬蟹油,你打算花多少替你福晋买?”

揆叙瞪大了眼指指旁边的阿灵阿,“你和小七爷两园子院子爵位都有,独门立户自己挣大钱。我和大哥到现在都还要吃家中的饭,可谓是寄人篱下,你竟然还要收钱?”

容若扶着额头,默默饮了一杯酒,然后拍拍揆叙说:“咱家也没那么惨。”

然后对着珍珍说:“可七福晋也不该忍心收我家的钱。”

容若又饮了一杯酒,走到刚刚题园名的笔墨纸砚前,挥毫疾书:“北风伐暑蝉露重,西山苍劲雁排云。”

揆叙拍了下阿灵阿的肩膀说:“臭小子,我大哥的题字千金难求,你今儿都得两回了!什么蟹油活蟹你都得送给我福晋吃!”

容若看着自己的题字也颇为满意,他环顾四周,觉得这园子清雅,但荷塘边仍有些单调。

他于是问阿灵阿:“我给你介绍的那位旭东兄,你可见过了?他可有为你这园景出过主意?”

阿灵阿说:“这园子修得急,旭东兄便说他找人直接去订合适的太湖石搬来,中秋前大约能到吧。”

珍珍问:“旭东?哪位旭东?”

容若笑说:“李煦。”

珍珍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句,阿灵阿曾经花了半日时间,给她八卦李煦、曹寅和红楼梦之间的关系。

容若又说:“说来等你们夫妇去南方前还可以再找他帮忙,他阿玛在南方做官多年,要备什么带什么,到了地方上要做些什么,他家自有一套门路。”

揆叙一听就急了,“你们真的要去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