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让阿灵阿浑身一个激灵,他看看屏风再看看康熙又看看那圈站着晒太阳的皇子宗亲。
康熙用自己的弓单手支地,另一个手举在额头上摆出望天的姿势,还说了一句:“今儿天不错,是个好日子啊。”
几位阿哥则是咬着腮帮子低着头,谁都瞧出来了,他们皇阿玛这是在装蒜呢,好一颗皇家顶级“大”蒜。只有四阿哥胤禛没笑,他一会儿白了阿灵阿一眼,一会儿又朝他“哼哼”两声。
阿灵阿默默地在心里冲皇帝翻了个白眼,装蒜是吧。
他膝行到皇帝跟前,仰头一指屏风明知故问:“皇上,是谁在那后面偷听皇上对奴才的聆训?”
康熙这会儿终于装不下去了,他挥手说:“都先各自回去吧,四阿哥留下。”
太子和大阿哥对视一眼立即各走各的离开,等他们都走远了康熙喊道:“行了,出来吧。”
德妃牵着珍珍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德妃一直用帕子捂着嘴掩饰笑意,而珍珍更是在屏风后笑到脸已发红。
阿灵阿横了她一眼,向她飘去如下的眼神:你进宫了竟然不给我通个消息!
珍珍悄悄拿手指指康熙又摊了摊手。
她也没法子,自个儿是一个时辰前被顾太监的人紧急叫进宫的,一入宫就被姐姐拖了来塞到了屏风后。
她倒是想出声,可姐姐看得死,一言不合就捂她嘴,刚刚那一声能传出还是捂她嘴的姐姐自个儿都没忍住松了手,她才笑了一声。
四阿哥胤禛端着一张敦厚的小脸走到自家小姨妈身边,指着阿灵阿严肃地说:“姨姨,这人油嘴滑舌,我不让你嫁。”
阿灵阿瞪圆了眼睛看着未来的雍正爷,这还是他第一次与他打照面,没想到就是这么个场景。
珍珍这几年见胤禛的时间怕是比见阿灵阿还多,陪胤禛玩的时间也比陪阿灵阿多。胤禛对珍珍的喜爱显而易见,有时候珍珍一个月没入宫,他就会不停叨叨“姨妈怎么不进宫陪我玩?”,“姨妈是不是不喜欢我了?”,“额娘我想姨妈了,咱们去接姨妈进宫吧。”诸如此类的话,直叨叨到康熙和德妃受不了赶紧召珍珍进宫。
他上下左右又打量了一遍阿灵阿后,恶狠狠说:“不行不行,姨姨,他十力的大弓说开就开,回头打你怎么办?”
康熙和德妃双双忍俊不禁,而珍珍是直接扶额,她的大外甥可想的真多,这连婚后家暴都想上了。
珍珍蹲下来,替胤禛理理衣襟,摸了摸他的辫子说:“四阿哥,你记得姨姨从前同你说过,你最喜欢的西洋镜是一位小叔叔送的吗?”
“记得。”胤禛的记忆很好,这话是珍珍在他三岁的时候同他说的,他到现在都没忘。后来他又时常从珍珍这里得到过不少的小玩件,珍珍心里记得阿灵阿的嘱咐,每次都会同他说是一个小叔叔送的,久而久之胤禛就在心里记住了,宫外头有一个没见过的小叔叔,他神通广大,能搜罗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珍珍指指阿灵阿说:“四阿哥,他就是那位小叔叔。”
小胤禛一时间脸色极其复杂,他嘟着嘴看着珍珍,珍珍冲他肯定地一点头,如此胤禛再望向阿灵阿的眼神里就变成两分嫌弃、三分震惊、五分好奇。
阿灵阿赶紧趁热打铁地说:“四阿哥,奴才近日还找了一把小弩箭,就这箭亭的距离,您轻轻扣下扳机就能射中靶心,这弓箭都是蛮劲,四阿哥更适合弩箭。”
胤禛入书房后,习字背书都是上等,唯有这骑射着实一般般,他如今手里还握着一把一力半的小弓,要知道大阿哥在他相同的年纪开个四力半的弓和玩一样容易。为了这事三阿哥胤祉没少笑话过他,胤禛在德妃跟前都哭过好几回了,德妃安慰他,人各有所长,就算不擅长骑射又如何,论读书他不就比三阿哥强么?人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事就行。
话虽如此,但胤禛性格要强自然讨厌不如人,所以他也讨厌骑射,只是皇父在上不得不从。阿灵阿的话正中他的心思,可他又不愿立刻投降,所以扭捏说:“好吧,等你拿来,本皇子瞧一瞧。”
康熙摸了摸儿子的头顶说:“弓箭还是要练的,你可别想偷懒。”
德妃牵了儿子立到一边,同时从身后的宫女那里接过两方木匣递给康熙。
康熙一人一个递到了珍珍和阿灵阿手中:“山高水长,皆要珍惜啊。”
珍珍跪在阿灵阿身边,和他一齐向康熙郑重叩头。
康熙收起了刚才的所有戏谑心平气和地说:“朕给了你赐婚的诏书,皇太后那边朕已和她说明会由她出面派总管太监去宣旨,等一下就有人分别去国公府和什刹海,什刹海那边尚还好说,之后国公府里的风波就得你自己平息,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阿灵阿正色道:“奴才明白。”
珍珍也在旁说:“奴才谢皇上。”
康熙看着二人同进退的姿态露出欣慰的笑容,他道:“你二姐是皇后,三姐是贵妃,其他几个兄弟娶的也都是八旗勋贵之女。你额娘一门心思想着要你越过你几个哥哥去,这几年里先是大格格又是简王顺承郡王还有安王家,这架势摆明了是要替你讨个额驸。你来求朕,也是知道你额娘不会满意,想拿朕去堵家中的嘴。朕虽说已为德妃家抬旗,但赐婚旨意下后国公府必是要闹一番,这事你得自己想法摆平了,若是闹过了,你可别怪朕不帮你。”
“奴才的额娘不是无理之人,奴才回去后定会与她仔细分说。”
阿灵阿心中所想的并不是自己的额娘,他额娘心性单纯,而他国公府的艰难险阻是在别处。
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这时阿灵阿突然道:“皇上,奴才另有一事要启奏。”
皇帝脸一板说:“阿灵阿,别蹬鼻子上脸啊,朕都给你赐婚了,娶媳妇的聘礼可得你自己出。”
阿灵阿顶着脑门上的黑线,心中腹诽:果然是大金牛座,抠门。
“皇上,奴才要说的事不是为自己,是为了奴才的好兄弟揆叙。”
皇帝一扬眉,“揆叙?他怎么了?”
阿灵阿狗腿地笑了笑说:“皇上都能替奴才赐婚了,皇上您能者多劳,要不顺手也就替揆叙指个婚吧。”
珍珍也在一旁点头,她想起攸宁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想起揆叙那一车车的礼物,真希望他们也能早成眷属。
皇帝看了看德妃,然后漫不经心地随口一问:“那傻小子看上谁了?”
阿灵阿简短道:“大格格。”
本以为康熙会意外或是震惊,没想到他却是表情淡淡无风无雨。
“知道了。”
知道了?珍珍和阿灵阿都是一头雾水,康熙对这事的反应着实超乎他们的意料。
德妃牵着四阿哥来为他们解围:“你们先回去吧,大格格的婚事是太后最关心的事,若是揆叙少爷是个好的,自然也有这一日。”
“揆叙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先顾好你自个儿的事吧。”
康熙这么叮嘱了一句便让二人退下,待阿灵阿起身扶起珍珍时,康熙突然又叫住了他。
“阿灵阿,朕将这婚事拖你三年是因为这门亲事对珍格格实在不是门好亲。只是这三年里你小子初心未改,又能刻苦用功,朕与德妃这才能放心。”
陡然间,康熙的语气比之前重了许多。
“你人聪颖心思也活络,这是好事,你如今又得中举人,朕给赐官也是顺理成章。往年你在京城的那些恶名里有多少真多少假朕不愿意和你计较,朕望你日后能身正行端,等你入朝为官后,是恶是善又是否要如你阿玛都在你一念之间。朕言尽于此,望你谨记。”
说这话时康熙怀着显而易见的郑重和恳切,阿灵阿再度伏身叩首:“奴才谨记皇上教诲。”
珍珍坐着软轿,阿灵阿跟在一旁由太监们领着走回东华门。
珍珍时不时掀开轿帘与阿灵阿莞尔一笑,两相对视里都溢满了对未来的欣喜和希望。
看着珍珍的笑容,阿灵阿再度想起“他”在史书上的结局,那是他一直没有敢告诉珍珍的实话。
有一次珍珍问起阿灵阿的历史,他只告诉了她前半段:少年封爵,步步高升,官居一品,怎么看都是个人生赢家。
至于后来,他不愿让她这么快就知道。
而刚才康熙的那段话更是萦绕在他心间,想着想着恰逢东华门口一阵风卷着风沙迎面拂来,他没来得及避首让风沙吹进了他的眼睛。
他猛眨一下,活生生被逼出了眼泪。眼中的刺痛终于唤醒了他,他回望东华门,心中不由感慨,康熙就是康熙,帝王心思果真是不一般的。
他又想起历史上真正的阿灵阿,不知道原来的他有没有幸听过这番话,若是听过又如何又为何会走出后来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扫去阴霾,为珍珍掀开轿帘。东华门外鄂伦岱和揆叙已经等了他们许久,看着两个兄弟脸上雀跃和祝福,阿灵阿脸上露出真心的笑容。
曾经的历史都只是尘埃,而现在他才是阿灵阿,自然会有不一样的路。
从现在起,一切才刚刚开始。
…
箭亭里康熙负手一直看着阿灵阿和珍珍远去,直到德妃唤他,他才缓过神来。
“小儿女正年少,的确是最好的样子啊。”
德妃红了眼圈点点头:“七少爷是个好孩子,妹妹是个有福气的。”
她又说:“皇上,大格格和揆叙少爷,其实也不错。”
康熙则问顾问行:“太后近日可还在给大格格相看亲事?”
顾问行掰着手指点了起来:“先头贵妃娘娘家的五爷大格格说什么都不肯,后来又看了仁孝皇后的弟弟、安王家的蕴端阿哥、图海大将军家的马尔赛,最近科尔沁和巴林几位福晋们也领着小台吉往来宁寿宫,太后还在仔细挑呢。”
攸宁幼年丧母,父亲家中又连番遭难,若只要选个夫婿并不难,可太后疼她定下的标准也不是一般高。她和阿灵阿大概京城里近年相看亲事最多的两人了。
康熙问:“明珠夫人呢,她可去说过?”
顾问行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康熙这么一问,德妃也反应了过来,“是啊,这京城里数得上号的夫人们看在太后的面子上都带着孩子去过宁寿宫,问过大格格的婚事,唯独这明相夫人……”
康熙叹了口气道:“这阿灵阿啊,总是给朕出点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