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珍见到容若,是欣喜地迎了上去:“容若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而容若此时依然瞪着园子上的那块匾额,仿佛在看什么怪诞诡奇的可怕东西。
不过……
珍珍想起匾额上的字,对容若现在的眼神深表理解。
…
话说搬来后的某日,珍珍问阿灵阿:“雍正爷的园子叫圆明园,康熙爷的园子叫畅春园,咱们是不是也要附庸风雅一番给园子起个名字?”
阿灵阿觉得夫人此话非常有道理,于是要求红袖添香,他作为举人老爷大笔一挥写下了“欢乐谷”三个字。
珍珍吓了一跳,在阿灵阿兴师动众将匾额挂上去的时候拉着他小声问:“你不觉得这名字在大清朝不太正经吗?”
“怎么了?”阿灵阿抬手让文叔再挂高点,顺便再和珍珍小声嘀咕,“你想想欢乐谷当年就那么几个过山车,玩起来多无聊,现在我们的园子里想玩什么有什么。不欢乐吗?”
对这样强词夺理的阿灵阿,珍珍只能干瞪眼,但看看上面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感觉自己又仿佛和过去又了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可有一天巴雅拉氏去香山上香回园子,她大字不识几个,于是就兴高采烈地问身边人匾额上写的是什么?
她得到回答后直接摔在了地上,等阿灵阿回来巴雅拉氏拿着鸡毛掸子就把他抽了一顿,勒令他必须把这个“没正经”、“像窑子”一样的破名儿给改了!
结果阿灵阿撑着下巴苦思冥想了一个晚上,就在他头都快愁白了的时候,京城南堂和他相熟的洋人送来了几瓶法兰西带来的香水。
于是他灵光一闪,大笔一挥又写了三个字:“迪士尼”!
珍珍当时在吃葡萄,看见他举起手里的纸时差点葡萄划进喉咙里噎死。
珍珍哆嗦着嘴唇问:“你你你……想干什么……这这这……大清朝理解不了啊!”
阿灵阿义正言辞地说:“你说当年那些老外造的游乐园,旺季门票大五百,进去之后随便玩个项目都得排上2、3小时的队,东西还又贵又难吃。我们现在自己门上挂一个,回头秋千滑道弄起来,想玩就玩一文钱不用花,这感觉多好。”
珍珍无语凝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灵阿把这无厘头的匾额给挂了上去。
…
阿灵阿跳下马,把马绳扔给下人让他们牵去马房。
他走到珍珍身边,说:“我去督察院的时候刚好容若大哥也在,就邀他一块儿来了。”
纳兰容若往鬼门关前走了这一遭人瘦了许多,衣服都显得有些空空荡荡。不过他瞧着精神抖擞,过往的忧郁颓丧之气少了很多。
他朝珍珍作揖笑问:“七福晋,可是不欢迎我这个来蹭饭的?”
珍珍报以一个绚烂的笑容,“怎么会,容若大哥大驾光临,鄙舍蓬荜生辉。”
攸宁下马正好听到这句,被珍珍这文绉绉的话弄得恶寒。
她也抬头看了一眼,指着门上的牌匾直接问:“这上面什么意思啊?”
珍珍耸耸肩说:“阿灵阿想不出,瞎写的。”
容若叹了口气说:“我既然来蹭饭也没有带礼物,就为你们提一个园名如何?”
珍珍连连点头,无视阿灵阿那“这名怎么了”的噪音,赶紧让管事去准备纸墨笔砚。
容若见状捻须微笑,再看看那将要被摘的牌匾,脸上满是舒适。
珍珍请了三人入园,接着才发现,今日阿灵阿他们的三剑客怎么少了一个人?
“鄂伦岱呢?”
阿灵阿道:“他有些事,一会儿就来。”
珍珍点头,先领着三位客人进园子。
阿灵阿和珍珍成婚后就把两人各自所有的四十亩地都拼到了一起,又按着阿灵阿的想法把这八十亩地一分为三,打算各自造一所园子。
如今这片“迪士尼”就是在阿灵阿当初买的那四十亩地上造的,当年阿灵阿买这地时想的就是要造园子搬出来。所以这些年来他主要就是干两件事,一件是恢复水系,另一件就是修整山石。
经过多年经营恢复,绕荷花池的四周已颇成气候,所以这一片也是规划中三所园子里第一个动工的。
在他们搬来之前,地面已经平整,荷塘、亭台都已修好,主要的地方也种上了应季花草。
一眼望去,当初的沼泽经过淤泥清理和重新规整,已经恢复了它原本的清流蜿蜒、水波宁静。
沿着荷塘水流,又建起了连绵的亭台楼阁,皆作苏式式样,楼阁间都以曲折回廊相连。
阿灵阿又命人在溪流里养上鲤鱼,还放养了几只绿头鸭,当它们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地游过水面的时候,还真能勉强够上“寒塘渡鹤影”这句诗。
只可惜那太湖来的山石还来不及从运到,故而园景看着略有些单调,但比之过去的明末废园已是脱胎换骨。
攸宁平日出入的地方不是森严肃穆的皇宫就是富丽堂皇的额驸府,这样清隽别致的园子她只去过畅春园,可畅春园如今的光景更像是康熙爷的稻田,与阿灵阿的园子风格相差甚远。
她一进园子就握着珍珍的手惊喜地说:“这地方真不错,小七爷有品味。我也想要弄一座这样的小园子,到了夏天的时候可以不时来住上三五日。”
珍珍同阿灵阿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
哪用你弄啊,某人早就把这事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珍珍把所有人引到一处凉亭,今儿的宴席就设在凉亭里。
珍珍上学时候就喜欢陶渊明的那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如今她在学区房最贵的海淀有了自己的园子、自己的亭子,便也能随着心意种上喜爱的花,然后悠然见“西山”。
除了秋日开得最娇艳的菊花,种在此处的还有不少不知名的小野花,一眼望去不少蝴蝶在花丛中飞舞,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攸宁瞧着忍不住一笑,转头睨了揆叙一眼。
揆叙呆头呆脑的没体会出媳妇的意思,还傻愣愣地问:“大格格,怎么了?”
珍珍掩口一笑,挽着攸宁说:“探花郎,你可分得清扑棱蛾子和蝴蝶?”
这事简直就是揆叙一辈子的羞耻,他一张俊脸顿时涨得通红,然后一甩袖子坐在了亭子里的一张石凳上。
他板着脸说:“我分得清。”
“好好好。”
珍珍和攸宁对视一眼,珍珍暗戳戳指了指揆叙。攸宁于是走到他身后拍着他的肩膀说:“当年分不清,现在分得清不就好了?”
揆叙拉着她的手缓了脸色,没想攸宁又说了下一句:“再说你当年认错了吓到我,我也打了你,还害你哭了鼻子,早就扯平了。”
揆叙还没高兴一会,就听正在研磨铺纸、要给阿灵阿题字的容若惊讶地在背后喊:“揆叙,你……你小子竟然在宫里哭过鼻子!”
容若那张斯文俊逸的脸上写满了“我叶赫那拉家的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的表情。
众人笑作一团,揆叙郁闷地扶着额头,瞪了这亭子里除了他媳妇外每人一眼。
“你们笑什么呢,那么乐?”
鄂伦岱的声音打众人背后冒了出来。
暑热尽褪,他今日衣衫俱在,总算恢复成了个正经人样,但怪异的是他手里提着一个鱼篓子。
“喏。”
鄂伦岱随意地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把鱼篓子往地上一放。
“那船今儿早上才在永定河靠岸,一到我就给你快马送来了。”
鱼篓子还在往外“滴滴答答”的滴水,一股子味儿飘了出来,一开始众人只当是鱼,可飘出来的味道又同鱼腥略有不同,更接近水塘本身的土腥味。
大伙凑近了瞧,只见鱼篓子里似乎装了许多活物,在里头一动一动,还不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突然一只细长带绒毛的胳膊从鱼篓的孔眼里伸了出来,攸宁“哇”的大叫了一声,转身扑进揆叙的怀里。
揆叙刚才被嘲笑的郁闷心情瞬间转晴,他搂着自家夫人,拍着她的肩说:“别怕别怕,它们出不来,出来也有我呢。”
鄂伦岱朝天翻了个白眼,秀恩爱是吧?欺负他没带夫人是吧?
攸宁躲在揆叙怀里,伸出半个头问:“那里头装得是什么?”
“那是螃蟹。”
珍珍转头去瞧说话的阿灵阿,他微微扬起下巴,带着几分骄傲嘴角一勾,似乎是在说“如何,我厉不厉害?还不快夸我”。
珍珍转头轻拭眼角,仿若是因为风的缘故,才让她红了眼睛。
多少年了,原来他还记得,上辈子她一年里最期待的就是在秋天能痛快地吃一顿大闸蟹。
她望向阿灵阿,千言万语都在眼底,只有那一句:朗清,谢谢。
攸宁疑惑地问:“珍珍,这东西很可怕吗?你怎么都吓哭了?”
“没什么,风吹进眼睛里了,这地没完全修好,总有砂石,你可小心。”珍珍展颜一笑,“攸宁,这东西又叫大闸蟹,隔水蒸熟之后蘸姜醋吃无比鲜美。”
珍珍说罢让文叔把府里的扬州厨娘请来,珍珍问她:“这东西京城里少有,咱们府里从前没做过,少爷难得弄来一篓子怕糟蹋了,把你叫来是想先问问你会几个做法?”
厨娘把手往身上的围兜上一抹,用一口江淮官话说:“回少夫人的话,这可是巧了,奴婢从前服侍的家主也是极爱吃这个,往年到了这个季节顿顿都少不了,头一道自然是煮螃蟹了。”
“煮螃蟹?”
珍珍上辈子一般都是吃蒸螃蟹,煮的她是听说过但没尝过。
“若是煮会不会鲜味就跑了?”
厨娘笑呵呵地说:“不会不会,咱们淮扬人有独门的料包,煮螃蟹的时候用纱布把料困结实了一起下水煮,又鲜又嫩,还没一点土腥味儿。”
珍珍含笑点头,“那就依你所说用煮的吧,我们也尝尝不同的做法,除了煮螃蟹之外呢?”
厨娘道:“除外就是蟹粉豆腐、芙蓉蛋,还有蟹斗,蟹粉包了馄饨也是极好的。拆蟹粉要些功夫,奴才先上煮螃蟹,其余请各位贵人多等等。”
珍珍越听越兴奋,她连连点头,急急安排到:“就这么安排吧,你快去做了来。”
厨娘提着鱼篓退了下去。
攸宁咽了咽口水说:“哎呀,听得我都饿了,几时才能吃上啊?”
珍珍道:“好的东西总要等一等,咱们请容若大哥替园子题字吧。”
纳兰容若笑着提笔,边写边说:“今日这润笔费,听着格外好啊。”
说罢,他稳稳当当地写下“适安园”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