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人回门虽说是会在娘家住,可一般也就一宿的事,有些因为娘家和夫家离得远,会稍稍延长一些时日,但一般住个三日也就算够了。
所以当珍珍一开口就说要住七日的时候,塞和里氏惊地抬眼看着女婿。阿灵阿宠溺地瞧着珍珍:“岳母放心,我们出门前同我额娘都说好了。何况过两天我们还要进宫去谢恩,从您这儿过去还方便些。”
巴雅拉氏好说话又心软,再说这国公府里鱼龙混杂,新婚小夫妻待在府里待久了免不了有些闲不住的人去找麻烦。再者,巴雅拉氏这三年来也是习惯儿子这经常不在家的状态,他折腾考科举那几年,不是在什刹海的那家书肆里挑灯夜读,就是跑揆叙家当住宿生,顺便接受纳兰容若的指点,尤其是乡试前的两个月他几乎都住在明珠府邸。
这才弄得巴雅拉氏有好一阵子每天提心吊胆,误会他有那龙阳之好,对相亲不上心是因为他喜欢人的是揆叙。如今他娶了媳妇,她这桩心病才算是治好了,只要是同媳妇在一起去哪儿都成。
所以阿灵阿一提要去多住几天,巴雅拉氏除了叨叨了两句有了媳妇忘了娘,极爽快地就答应了,还催着阿灵阿再打听打听一等轻车都尉府什么时候能造好。莫说阿灵阿,就是她也是巴不得能早一天搬出国公府去。
珍珍出嫁三日,她心里思念家人,塞和里氏同样也是辗转反侧了三日,乍一听女儿能在家住七天那么久塞和里氏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但转念一想新妇如此任性岂不是要讨婆婆嫌?她也是从新妇过来的,里面的规矩一清二楚。
“不行,姑爷惯着你是疼爱你,你个做人媳妇的也不知道含蓄点,你若不在婆婆跟前谁伺候?”
阿灵阿在旁解释:“岳母大人您不必担心,这事同我额娘都是商量好的,珍珍带去的那几个厨娘我额娘甚是喜欢,有她们伺候着就行。再说这几日我们也有许多事要办,要去宫里谢恩还要去明相府上道谢,国公府人多嘴杂,咱们日日进出还不方便,岳母就收留小婿几日吧。”
阿灵阿赌咒发誓他不是在哄岳母,而是句句发自肺腑,国公府的眼睛天天盯着他们后院,要是他们有些动作那便和苍蝇一样追上来闻。
何况他的确是想有些动作的。
阿灵阿这话一出,塞和里氏还没琢磨明白,但李氏琢磨明白了。
她缓慢却肯定地说:“孩子们愿意住便住几日吧,明相府就在什刹海对面,过去也的确方便。”
有婆母的话,塞和里氏便和煦又欣喜地接受了这件事,她拉着珍珍说:“你从前住的屋子,我是一点都没动,好好的留着呢,你们就住那吧。”
徐莺徐鸾姐妹是跟珍珍他们一起回来的,她两当即就退下,到外院去指挥吴雅家的家仆把两人的箱笼从马车上搬入珍珍从前的闺房中。
李氏冬日里经常咳嗽,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显出疲态,珍珍见状要扶李氏去歇息,而威武则拉着阿灵阿说:“来来来,我让管家打了好酒,咱们可要好好喝几盅。”
额森一听有喝酒吃肉,那本来要跟着李氏回屋的腿脚立马收了回来。
“是是是,得多喝几杯,其他几房的小子们可念叨了等小七爷回门必得喝痛快了呢。”
阿灵阿的脸垮了那么一瞬间,他婚宴那日可不就是珍珍那几个堂兄灌他灌得最狠,他喝完后仔细想想,似乎有那么两张脸他当年在什刹海的冰面上和人抢过冰车。
年轻时候“作恶多端”,果然出门遍地仇人跑,一路跑到老婆家里了。
珍珍听见喝酒,回身朝阿灵阿说:“少喝点,不能喝冷酒。”
阿灵阿知道她可惦记着那五年大计,忍笑点头。
塞和里氏见一家子热闹,忙站起来去厨房里看晚膳点心备的如何。
屋里只剩下男人们的时候,阿灵阿觉得屋子里冷了下来。接着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掌落在他的肩上,阿灵阿一回头,岳父威武神情凝重地站在他身后。
“好女婿,咱们先来聊聊吧。”
李氏早年入关的时候吃了许多苦,年轻时候不觉得,到了老年那些隐藏的病症便慢慢显了出来,尤其是冬日里膝盖和脚上的疼痛极为折磨人。
珍珍在李氏膝下过了许多年,很清楚她的病痛,扶着她一进屋子便拿炉子上温着的热水给李氏冲了个暖手炉,套上绸套替她捂在膝盖上。
“阿奶,好点了吗?”
李氏点点头,伸手将珍珍忙前忙后时掉出来的一小撮头发别在一根发簪后面。
“姑爷对你好不好?”
珍珍轻笑一下,眼睛亮闪闪地伏在李氏膝盖上说:“阿奶不都看见了吗?”
“看见了看见了。”
李氏一直是话很少的性格,和额森恰好互补,这家里大多数时候都是额森絮絮叨叨,李氏一锤定音。
现在也是这样,她满心关怀,但临说出口都只有“好不好”和“看见了”这两句淡如水的话。
珍珍替李氏揉着膝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阿灵阿很好,但在祠堂的那个早上,珍珍也意识到了国公府的生活定然不会容易,她在敬茶时候和法喀发生争执时想,如果是阿奶在场会如何做?
她当时没有想出来,这时候在李氏面前却有些忍不住了。
问自己为什么忍不住?珍珍想,大约是上辈子没有受过长辈的溺爱和保护,一直长大自己做决定,最后性格执拗起来连朗清都没法动摇她。
很难说穿过来是幸还是不幸,至少在这里已经有愿意宠溺她的额娘,也有愿意保护她的阿奶,还有宫里那个只希望她幸福的姐姐。就像阿灵阿那日来,阿奶明明不应该刁难他说那些不高兴的话,明明揣着明白装糊涂笑笑就能过去的,但阿奶还是站起来把好赖话都说了清楚。
虽然场面难堪了些,但李氏对她的担心是真心的,不然以她的涵养不会失态。
所以她想,回到李氏身边她失态一点,多嘴一点,也无妨。
“阿奶,我见了国公府的人了,婆婆单纯好相处,可因为这样才会被国公法喀他们的额娘欺负。”
“等分府就好了。”
李氏知道分府的事情,淡淡嘱咐着她。
珍珍伏在她膝头轻轻摇了摇头。
“你担心?”
珍珍点点头,说不担心太假了,阿灵阿那浑身和刺猬一样竖着的刺就是日日防着他们哪里看不见的暗招。
“树欲静而风不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李氏只嘱咐了这一句,但这短短一句让珍珍却让珍珍分外安心,她一直伏在李氏的膝头没有起来,而李氏就一直轻抚着珍珍的后脑,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是珍珍心底最想念的,从小到大,她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只要这样靠着她的阿奶,她的心绪就能慢慢平复。
珍珍在李氏屋里享受着家中的平静,而男人们也没闲着。
阿灵阿事先已经问过珍珍额森和威武的喜好,今儿他给额森准备了一袋子云南弄来的烟草,给威武准备的是一坛子绍兴三十年酿的女儿红。
刚好此时博启也从官学回来了,威武就摆上四只酒盅,一家子男人凑在一起先喝了起来。
酒过三巡,威武拍着阿灵阿的肩说:“好女婿,知道你心疼我闺女,但作为男人,岳父还是有件事要教教你。”
阿灵阿知道这是例行的岳丈训话,他忙坐正了,还恭敬倒了一杯酒递到威武手边,说:“但请岳父大人指点。”
威武拿着酒杯猛地灌了一口,叹着气道:“这男人啊,不能太顺着媳妇,疼爱媳妇私下里疼就是了,在外头,男人就是要顶天立地、一言九鼎,得有什么都自己说了算的气魄。”
额森于这事实在是太有发言权,把烟杆子一放,猛点头。
“对对对,你岳丈他说的句句在理。”
博启此时也凑过来火上添油:“姐夫,尤其我姐是个蛮不讲理的刁蛮性子,你要是不振夫纲,过不了几年就会被她踩脚底下了。”
阿灵阿失笑:“珍珍哪是你说的这样,她很讲道理啊。”
阿灵阿说这话的时候,仿佛忘记了珍珍梳妆台下压着的《如何从八党成为死党》,也忘记了自己昨儿在院子里练的刀法。
吴雅家三个人六只眼睛齐刷刷地就怼了过来:吴雅家的女人讲道理?没可能的事!
阿灵阿被他们看得心里发毛,“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没事,没事。哎……”威武瞧着这一表人才的女婿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妻奴俱乐部,心中甚为悲痛,“都是我不好,没养个好女儿。”
阿灵阿一听慌了,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忙说:“不不不,珍珍能有今日都是岳父岳母教的好,小婿能娶到珍珍那是小婿天大的福分。”
威武张了张嘴,真不知道该对这实心眼的好女婿说什么。
就在此时徐鸾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姑爷,夫人问姑爷喝冷酒了没有?若是喝了要再喝一盏红枣茶暖暖胃,夫人还说姑爷就是回门也不能忘了刀法,过些日子还要去御前当差呢。”
阿灵阿跟被点将的士兵一样,“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抹抹嘴朝屋里目瞪口呆瞧着他的三人拱手。“阿爷,岳父大人,小婿每日都要练刀,容小婿去去就来。”
看着阿灵阿匆忙出去的背影,博启沉痛地对自家老爹说:“阿玛,算了,吴雅家的男人就这命。等我以后娶了媳妇,您别嫌弃我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