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太福晋。
张嬷嬷整张脸垮了一下,要不是头脑灵活根本装不回去。
但她这一瞬间的表情巴雅拉氏看见了、苏日娜看见了,珍珍自然也不会错过。
巴雅拉氏多少年被压得习惯了懒得再计较,苏日娜是未出阁的格格不能发作,可珍珍不一样。
珍珍在手心底比了下,俗话说事不过三,张嬷嬷今日已经当着她的面犯了三次,现在她等她的第四次。。
“回夫人的话,老夫人平日的膳食正是奴才伺候的。”
很好。
张嬷嬷回完以为珍珍要问话,没想珍珍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笑,而笑着的时候眉头却是皱起来的。
阿灵阿站在门外也没吱声,就如看好戏一样听着屋内的情形。
“张嬷嬷,我且问你,我是一等轻车都尉的福晋,那一等轻车都尉的额娘该称什么?”
张嬷嬷浑身一颤,终于明白七少爷新娶的夫人是个有脾气的。
“夫人,奴才口误,该是称太福晋的。一等轻车都尉的亲额娘自然是太福晋。”
张嬷嬷心里过了笔账,按照夫人的说法此太福晋不是彼太福晋,只要不是国公府的太福晋,她便不算犯忌讳。
心安理得接受了这一说辞的张嬷嬷满面堆笑,落在阿灵阿眼里十足是个讨嫌又恶心的下人。
所以当张嬷嬷那发腻的讨好声落下时,屋外头就响起阿灵阿的叱责。
“往后我再听见哪个人喊什么‘老夫人’,‘老福晋太太’的,立马撵出去。”
阿灵阿进屋站在了珍珍身边,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老嬷嬷,肃着脸说:“我刚在外头说的话张嬷嬷可是都听清楚了?”
七少爷这几年修身养性闭门读书,家里的仆人们都快忘了他从前可是京城有名的恶少,刚才这一眼,那戾气竟然是分毫未褪,甚至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张嬷嬷浑身一抖说:“是,是,老奴记下了。”
阿灵阿说:“我额娘脾气好,由着你们明里暗里折腾,也不提发卖你们,不过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过几个月等真的分了府,新的府里有没有你们,就要看太福晋和福晋的意思了,哼,不过就今日这样来瞧,有些人要是等不急想先走一步,那爷我也就不留了,是该卖几个清清门户了!”
张嬷嬷抖得和筛糠一样,连连称是。
阿灵阿给了珍珍一个眼色,珍珍心里暗自好笑,他这是才唱过红脸要留个机会给自己唱白脸呢。
珍珍缓了缓,换上一副和气的语调语重心长地说:“张嬷嬷,我看你也是老嬷嬷了,家里头的规矩必然是烂熟于胸,刚才七爷同你说这几句话的用意你可明白?”
张嬷嬷猛点头,“明白,奴才都明白。”
明白,她自然明白了过来。
七少爷这是告诉他们: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后院是既有爵位又有功名,又娶了皇上宠妃的妹妹,和国公府放在一起说不好谁更得皇上,再不怕破了过去的例,也不会再忍气吞声。过去那些年里的什么不成文的规矩,都要改了重新来过。
而她自己就是七少爷如今挑了的一只鸡,做不好,七少爷立刻杀鸡儆猴。
所以,这什么老夫人、老福晋的是万万不能再说了。
珍珍见张嬷嬷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一副恍然大悟后释然接受的神情,忍不住暗自好笑。
一等轻车都尉府的太福晋吗?
珍珍装着拿帕子抿了抿嘴角隐去她勾起的讥讽,她给张嬷嬷挖的是逻辑坑,只是现在人少不稀得发作。
于是她回到了原本的话题上。
“张嬷嬷,我是想问问这晚膳准备当如何了?”
晚膳?张嬷嬷一愣,晚膳不就是正常做正常吃吗?还有特意要问的?
“糊涂东西,夫人入府第一日,爷我和夫人要伺候太福晋喝几盅热热闹闹用的晚膳,你们这些婆子竟然没有精心准备?”
张嬷嬷一跳,支支吾吾说:“有有有,这鸡鸭鹅我马上就让他们去宰上。”
珍珍道:“嬷嬷是个明白人,如此我同爷也就放心了,去端茶过来吧。”
张嬷嬷垂着头匆匆退出去,过了会儿端了两杯茶来,才又退了出去。
阿灵阿同珍珍一人捧了个茶盅跪在巴雅拉氏跟前,齐声说:“额娘,请喝茶。”
巴雅拉氏别过头抹了抹眼角,苏日娜轻轻靠上去唤道:“额娘,哥哥嫂子给你敬茶呢。”
巴雅拉氏轻轻“嗯”了一声,思绪万千。
她接过珍珍和阿灵阿手里的茶各自抿了一口后,让他们赶紧起来。
待他们站定,才叹着气说:“这么多年我早就惯了,什么太福晋不太福晋的,不过就是个虚名。你们也别太为难如今院子里这些人,他们比比舒舒觉罗氏手下那些待我们已经算是亲切的了。就这张氏,这些年里见着我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没为难过咱们。他们不过是都习惯了国公府里那套人的做派,不得已跟着混叫罢了。”
珍珍不急不缓柔声劝道:“额娘,,一声称呼看着是小事,但却显出这国公府里的十几年置国法家规纲纪人伦于不顾,小事累多了,自然会成大事。”
巴雅拉氏没有读过书,也不懂这些大道理,若是懂也不会被舒舒觉罗氏压去这么多年。听得珍珍的话,她只发出轻轻一声喟叹。
苏日娜在旁适时地敲起了边鼓:“额娘,您叹什么气啊,哥哥娶了这样好的嫂嫂进门,你不是该高兴么。”
巴雅拉氏瞧了珍珍一会儿,对苏日娜说:“去把柜子里那只犀牛角的匣子拿来。”
苏日娜一听,浅笑说:“恭喜哥哥,额娘这是要认下我这位好嫂子了。”
巴雅拉氏瞪了她一眼,“胡说什么,娶进门就是媳妇了,哪有什么认不认的。”
苏日娜下了坑去到内屋,不多一会儿就捧了一只一尺来长、半尺来宽的犀牛角匣子出来。
巴雅拉氏看也没看,直接就让苏日娜把匣子递给珍珍。
“这里头是我们院并你们院各处的钥匙,还有给掌事媳妇们的对牌,都在这儿了,你一并拿去。”
这……
珍珍愣住了,她小心地瞧了一眼阿灵阿,见他也不明就里。
“额娘,您这是干什么?这盒子你不是往日都看得严吗?”
珍珍捧着匣子跪下说:“额娘,媳妇年纪尚轻,不懂规矩也不知礼数,管家的事于情于理都额娘操心。”
巴雅拉氏不耐烦地一摆手,“我本来于这事就不擅长,从前也都是阿灵阿和他妹妹替我看着,你看着就是个聪明人,管家给你没什么不放心的。以后搬去新府邸大大小小事儿会比现在更多,我没本事管不来,真的管到了还要被那群下人欺负。”
阿灵阿轻轻碰了下珍珍的肩膀,朝她微微点头,珍珍才捧着匣子盈盈一拜:“谢额娘。”
巴雅拉氏似乎是终于卸下了肩上重担,神色看着都轻松了不少。
她和两人闲话一会儿后看了眼天,问:“你们等会儿是去祠堂那儿磕头?”
阿灵阿道:“祖父和阿玛的牌位到底在那,我总得带珍珍去磕个头,要不族里那些小老头们又得叨叨个没完。”
“混小子。”
巴雅拉氏刚想拿桌上的点心给儿子头上招呼过去,一想如今和过去不同了,儿媳都进门了总得给儿子留些脸面。
“说的什么胡话,你新婚不该和你阿玛祖父磕个头,问个好啊?”
阿灵阿说:“本来就是嘛,我就算把头磕出朵花,我阿爷我阿玛能知道?但我要不去,八房十房那些人的口水能把我淹死我是肯定的。”
巴雅拉氏早就习惯了自家儿子这幅桀骜不驯的姿态,听完这话只甩了他一个白眼。
阿灵阿说:“额娘,我不说胡话,我和您说的都是现实。”
巴雅拉氏笑着把这个“死儿子”赶了出去,让珍珍和阿灵阿回院子换身衣服再去磕头。
阿灵阿牵着珍珍的手出了巴雅拉氏的屋子,珍珍到了外头才说:“你家到底是怎么个龙潭虎穴?”
阿灵阿看了一眼怀表上的时间,催促道:“咱们现在就去换身衣服,等会儿你自个儿亲眼见识见识吧。”
阿灵阿催珍珍换衣服是真的,毕竟两人新婚燕尔,这换起衣服来步骤就多了这么一点。
等换了两盆水,这两人才换上了红袍。
珍珍红着脸,挑了那支最贵重的金钗戴在了头上,一边从梳妆镜里斜了阿灵阿一眼。
“讨厌,还说着急呢。”
“是着急啊,着急得内里的小衣都没让你换。”
说得一本正经,但脸上嬉皮笑脸,一副如贪嘴偷腥的猫得逞时的样子。
珍珍羞得拿起桌上的梳子就要扔过去,阿灵阿赶紧讨饶弯下腰抱着珍珍在她耳边说:“你也知道我排行第七,上面六个哥哥里夭折了两,还剩下的全是我那死鬼老爹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生的。国公法喀居长,接着是四哥颜珠,五哥富保,六哥尹德。除了六哥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娶亲了,媳妇各个都是亲贵之女。颜珠福晋你最熟,皇贵妃的妹妹佟三格格。法喀头一个福晋没几年就死了,现在这个继娶的是太子的亲姨妈,一等公噶布喇的女儿。”
“等等等等。”
珍珍赶紧让他打住。
“太子的亲妈是姓赫舍里吧。”
“是啊。”
珍珍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佟佳氏加赫舍里氏这个组合,她捧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了起来。对了,这不就是之前攸宁吐槽过的那两大小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