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把这封折子扔在一边,又摸到了一封内务府送来的折子,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后,又把法喀和法保的那封折子捞了回来。
顾问行进屋的时候瞧见的便是康熙爷那个不太愉快的神色,他心头一跳,按他对万岁爷的了解,这样的神色一般是要找地方出气了。
果然,就在顾问行站定在殿内一角的时候,康熙用折子敲敲桌角说:“小顾子,去步军统领衙门让麻勒吉把那两个畜生绑了来,再去把索额图、明珠、两位舅舅都叫来。”
顾问行领命去了,一个时辰后,上述这些人集体立在了乾清宫东暖阁。
法喀和法保手上还锁着铁链,索额图继续一脸“家门不幸”的惨状,明珠一脸“奴才无辜”的漠然,佟国维佟国纲则是一脸“活该”的嘲讽。
这日正巧是鄂伦岱当值,在这样的炎炎夏日他本来是能在屋内就决不去屋外站岗。
可在今天这样的好日子里,他就是把自己变成汗水做的,也要硬撑着站在乾清宫外——听壁角。
只见顾问行和翟林连番往殿内送了两回茶,第一回 是麦门冬参须泡茶,第二回是雪梨润肺茶,两盏润喉清嗓的好东西,支撑了康熙爷拍着桌子大骂了一个时辰。
鄂伦岱擦着满脑门的汗想:辛苦万岁爷了,真是辛苦了。
一个时辰后,康熙爷骂到兴处上了头,直接砸了桌子上可怜的砚台和茶盏,并让太监将这群人全都轰了出来。
顺带还附送了两条圣旨:一是法喀法保革爵罢免,罚三年俸禄,并鞭一百。
第二条就有那么一丝奇怪了:索额图管教法保等家人无方,命革去大学士。
鄂伦岱瞧得真真的,索额图出来的时候满脸晦气,明珠则衔着一个饱含深意的微笑,而佟国维脸上尽是得意。
鄂伦岱立马和相熟的侍卫交了班,溜出宫去找阿灵阿报信。
…
按照阿灵阿的话,法喀、法保这对法制组是比他和揆叙还要“情比金坚”的好基友,能一起进富贵温柔乡,也能一起上刀山下油锅
这不,连被撸掉国公爷的爵位也是一块儿,交罚金也是一块。
圣旨下达后,赫舍里家如何珍珍不得而知,但宽街的国公府比油锅还热闹珍珍是知道的清清楚楚。
圣旨下达的当天,法喀被压在步军统领衙门,在康熙派出的钦差监视下被结结实实抽了一顿。
他拖着满身鞭痕被送回国公府,舒舒觉罗氏扑上去嚎啕大哭,也不知道是哭儿子身上的伤呢,还是哭掉了的爵位。
接下来,本该好好养伤的法喀同福晋赫舍里氏就开始了天天敞开门大打出手的日子
一个骂福晋是败家娘们帮不上忙还拖后腿,一个骂丈夫是窝囊废草包自己丢了爵位还要拖累她娘家。
就这样,康熙似乎还嫌不够,三日后他让内务府将法喀领有的国公府财产给清点了一下。
顺便通知法喀,已经不是国公爷了,就不要占着这些东西了。
啥?你还有罚金要交?
内务府的堂官端着一张刚正不阿的阎王脸说:“国公爷,哦不,法三爷,这罚金得您自个儿从私产里掏,奴才收走的是朝廷赏赐给国公府的家当。”
他顺带打量了一眼法喀住的那宽敞的五开间大屋,然后一副惋惜状说:“万岁爷仁慈,念您还有伤在身让您缓一缓再腾屋子。”
法喀听见,差点没背过气去。
接着赫舍里氏又哭又闹,舒舒觉罗氏则又打了儿子好几下,屋里顿时鸡飞狗跳。
法喀的国公没了,但他当初的爵位来自图尔格挣下的军功爵。
大清祖制是军功爵夺爵不停袭,按理法喀的爵位丢了,宽街上那成堆的额亦都子孙都成了潜在袭爵人选。
不过夺爵后老例都是从被夺爵人的亲兄弟当中选,因而遏必隆儿子中的四房五房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尤其是四房颜珠的福晋佟佳氏,最近没事就一头往宫里钻,不是跟在她姐姐皇贵妃身边鞍前马后的献殷勤,就是上太皇太后、皇太后那儿“请安”,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应该决定此事的康熙却日日摆着一副:我大清有这么两个国公实在让朕痛心疾首、夜不能寐的姿态。
连着十来天的功夫,康熙是乾清门早朝要提一嘴,东暖阁议事要提一嘴,地方督抚回京述职要提一嘴,南书房日讲要提一嘴。
这日提夜提的架势,阿灵阿觉得康熙简直比祥林嫂还祥林嫂。
可康熙这个祥林嫂每天痛心疾首,就是不提这两个夺了的爵位后面该怎么处置。
有几个大臣不知是不是受了佟国维的授意,在某一天康熙又一次叨叨起这事的时候插了一句,问:“哎呀,万岁爷,您瞧瞧这事都这么久了,这索家门的一等公和钮祜禄氏家的二等公该怎么处置啊?”
结果大清“影帝”康熙爷立马把眉头一竖,拍着桌子吼了回去:“法喀法保有辱先祖门风,先祖对我大清忠心耿耿得来的两个爵位全被他们糟蹋了!”
某大臣这时候想着康熙疼爱太子,于是乎从太子入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万岁爷,索尼老相爷当年为国鞠躬尽瘁,这一等公爵乃是索尼大人辅政所得,请万岁爷念在索尼大人和仁孝皇后的恩情上,将爵位赐给索尼大人的其他儿子。”
康熙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结果第二日下了道谕旨:索尼原军功一等伯尚在,另有元后之承恩一等公,而辅政一等公本为加恩,如今法保深负朕恩,令停袭。
那几个说话的大臣得到这封谕旨,惊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他们结成一伙还想去乾清宫和康熙说说理,结果刚到门口被大总管顾问行全都挡了回去。
永和宫喜得公主,万岁爷高兴着呢没空见人。
这么一来,朝臣们这些人精都品出一丝诡异的味道,没人敢在康熙面前再提钮祜禄氏的那个爵位。
…
相比四房五房的焦躁,珍珍同阿灵阿对此事显得有些淡然,只因他们两想得比旁人更深一层。
若是按着原本的历史,这个爵位应该非阿灵阿莫属。
但原本该早夭的六阿哥和英年早逝的纳兰容若都安然无恙,阿灵阿记忆里纳兰容若应该有的一个红颜知己也迟迟没出现。
或许,历史已经在某个拐点悄然转了个弯,这个国公的爵位他阿灵阿该怎么得、会不会得或许都还有变数。
可至亲挚友安然无恙,对珍珍和阿灵阿来说比那个虚妄的国公更为珍贵。
他们自己的幸福平静,也远比和法喀那群人斗气要重要的多。
于是,阿灵阿和珍珍一合计,在赴任盐道之前避开宽街府里的这些事端,选择搬到已经修得颇有样子的西郊园子里住。
大暑来临之前,阿灵阿带着媳妇、额娘、妹妹以及一干下人浩浩荡荡地搬去了西山小住,美其名曰“避暑”。
西山的园子虽说出了四九城,但骑快马到东华门也就半个时辰。
阿灵阿每天早上骑马出发,去都察院报道办公。午后“下班”再骑马回园子,若是高兴还会特特弯去外城给珍珍捎份她喜欢吃的干果点心。
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幸福又满足,阿灵阿骑在马上的时候想,索性那个什么一等轻车都尉府和国公府都不要了。就把家搬来西山,不就是西四环吗?骑马不就半个时辰的功夫吗?
相比上辈子动辄在人山人海的地铁里被挤成沙丁鱼罐头,这样的“通勤”方式可舒服不少。
就这样,暑气从盈满到消退,荷花从盛开到凋零,蝉鸣从嘈杂到萎靡。忽然有一夜,京城下了一场暴雨,吹起了习习凉风,梧桐银杏披上了金色的树叶。
珍珍知道,京城最好的时节——秋日,来了。
这天清早,阿灵阿迷茫地在床上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想揽住身边人却意外的扑了个空。
他翻身坐起,只见珍珍已经穿戴妥当,伏在书桌旁叼着笔杆思索,不知她想写些什么。
阿灵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问:“你怎么那么早就起了?写什么呢?”
珍珍急急又写了一些,然后将信举起吹了吹,等墨迹干透后她将信装进信封里,这才走回床边沿着床沿坐下。
阿灵阿笑嘻嘻地去抓她的手想将她拉上来,珍珍却敏捷又机智地躲了开来。
金步摇随着她的躲闪在乌黑的发间摇曳,衬得她雪白的皮肤吹弹可破,阿灵阿痴了一下,可接着就被珍珍用手里的信封打在了脑门上。
“今日回家的时候替我跑个腿,去趟额驸府,把这个交给攸宁。”
在珍珍和阿灵阿搬到海淀的园子前,攸宁同揆叙已经搬进额驸府小住,方便照顾越发兵弱的耿聚忠。
阿灵阿一把抓下信嘀咕:“写什么了?”
珍珍嘴角一弯,弯下腰对阿灵阿一番耳语。
阿灵阿咧嘴一笑,扯了下珍珍的耳铛,狗腿地说:“夫人的主意妙极了。”
然后,赖床的阿灵阿被珍珍从床上拖起。她足足花了半个时辰才把男人打发出门,接着她又忙不迭得指挥家仆忙碌了起来。
以前她不当家不知道,家中杂事看着不起眼,其实最为细索,从厨房到前院后院的角角落落,等到一群管事将桩桩件件都禀报完,她该决定该问的都过了一遍后再一抬眼,就已经是午膳时分了。
这时,前院的管事来报,说阿灵阿带着客人回府。
她迎了出去,见园子门口四匹马上驼着四个人——阿灵阿、揆叙、攸宁,还有便是才大病初愈不久的纳兰容若。
纳兰容若骑在马上,正对这个园子门口的匾额皱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