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揆叙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朵小小的牵牛花,小到若不是仔细看,你都会忽略他手中有一多花。

他拿着花举到攸宁面前的时候,攸宁先是嫌弃了那么一下,然后又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揆叙少爷,你们家花园里兰花、牡丹、迎春、月季,应有尽有,你竟然挑了这么一朵?”

揆叙被攸宁怼的一噎,然后不服气地说:“其他花盆和花坛都那么远,我要是走太远,你岂不是要哭了”

“谁哭了?我没哭!你瞎说!”

攸宁拒不承认,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眼角因为刚刚忍着泪水还是通红的,她不但不承认,还回敬了揆叙:“我才不会哭鼻子呢,不像有些人被随便碰几下就哭鼻子,怎么劝都不肯停。”

揆叙捏着花的根部,直捏的都要碎了,他闷声说:“没有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我说的是某些人,你自然不记得。”

攸宁撇过了头,揆叙还举着花但也撇过了头,只是两人撇过头后还是会偷偷瞄对方一眼,不经意的时候,视线又会相碰,然后两人如触电般又飞速地躲避。

如此来回了几次后,攸宁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严肃说:“那个……揆叙啊……太后娘娘关心你的学业,知道你马上要考会试让我转告你,可不要辱没了你兄长的才名。”

揆叙没有懂,直接问:“太后娘娘关心我学业做什么?她老人家怎么知道我要考会试?”

太后当然不知道,这些都是攸宁偶尔几次絮叨给她老人家听的。

太后也没有关心过揆叙的学业,更不会说让揆叙不要辱没纳兰容若的才名,太后连纳兰容若中过进士这事都不大记得。

都是借口,都是攸宁的借口。

“你好好听旨就好了。本格格话都带到了,你可要争气。”

“我自然是争气,就是想知道若我会试考得好,太后可会给奖赏?”

揆叙将花递到大格格面前,低头露出了个璀璨的笑容。

他这几年个头窜得很快,虽然比攸宁要小一岁多,但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

攸宁左顾右盼,支支吾吾,不想回答揆叙的问题。

揆叙将花又往前伸了一伸,攸宁轻轻一挡,但又没完全将揆叙推回去,就这么举着手,掌心轻轻触碰着花朵娇嫩的花瓣,像是拒绝,但又更多是不舍。

揆叙嘟哝了一句:“快拿了,不拿我回去温习了。”

攸宁一把抢了过来,然后没好气地说:“你想想小七爷都送福晋些什么?”

“他是送福晋……”揆叙争辩了半句,突然发现了哪里不对,心里唾骂了狡诈的妻奴兄弟十句后,改口说,“礼轻情意重。”

“谁要你重了。”

攸宁双手的指尖捏着花茎,直将花茎的汁液都揉在了手上,她轻轻说:“太后没说赏你……”

揆叙愣了下,然后眉头倏地皱了起来,他带着忧虑问:“那太后说什么了……”

“太后说……反正等你考上进士……要比你大哥好才行……”

攸宁越说头低得越低,就快要把自己埋了起来。

揆叙走近一步,弯了腰在她低垂的头颅旁,对着她的左耳问:“然后呢?”

“然……然后……”

攸宁头埋得更低了,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

揆叙又问了一遍:“然后呢?”

他的语气里多了催促和焦急。

“然后……然……”

攸宁“然”了半天没有下文,揆叙越来越着急,他又问了好几次“然后呢”。

最后攸宁猛一抬头吼了一句:“没有然后了!”

可一抬头,揆叙的脸近在咫尺,让她彻底没了方寸。

攸宁睁大了眼,猛喘了几口气,然后推开他就要跑。

揆叙没有上前拉她,而是在身后说:“我知道太后没有说然后,那也不是太后说的。”

攸宁停了下来,但没有转头。

揆叙走到她身边,轻声说:“我一定高中,比大哥要好,你等我。”

他说的很轻,那是只说给攸宁听的话,不需要别人见证,也不需要天地为媒。

只要她听到,便是最重要的事情。

该去见明珠的没去,该去见明珠夫人的也没去。

容若、阿灵阿、珍珍,三个人躲在假山后面,透过太湖石的缝隙看了一出“西厢记”。

容若小声叨叨着:“干什么拿这死小子和我?”

语气之怨念、之不服,让阿灵阿听了捂住嘴偷笑。

笑够了他才在逼仄的空间内朝容若一拜,“容若大哥才华卓绝,当世无双,自然以您为榜样。”

“那揆叙要是考过了我呢?”容若转念一想又补充道,“别说名次了,他就是一次考上那也比我强了。”

“容若大哥应该高兴,揆叙也总算出息了。”

“也是。”容若很快接受了这一说法,继续透着缝隙看外面那两人叽叽歪歪,一直到揆叙自己走了他才叹气说,“我这弟弟不如七少爷多了。”

“嗯?”

阿灵阿不明白,珍珍也不明白,他两如好奇宝宝一样看着容若那一脸遗憾又难过的表情。

“七少爷是快刀斩乱麻,喜欢便说清,说清便办事,我这弟弟还不知道要拖拖拉拉到哪一日。”

阿灵阿很是理解揆叙的不容易,他为好哥们辩解说:“揆叙与我不一样,他这阻碍重重,单是太后和明相夫人那里便难如登青天。”

“算了,成与不成,咱们总得帮一帮。”

容若感叹完,又问阿灵阿:“七少爷可还去见我阿玛?”

“自然去。”

“那福晋呢?”

珍珍看看太湖石外的攸宁,想了想说:“麻烦容若大哥帮我与明相夫人请罪,我还是先陪大格格吧。”

容若自无不可,他遂携了阿灵阿去明珠书房,又让管家将阿灵阿夫妇带来的厚礼送去明相夫人处。

珍珍陪着攸宁说话的时候,管家安三带了他们的礼物来到明相夫人那拉氏的院子。

听说一等轻车都尉夫妇派人送礼来,明相夫人自然要亲自一一看过。

安三送进来的时候,明相夫人的长媳官氏低声问:“额娘,这小七爷和福晋怎么也不来拜见呢?”

那拉氏看了官氏一眼,似乎不太明白为何官氏会问这句话,她接了安三手中的礼单翻开看了起来,没想官氏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那拉氏“啪”得将礼单合上,官氏心中暗叫一句“不好”,然后肃了脸低着头立在一边等着那拉氏训话。

见到官氏这般,那拉氏本来想说的又吞了回去,最后只淡淡说:“小七爷小小年纪先中举后袭爵深得皇上看重,他福晋乃是永和宫主子的亲妹子,都是有分寸识大体的人,不会失了礼数。”

说完那拉氏心里又一次哀叹起那日常反复的一句话:这个官氏啊,就是心眼太实,藏也藏不住。

那拉氏再度翻开礼单,她看着看着轻轻点头。礼单上又惯用来送礼的补品珍馈、文玩珠宝,也有少见的西洋奇货、花卉盆景,还有最为珍贵郑重的御赐佳品,总之一份礼单里心意、感恩和讨好都汇聚在了一起,一看便是十足的人精才会办的。

她想了想,将礼单还给安三说:“这小七爷真不像个十几岁的少年,做事老练得很,怪不得老爷看重。”

安三也笑着点头,然后问:“夫人您看,这些礼物都如何处置。”

“珠宝老样子分成四份给少夫人和三位格格们,药材燕窝这些都收库,西洋那几个玩意儿你给两个哥儿吧,他们也喜欢。”

那拉氏说的格格和两个小少爷都是容若的孩子,只是其中并没有官氏亲生的。官氏听见那拉氏把东西都分给了他们一房,赶紧谢了恩。

“你也别谢了,我是知道你不容易,等下分完你带着东西去几个孩子那里分分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明珠家最难念的就是官氏和容若的夫妻经,容若和原配以及早年身边几个妾侍所生的孩子都已经到了可以念书的年纪,容若很早就请了至交好友为他们授课。而官氏大字不识一斗,孩子们的学业容若便不许她插手,官氏一时间就少了与这些子女之间的联系,她几番想要加入都被容若挡了回去,有一次没忍住和容若大闹,结果只换来容若一句:“你要是懂,就自己来。”

官氏被噎得无话可说,当时只能悻悻然退下。

而那拉氏是知道此事的关节所在——容若是一心觉得官氏没文化又爱闹,他怕这样的官氏带坏了孩子,所以借着入学把孩子带走。

所谓一叶障目,便是容若已经看不清除了爱含酸捻醋外的官氏是什么样的人,而官氏也觉得容若做什么都是在看不起她。

“额娘,我刚才回来,看见爷又放了个风筝。”

那拉氏一闭眼一皱眉,活像要把刚刚听进去的这句话挤出脑袋,可尝试了下没有成功,于是无奈睁开眼说:“你别想多了,今日七少爷还有大格格都在,再闹起来像什么话?”

“是。”官氏应了,然后断过一碗药茶给那拉氏,“额娘,这是我回家找了家里养的郎中调的,您换季老是咳嗽,这个能让您好受点。”

那拉氏看着她递来的药茶,又是一阵无奈:“你这点心思花在成德身上多好?”

“爷从来不收。”

官氏说完,那拉氏沉默了半晌,她咪了一口药茶后也没有再说话。

她记得儿子写过一首词,说什么,而今才道当时错?

她看看一脸木讷的官氏,越想越头疼:这么好好的一个老实孩子,干什么非看上我这大儿子呢?

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小儿子的婚事,最后将药茶一饮而尽。

世事难两全,怎么做都麻烦。

明相夫人在阿灵阿和珍珍离开前,派管家安三送来了回礼,让人意外的是攸宁也得了一份。

且珍珍随意瞧了瞧,攸宁那份要比她和阿灵阿两个人加起来的都丰厚。

她下意识以为这是明相夫人为僵着的事儿来缓和,毕竟就在刚才,她知道就因为攸宁在,那拉氏作为明珠府邸的女主人都没有露面。也因为攸宁在,珍珍后来也没有去拜见明珠夫人。

一是怕攸宁落单,二是不知道是否该带攸宁前去。若她真的带了攸宁去了,明相夫人若还记恨自己阿玛阿济格的事总会有一点点难堪;若不带,那明相夫人不出来给攸宁见礼也不太对。索性珍珍把锅背了,变成她拖着攸宁说悄悄话,既没来得及去给明相夫人见礼,也没给明相夫人机会给大格格见礼。

有了这默契后,管家将珍珍的礼物带到,明相夫人回礼意思收到感谢,两边都是体面明白人,不会计较太深,反而还对互相放了一码而加深了感情。

所以明珠夫人给攸宁的厚礼是什么意思?

珍珍下意识觉得是明相夫人松口的信号,结果攸宁却摇摇头说:“夫人在与我客气,罢了,我走了。”

攸宁走得很快,连多余说句话的时间都不给珍珍,而阿灵阿跟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别揪心了,刚刚我去见了明相,他口气里的意思是他这里不难?”

“不难?”

阿灵阿笑了笑,玩味地说:“明珠可是人精,他说不难自然不难。”

这话珍珍相信,她掰着手指数起了日子,“还有三日会试,四月又是殿试。我们要不要替揆叙准备点什么?”

阿灵阿摇摇头,“我和容若大哥都说了,我和鄂伦岱去就行了,你们都别送。这小子如今心态差得很,我和鄂伦岱才能哄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