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荃最爱竹枝,他尤其善画竹枝,听得老人家的话后耐着性子与他分辨:“老人家有所不知,竹子就是因为空心才坚韧不拔,它又耐火,寻常的火伤不了它,要点燃需得用极大的火。”
老人家明显嘴角一抽,眼神皆是看书呆子的不屑。
老人家没说话,他身后的帘子一把被掀开,阿灵阿踱步而出阴着一张脸说:“说不卖就不卖,谁让这竹子绿得发光!”
曹荃举着那支湘妃竹毛笔对阿灵阿语重心长地说:“这种竹子便不是绿色,此乃湘妃竹又叫泪竹,传说是娥皇女英为舜之死撒血泪而成,感天动地极不一般呢!”
书呆子,真书呆子。
珍珍默叹,传闻王佳氏还指着好女婿考科举入仕途,眼前这呆人有在官场察言观色左右逢源的能力吗?
瞎了,王佳氏看女婿的时候一定瞎了。
店内的气氛一时十分尴尬,就在珍珍觉得阿灵阿准备把曹荃扫地出门的时候,店铺门口响起一个柔弱的女声。
“相公。”
是秀芳。
珍珍长舒一口气,没想到萨穆哈家的人也有能成为救世主的一天。
秀芳脸上极尽温柔,踏着小碎步走到曹荃身边挽住他,“我同大嫂子她们说完话出来发现你不在,一问才知道原来你是陪珍珍和启哥儿上这来了。相公真是好心人,如此关怀我家的孩子们。可相公,我瞧天色不早了,咱们早些回家去吧,别让娘在家等急了。”
曹荃柔声对秀芳说:“你说得对,你快先回去吧,别让娘等着。天色已晚,这珍珍妹子和启哥儿年纪还小,咱们怎么好放心他们自个儿回去,我送完他们回家再回去。”
秀芳含羞带怯地一笑,脚却仿佛生根似的纹丝不动,“相公糊涂,我哪里认识这地方,还不是大嫂子家的徐大柱领我来的,他驾着马车就候在门外头,再加上他们刚刚带来的两个下人,一会儿有三个人能陪侄子侄女回去呢,相公不必担心。“
曹荃被秀芳温言软语说得愣神,珍珍见状赶紧帮秀芳添火说:“姑姑、姑父你们放心回去吧,大柱叔叔人如其名,是最牢靠又结实的,萨小奶奶都夸他呢!他会好好送我和弟弟回去的。“
徐大柱的确长得极高大,且手脚麻利办事利索。但所谓的王佳氏夸他,其实是王佳氏见威武家得了皇恩后,特意来院子里转了一圈明褒暗贬说徐大柱做仆人太粗。
不过珍珍不介意拿王佳氏的话来堵曹荃,反正都是他萨穆哈家的人没脸没皮在先。
珍珍搬出王佳氏,秀芳又抓得紧,曹荃既没当成护花使者也没送成文房四宝,悻悻然而去。
待他一走,顶着一张大黑脸的阿灵阿一把抓紧珍珍的手腕,将她拉进刚才他藏身的屋子。
此处是这家纸笔店的后堂,一眼望去很有前世那个郎清的风格,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并收拾得一尘不染。
可惜珍珍还来不及打量几眼,阿灵阿就劈头盖脸一通质问:“谁?他是谁?“
朗清,上辈子太阳处女、月亮醋缸、上升醋厂,星盘里全是醋,又被称为满盘皆醋。
上辈子的珍珍从小就是娇俏可爱、讨人喜欢的小美人一枚,打小学起别说同校的男孩了,就是其他学校跑来的野狗野猫的都不知道有多少,郎清为了护食一路走来没少挥舞苍蝇拍。
上辈子从小一起长大的珍珍深知郎清脾气,也深知炸毛的某人比还猫还难哄。
“他是我姑父,他老婆是我堂姑姑秀芳。“
“呵呵。“阿灵阿冷笑一声,”原来是姑父的诱惑。“
珍珍白了他一眼。“说人话。”
阿灵阿的脸拉得比驴还长,说:“以后别让他接近你,他喜欢你。”
珍珍一听笑了出来,“我现在还是个黄毛丫头,他放着前凸后翘的老婆不喜欢,会喜欢一个小丫头?“
阿灵阿说:“这是清朝,男女十二岁就可以成婚洞房的地方,你已经足够大到让男人用别有用心的眼光看你了。再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恋童癖?“
珍珍先前就觉得孙氏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曹荃对她特别客气是因为奉了母亲之命,想同宫中受宠的嫔妃结个好关系,阿灵阿的说法让她猛然惊醒。
“他……他是不是有病啊,他以为他是皇帝吗?还想同时娶一家的两个姑娘,呸,臭不要脸。“珍珍嫌恶地一跺脚,”我阿爷要知道了保准以后见他一次打一次。“
阿灵阿脸上一扫先前的阴霾,胸中恶气尽吐,他双眉一扬轻轻拥住他可爱的小珍珍纤巧的肩。
“别怕,不用我未来的老丈人出马,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珍珍问:“什么办法?”
阿灵阿一脸不可说又恶作剧的表情:“你只要看着就好了。“
珍珍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含笑瞧着阿灵阿,两对小梨窝绽露在嘴角边,那可爱的模样真想让人一口吃了她。
不行不行,对面还是未成年人,郎清啊郎清,你清醒一点,你这是在犯罪!
阿灵阿一巴掌pia飞脑海里想亲她一下的念头,全然忘记了自己现在也是个小萝卜丁。
可下一秒他突然又想到一事,把手往珍珍跟前一伸。
珍珍愣愣地瞧着他,“又干嘛?“
“他送你的那什么破玉佩呢,给我。“
“你要玉佩干什么? “
阿灵阿果断回答:“砸了!“
珍珍扶额,果然这满盘皆醋的人气还没消呢。
“你能不能冷静一点?这东西从收到起就交由我额娘收了起来,我现在冷不丁同她要她,她肯定要起疑心我要了做什么。再次你动动你的大脑袋想想,曹荃对这东西在意的很,无事就要提一嘴,他日后要问起发现找不到没了,他定会想着法子再送一样,岂不多事?你刚刚不是还要我同他少来往?”
珍珍完全发挥了她上辈子为了成为一个讼棍修炼的嘴炮技巧,阿灵阿说不过她郁闷地冷哼一声开始挑刺。
“曹荃,哼,不是曹姑父了?”
珍珍嘴角一抽,行,好你个朗清同我闹别扭是吧?
她“呵呵”一声冷笑转身走了出去,喊道:“博启!”
博启方才从阿灵阿出现开始就没了人影,这会儿听见珍珍喊他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
珍珍淡淡地看了一眼从后堂跟出来的阿灵阿,一把拽住博启的胳膊质问:“这家店是这个七少爷的?”
博启傻傻地点点头。
“你知道还带我来这?”
博启下意识地点了下头,突然又觉得不妥猛摇头。
珍珍点了下他的脑袋说:“你知不知道这位七少爷同咱们家的耿柱哥哥几个人险些打过架,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来仇人的店买东西。”
博启郁闷地想:这什刹海附近没和阿灵阿结过恩怨的人大概都不出一只手的数,再说了,不就打个架么,怎么就成仇人了?
可惜珍珍根本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抓着他的胳膊就把他拖出了店。
阿灵阿愣了下喊道:“你等等。”
珍珍才不理他,出门就拽着博启上了徐大柱的马车。
“大柱叔,我们回家去。”
阿灵阿追出来的时候只看见扬长而去的马车,及扬起的尘土。
…
徐大柱拿了条凳请家里的格格和少爷下马车,珍珍先下,按往常她下车后会扶一把还小的博启。可今日博启伸出了手,却只看见了姐姐头也不回地进了院门。
已经知道自己惹毛了二姐的博启,垂着头可怜巴巴地追上去扯着珍珍的袖子喊:“二姐,我不是故意的……那个小七爷……”
珍珍停下脚步,用余光瞥了博启一眼,就这一眼让本来可怜巴巴的博启吓得抖若筛糠。
博启也没有想到,自家二姐平日里活泼开朗,生气的时候却能让人不寒而栗,看他的眼神一点不像只比他大三岁。
李玲儿虽跟着小主人一起出门,但他们做奴仆的候在纸笔店外不知屋内情形,只知道秀芳进去拉了曹荃离开,过了一会儿小主人们就面色不虞的也出来了。
“怎么了?”塞和里氏带着徐大柱媳妇正要往正屋里摆晚膳,见两个孩子这么进来不由担心,“这是出去闹变扭了?”
博启张嘴正要说话,被珍珍打了一下手背。
“没事,额娘,秀芳姑姑后来来了呢。她拉着姑父走了,我们就也没买成什么。”
塞和里氏自然清楚其中干系,她先朝儿子吩咐:“纸笔没买成就能不做功课了吗?别以为额娘不识字就不知道你官学里考评不好的事,你阿奶什么都看得懂,且等着吃教训吧!快去屋里习字去!”
博启今日是吃了一鼻子灰,小身板走的每一步路里都写着委屈二字。
珍珍到底还是疼这个唯一的傻弟弟,她从袖口里掏了帕子递给他说:“快把鼻涕擦擦。”
博启接了帕子随意抹了一把赶紧钻回自己屋子。
塞和里氏又对珍珍说:“你先去你阿奶屋里,她在等你。”
搬来新家后,李氏的正屋搬到了院子最里一重,珍珍绕过前院走进李氏所在的梢间。
李氏正眯着眼在对田地庄头的账本,她见珍珍来了朝她招手,“你来,阿奶眼神不好,你来正好替我念念。”
珍珍走到李氏身边结果账本,开始一一念起,里面写的是庄头的播种收成及雇佣短工的开支。秋日快到,李勇他们还问李氏是否需要加买些农具。
李氏一一叮嘱,珍珍用小楷笔一一批注,末了李氏收了账册简单核对过后说:“好多了,比第一回 记的时候像样了。”
珍珍嬉笑着凑在李氏身边甜甜说:“都是阿奶教的好。”
“就你嘴甜。”李氏拉过她问,“刚刚买了什么回来没?”
老人家原本秀丽的眉眼如今爬满了纹路,但一句话里就含了十分意思。珍珍陪伴李氏多时,李氏只要说半句,她就能琢磨出下半句。
“姑姑来得巧,什么都没买她就来了。曹姑父本来看上的湘妃竹文房四宝都没来得及包上。”
巧吗?珍珍对着李氏眨眨眼,她一走出纸笔店看见徐大柱驾着马车、准备周全的样子心中就有了底。世上哪有什么巧不巧的,只有算的准不准,心思全不全的。
心思全、算得准的,连马车奴仆都给秀芳备上送出门的这位李氏对着小孙女一挑眉,靠在炕桌上眼里闪着笑意,问:“同阿奶说说那湘妃竹的文房是个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