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内的人在静默了一瞬后立即忙乱了起来,有的人忙着去寻红盖头,有的人忙着去找新娘一会儿要挂身上的吉祥带。
而徐莺徐鸾两姊妹则不约而同瞧了眼已经脸颊绯红的自家小姐,接着笑着跟着博启出去堵门。
而一早上都紧绷着脸,焦虑症发做到极致的塞和里氏这会儿突然显见地松垮了下来。
“夫人,该给小姐带钗了。”
徐大柱媳妇手中的托盘上放了十八支金钗,这其中有宫内德妃所赐,有傅达礼夫人那拉氏为珍珍添的妆,余下的都是塞和里氏和李氏为珍珍在京城最好的金店新打的。要准备那么多的金钗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办到的,李氏和塞和里氏未雨绸缪,自打家境好起来之后就开始慢慢准备上了。
塞和里氏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面前已经盛装打扮起来的小女儿,然后挑了一支最华贵的金钗插进女儿已经盘起的发髻中。
“是啊,插完发簪就是该走的时辰了。”
塞和里氏的声音很轻很柔,完全没有了前半程的风风火火和紧张不安,有的全是伤感和不舍。
珍珍因塞和里氏这句话而眼圈泛红,珍珍当年在现代很小时候就离开父母住校,父母后来感情不和工作又都忙碌就更少关心她,连高考志愿都是珍珍自己选的。再后来心态生活早已独立的她去异乡求学也很少回家,以至于她和朗清快要谈婚论嫁之前,父母都没有时间聚在一起和未来女婿的家人谈下婚事。
她记得刚刚有要和朗清成家的想法时,她给妈妈打过一电话,妈妈听完后说:“那就过年再说吧。”
珍珍听着电话瞧了眼窗外被艳阳炙烤的路面,说:“那还有半年呢。”
“我接下来要去美国研修,你爸要升院长,等到过年再看看吧。”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珍珍很难将塞和里氏完全等同于她的母亲,但十年了,珍珍已经分不清母亲和像母亲之间的区别。
“额娘……”
塞和里氏的手轻轻捧着她盛妆娇艳的脸庞,“乖孩子,别说话,让额娘把这发簪替你戴完。”
后院的闺阁中,母女两人平静地相守在一起度过这最后的时光,前院里此时是人声鼎沸,来观礼和贺喜的宾客们纷纷涌至正门口瞧热闹。
阿灵阿精心准备的、那长有两里的迎亲队伍才在南官府巷的胡同口露出个了头,以耿柱为首的吴雅氏青年少壮们就把大门一合栓上门栓。门内这群高矮胖瘦、或壮或弱的男子们在门前站成一排,从里面把大门给堵了个结实。他们这是严防死守,确保跟着阿灵阿来迎亲的人没有一点空隙能钻进威武家的大门。
娘家人给迎亲的队伍使点绊子是常事,可这群珍珍的堂兄们可是拿了“最高规格”的堵门方式来招待阿灵阿。
要问他们为什么这么狠?
开玩笑,他们小时候哪个没受过阿灵阿的拳头,就算没受过也是在阿灵阿那京城一霸小七爷的淫威下长大的。
这会儿这臭小子要娶他们家最可爱的小堂妹,哪里能这样容易放他过关!
尤其是多毕家的耿柱,他可还记得当年阿灵阿在王伯的馄饨摊上欺负珍珍、偷她馄饨的事情,当初他就记得阿灵阿瞧堂妹那眼神里带着不对劲。
唉,果然没防住!现在人都要嫁过去了!
“哎,让让,让让。”
徐莺和徐鸾姐妹两从人群里带着博启挤了出来,一瞅着耿柱他们这排场便笑了。
“耿柱大爷,可是堵严实了?”
耿柱拍着胸脯说:“莺姐姐放心,堵严实了!保管叫他插翅难进!兄弟们还从角门抓着了一条漏网之鱼。”
他朝背后的弟弟们使了个颜色,长寿领着个有点面黄肌瘦的少年从一群彪形大汉的人堆里走了出来。
那少年嘴里嚷嚷着“放开我,我是来帮忙的”,边喊边在长寿手里死命挣扎,奈何长寿长得人高马大,而他身材纤弱,任少年怎么挣扎都挣不脱长寿的手,只能像一只小鸡一样被长寿从队伍里末一路抓手里拎到了最前头。
徐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只见他虽然神色憔悴但容貌清秀一身暗花绸缎,腰上还悬着玲珑剔透的美玉,一看就是哪家的少爷,忙让长寿这个大粗人把人给放了。
“这位少爷,家里哥哥们也是一时心急得罪了,不知少爷怎么称呼?可是咱们姑爷的朋友前来观礼的?”
少年狠狠地瞪了长寿一眼,骄傲地一扬下巴说:“小爷的大名就不同你们说了,我是来帮忙的。”
“帮忙?”
少年点点头,搓着拳头说的义正言辞:“当然啊,我是来帮忙堵阿灵阿的!“
他搓了搓手,眼里跳动着熊熊的复仇之火。
“小爷的婚事都没着落呢,他到要先抱得美人归了,哪有这样容易的事!”
锣鼓和唢呐声终于从胡同口响到了门外,一袭红衣的阿灵阿骑在一匹系着红花的高头白马,瞧着意气风发、风姿卓越,真正是应了一句“鲜衣怒马少年时”。
涌出来看热闹的街坊们纷纷嚷着叫着为新郎官喝彩,而马背上的阿灵阿更是喜笑颜开朝众人拱手致谢。
两位钮祜禄家的娶亲老爷们上前作揖,威武家的大门。
“亲家开开门。”
门内少年一个箭步蹿到门后,就在大家以为他要为钮祜禄家的人开门的时候,他一转身,拼命朝大家挥手。
徐莺徐鸾笑弯了腰,两人走到门后同少年挨在一起,另有傅达礼的小女儿跟上,徐莺对着门缝说:“你们是谁呀,为何要敲我们家的门?”
这是新娘子家必用的一招明知故问,老法里婚礼上不闹一闹不热闹没人气不吉利,新郎家只有接招的份。
娶亲老爷高喊道:“姑奶奶们,咱们是来迎新娘的,赶紧开个门吧,吉时要误喽!”
门缝里飘出一阵嬉笑,傅达礼的小女儿年纪小第一回 见这场面,她兴奋地在门后喊:“要开门也成,姑爷是不是得有点什么话要和咱们姑娘说!”
阿灵阿从白马上跳下来,走到两位娶亲老爷中间对着门内喊:“我阿灵阿发誓往后必对福晋一心一意。”
这胡同里立马有人插嘴喊:“新郎这话不成,连个但书都没有,不好不好,重来重来!”
一有人起哄,门内门外都是疯狂鼓掌,逼得阿灵阿再来一遍狠誓。
阿灵阿傻了一下,他之前已经在李氏她们跟前发过一回事了,他怎么都没想过还会再来一次。我那天怎么说的来着?
阿灵阿吱吱唔唔半天也想不起来该说什么。
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那不行,今儿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
天诛地灭?死无全尸?呸呸呸,他那心头的阴影还在呢,不能这么诅咒自己。
“我这……我要是对福晋不好我就……”
阿灵阿囧了,枉他高考科举、古代现代所向无敌,竟然临门一脚在娶媳妇发誓上手足无措起来。
听他这吱吱唔唔的门里人又笑成了一堆,这时有个声音大喊了一声:“小七爷,心不诚!”
徐鸾徐莺并傅达礼小女儿同时跟着嚷嚷起来:“就是就是,这都说不出,小七爷您心不诚。”
少年附在傅达礼小女儿耳边说了句话,她点点头又嚷道:“小七爷,您这吞吞吐吐半天难不成是想把誓言作首诗吗!”
阿灵阿狠狠地倒抽一口凉气。古代科举里他最怕的就是作诗作词,没法子他不是原装的古人,在对诗词歌赋的领悟上先天不足。还好到乡试为止,这一科要求都不算高,每回考试他搜肠刮肚,东拼西凑了几首王国维、郑板桥的应付,实在不行只能祭出天朝太祖的沁园春系列当做杀手锏,到也让他蒙混过关。
“新郎官快啊,不然媳妇要跑喽!”
挤在胡同里的街坊邻居生怕这热闹不够大,一群人一波接一波地朝阿灵阿喊,饶是他这么脸皮厚的人都脸烧成了红罗炭。
阿灵阿被逼得急了倒是灵机一动想了出来,他咬着牙一跺脚说:“福晋就是我的心肝肉,以后对福晋不好我把我自个儿剜了。”
阿灵阿接着大大方方地从怀里摸出一沓子红包,从门缝里塞了进去。有钱能使鬼推磨,理说不通的时候就是该用钱的时候了!
“各位亲家们,行行好呗。”
阿灵阿笑得谄媚,谄媚到娶亲老爷觉得不忍直视,其中一个还戳戳他轻声说:“小七爷,咱笑得端着点啊,这红封也该是最后拿出来的。”
刚刚被一个誓言憋住的阿灵阿这回可是缓过神来了,笑得谄媚怎么了?只要能娶到媳妇,这都不算事,再说有康熙爷刁难三年在前,在迎亲时被卡一会儿能算卡吗?
门里吴雅家的孩子们笑着一拥而上把红包抢走,可门还是纹丝未动,门外的娶亲老爷们狠狠地瞪了这丢人现眼的阿灵阿一眼,上去敲门说:“姑奶奶们,咱们的新姑爷都赌咒发誓了,您红封也拿了,这下能开门了吧。”
徐莺又问:“都知道小七爷人大方,今儿总算见识了。可咱们还得问一问姑爷,这夫妻过日子难免有红脸的时候,也不知道姑爷能不能让着点!”
“让,让!”阿灵阿当机立断,高声嚷着,“只有我给福晋认错,没有福晋给我认错!福晋永远是对的,我永远都是错的。”
他这几句话一说,围观的人们又笑做了一堆。成吧,当年什刹海横行无阻的小霸王,那个只知道打架的钮钴禄氏少爷,那个纨绔子弟,成亲后怕是要被媳妇踩在头顶啦。
娶亲老爷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而四周全是鼓掌叫好的人群。
又问了几个问题后,徐莺看闹得也差不多了,刚想说开门,少年跳了起来拼命挥手。
徐莺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公子,咱们几个的招可都使完了,闹姑爷不就那么点事儿吗?”
少年说:“别怕,小爷自有办法。”
他对着徐莺的耳朵嘀咕了一番,徐莺“噗嗤”一笑,道:“公子此计甚妙。”
她走到门边通过门缝朝外头喊:“不成不成,这门啊还开不得。”
阿灵阿一听急着问:“怎么还不成?”
徐莺说:“都说新姑爷为了娶咱们家姑娘在万岁爷跟前发了誓要‘文武双全’,之后努力了三年一举考上了举人。”
徐莺说到这故意顿了顿,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厉害啊,原来新郎官还是举人老爷!”
阿灵阿难免有些得意,拱手道:“姐姐谬赞。”
徐莺掩口一笑,又说:“那举人老爷,咱们也不为难您作诗咒自个儿,就作一首诗夸咱们姑娘吧。既然是能文能武您就拿杆枪舞着吟诗呗!”
而围观看热闹的这会儿早已是不怕事了,纷纷附和说:“对对,来一个来一个。”
阿灵阿心头拔凉拔凉的,今儿是真躲不过了?
娶亲老爷看他在那磨磨唧唧的,急得低声说:“小七爷,您快着点啊,不就首诗嘛!您别面子薄,成亲哪有不过个三五六关的,您赶紧着呀!”
“对啊,举人老爷赶紧来一个,做出了诗才能娶回媳妇,枪都舞不动那晚上怎么入洞房啊!”
枪?
阿灵阿果断上前对着大门说:“那请姑娘们递一把枪来。”
门微微洞开了一条缝,有一支红缨枪从内递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阿灵阿火速地朝身后跟着来的鄂伦岱使了个眼色,裹得比熊还壮的鄂伦岱突然带着一群兄弟们上前撞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