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课被夫子们交口称赞的揆叙是个在男女之事上没开窍的榆木疙瘩,现下被阿灵阿这般质问他没嗅到分毫不祥的气息,反而是坦荡到有点傻气地说:“我额娘说惠嫔娘娘看中了吴贵人的妹妹想许给我做媳妇。我额娘不太乐意,回家后还和我阿玛发了通火。”
揆叙没注意到阿灵阿扭曲的脸色,叹了口气继续傻傻地说:“我那日瞧着吧这吴贵人的妹妹倒是可爱,就是有些害羞,你见到我们之前我们都能没说几句话。”
“可爱?”
京城小霸王阿灵阿的拳头在这刻已经攥得很紧,随时可能落在揆叙那张无辜的小脸上。
揆叙丝毫未察觉近在咫尺的危险。“阿灵阿,你说我额娘为什么发火?”
阿灵阿看着眼前揆叙那茫然未觉又懵懂天真的脸,这才想起自己这个好哥们才八岁哪里能懂这些小儿女之事。
阿灵阿一把勾上揆叙的肩膀贼兮兮地问:“你是不是没看上那姑娘?”
揆叙认真思考了一下,道:“这婚姻之事乃父母之言、媒妁之命,和我看没看上有什么关系?”
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
阿灵阿心里鄙视了揆叙一把,继续循循善诱:“这么说来你额娘也没看上对不对?”
揆叙叹了口气,“听着是如此,额娘说什么包衣来着,倒是阿玛说再看看也罢。”
老狐狸精!
阿灵阿在心底痛骂了一遍索额图那相爱相爱想杀的对头,把揆叙拖到一边咬着耳朵说:“这样吧,做哥哥的成全你,我们两换换吧。大格格同你门当户对、天作之合,保准你爹妈都满意。”
“大格格?”
“是啊!你看大格格出身高贵,天资聪颖,饱读诗书,又深得太后宠爱。你额娘是英王阿济格之女是皇室血脉,大格格是公主之女也是皇室血脉,你们不般配谁般配?”
揆叙深度思考了一下后问:“吴贵人的妹妹不是包衣么,你不介意?”
阿灵阿拍着胸脯说:“为兄弟两肋插刀!反正我是个破落户和那个吴贵人妹妹家也差不离。”
揆叙还在想着这当中的逻辑,阿灵阿就迫不及待地给他上糖衣炮弹:“你放心,那大格格虽然有皇家撑腰,但你明相家多丰厚的家底。你要是觉得还不够,等你娶大格格那天哥哥一定帮你撑腰到底,上回西山我买的百亩地你还记得吗?哥哥到时一并送给你做聘礼,还给你上头修个小园子。回头你成了婚能带大格格常常去住,就不用担心你大哥和嫂子吵架,也不用担心你阿玛额娘逼你做功课了,是不是很好?”
揆叙被阿灵阿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懵懵懂懂地跟着说了一句:“是很好……”
阿灵阿正满怀欣慰地拍着好兄弟的肩膀,这时有个大咧咧的粗嗓子在他们背后响起:“揆叙,你是不是傻?”
两人一齐回头,这突然冒出来的人是佟家长房鄂伦岱。佟家是皇帝母家,皇帝有两个舅舅,大的叫佟国纲,小的叫佟国维。鄂伦岱是佟国纲的儿子也是未来的一等公。
话说当初阿灵阿刚来官学时,鄂伦岱是官学第一霸,阿灵阿则因在国公府里把所有兄长都捉弄得狼狈不堪而“臭名”远扬。两人相见五面后被人挑唆了一次导致挥拳相向,打完十拳后称兄道弟。鄂伦岱喜欢阿灵阿的蛮劲,阿灵阿喜欢鄂伦岱的直脾气。
而揆叙入官学的时候又瘦又小,明相夫人怕他受欺负让他带了四个家仆。揆叙入学后年纪虽小,但功课在官学里数一数二,他来了一个月就当着阿灵阿和鄂伦岱的面嘲笑他们学问不精功课一塌糊涂,最后被两个霸王一起对付。
偏偏揆叙看着瘦小骨子里也是个不服输的,严令自家家仆不许帮忙非要和阿灵阿加鄂伦岱正面干架。把这三人撮合在一起的就是那股子心气,他们这不打不相识的缘分也是“朗清”穿来后第一次体会到兄弟感情。
“鄂伦岱!你骂我干什么!”
揆叙年纪最小,但自恃头脑在三人中最聪明,若谁不服他就拍出官学里的成绩让大伙比比。鄂伦岱这没头没脑骂他傻,让他极为恼火。
“你真的是傻!”鄂伦岱打掉阿灵阿还勾着揆叙肩膀的爪子,一脸嫌弃地说,“要是大格格样样都好,他让给你做什么?还带倒贴百亩良田?这混球小小年纪买地买铺子挣得金银满钵,你见他做过亏本生意吗?你还说你不傻?”
揆叙恍然大悟,指着阿灵阿叱道:“对啊!你说你不做亏本生意的!这样做你不是亏大了!阿灵阿,你又坑我!”
阿灵阿一时语塞,脸涨得通红,最后被揆叙和阿灵阿敲了一桌酒席才被放过。
酒足饭饱之际,鄂伦岱摸着肚子悄悄问揆叙:“阿灵阿发什么混要让你娶大格格?不是说他额娘看上了正和太后求亲呢?”
揆叙撇撇嘴说:“谁知道啊,反正那天在宫里我陪着吴贵人的妹妹,他陪着大格格,咱们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怪怪的。”
“吴贵人的妹妹?是刚给万岁爷生了阿哥那个吴贵人的妹妹?”
“是啊,他刚刚还说让我娶大格格,他愿意娶人家呢。”
鄂伦岱附在他耳边问:“那个吴贵人的妹子好看吗?”
“挺好看的。”揆叙虽然没看上珍珍,但对珍珍的容貌评价非常客观,“眼睛水汪汪的,人还特别白。”
“嘿嘿。”鄂伦岱奸诈一笑,突然嚷嚷起来,“揆叙,你还是娶了那个吴雅氏的丫头,高门贵女有什么好的,回头都和你那个大嫂子一样凶巴巴的。大格格就留给咱们阿灵阿,让他带着大格格在他家里扬眉吐气碾压那群哥哥,至于那西山百亩良田留给他自个儿被家里赶出来时候住。”
阿灵阿正在结账的手一滞,撸起袖子就朝鄂伦岱走去。鄂伦岱不闪也不躲,坏笑一声说:“你忽悠揆叙也没用啊,揆叙能娶个包衣你却不能,这个道理还用哥哥我教你吗?”
阿灵阿一怔,拳头稳稳当当地停在鄂伦岱的脸之前。
阿灵阿正在铲除“情敌”的路上奋力拼搏,珍珍则窝在家中思考如果朗清另娶他人她该如何。
首先她确认的第一点是,朗清没有胆子对别人有非分之想,如果有她一定想尽办法手刃负心汉,她堂堂新世纪女青年不能跑大清朝还被绿一把。
可接下来的事一桩比一桩难办。
珍珍这时候才第一次在大清朝体会到什么叫阶级差异,满人都在旗都可称为旗人,但旗人和旗人之间有天壤之别。
八旗分上三旗和下五旗,每一旗都有正身、包衣和辛者库人。珍珍和阿灵阿都是上三旗人,但阿灵阿是镶黄旗正身钮祜禄氏,珍珍是正黄旗包衣吴雅氏。正身和包衣之间通婚较少但先前嫁娶的例子也并非没有,但这之外另一条鸿沟要逾越却真是难如上青天——那便是钮祜禄氏那些勋爵。
钮祜禄氏额亦都的后代被称为满洲第一世家绝对不是瞎吹的,据珍珍那个从前给太宗皇帝“打过工”的阿爷额森说,额亦都当年一穷二白跟着太祖爷起事,不但骁勇善战对太祖爷忠心耿耿还救过太祖爷的命。老努于是先把族妹嫁给她,后来族妹死了又把女儿嫁给他。
虽然辈分关系就此混乱,但其中足见老努对额亦都的“真爱”。据额森的“爆料”,额亦都还有个女儿是绿太极的元配,只可惜早死儿子也早夭。要是他俩活着那绿太极也不用娶科尔沁部的姑娘自然也就没有后来《孝庄秘史》那些事了。
额亦都的后人中出过两个公爵、一个轻车都尉,另有好些个世袭佐领。他家府邸所在之处叫做宽街就是因为钮祜禄氏车马太多,所以街也得辟得比寻常胡同更宽的缘故。
惠嫔能给她和揆叙说亲是因为揆叙是次子,门户自有长子纳兰容若顶着。你看纳兰容若的原配是两广总督加兵部尚书卢兴祖,继娶官氏乃是一等公兼领侍卫内大臣之女、费英东的后代。
长子要门当户对,次子可以随意些,按着明珠长袖善舞的个性,同后宫宠妃结亲只要后面有利可图,比如说能挣得宠妃所生皇子对大阿哥的支持,那也是一桩合算的买卖。
然而她同阿灵阿却不能。阿灵阿是遏必隆嫡出之子,也是他额娘唯一的儿子,他是绝对不可能娶一个包衣做正妻的。
就算她如今有雍正皇帝这个无敌外挂,可离他登基还有四十多年,就算小侄子登基她家真正飞黄腾达了,那和钮祜禄氏比就是暴发户和“old money”之间的区别。
再说,婚事也不可能拖四十年好不好?
珍珍一边脑子里想着这些一边翻抄着李氏给她的一本《孝经》,重重的心事和《孝经》里一套套的孝悌之道把她折磨得头晕目眩。
不过好在全文读完没见着那些三从四德的话,她笑对李氏说:“阿奶,这孝经里倒没有三从四德那些话呢。”
李氏正在和塞和里氏理丝线,她漫不经心地回道:“原是有闺门章的,只是被唐玄宗都删了罢了。”
“这唐玄宗倒洒脱。”
珍珍感叹完李氏突然接了一句,“要不洒脱能娶了儿媳做贵妃吗?”
额……没想到自个儿的阿奶吐槽也是一把好手,珍珍一时语塞。
塞和里氏听见这祖孙俩的对话插嘴道:“可咱们满人不是不在乎吗?我听说关外时满人都丧夫另嫁,就是敖包相会或是篝火边看对眼了求主子成全的都不少。”
珍珍突然生出了兴趣,关外竟然还有这样的故事?她忙问:“真的吗?还有这样的事?”
塞和里氏笑着点头,偷瞧了一眼李氏的神色后大胆了说:“你阿爷和阿奶当年便是啊。”
李氏素来清冷的脸庞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红晕,只听她轻咳了一下,有些责备地说:“关外是关外,如今在关内没有这样的事了。”
博启这个傻小子突然从功课里抬头,嚷了句:“谁说没有,皇上和大姐不就是吗?”
“呸!”珍珍一拳捶在了他肩头,“你别胡说!”
塞和里氏和李氏都非常赞同珍珍打断博启的童言无忌,但他们并不知道珍珍的真实想法。
姐姐和狗皇帝怎么能叫看对眼两厢情悦呢!明明是一朵鲜花被麻子给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