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太子。
珍珍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陈道明演的康熙帝痛心疾首废太子。
“怎么都站在这?”
塞和里氏掀了帘子从屋里出来,瞧着一家人站在院子里说话的样子不禁笑了,“别都杵在院子里,赶紧进屋吃饭吧。”
这会儿吃的是一日里的第一顿正餐称为早膳。旗人讲究一日两膳,早膳名早其实不早,一般在十一点前后,晚膳则在下午四点前后,这两顿都是正餐。
而在早膳前和晚膳后又各有一顿小点曰早点和晚点,一般是面条之类的主食,当然考究点的人家就会换着花样来,或包子或炸果子,可以自己做也可出门买。
屋里的八仙桌上摆了三菜一汤,炒油菜、白菜烩豆腐,猪肉炖粉条还有一道蛋花汤。
高中吃食堂,大学吃食堂,工作了靠外卖度日的珍珍自打穿到清朝来,就深深爱上了塞和里氏的手艺,虽然菜色普通但看着新鲜健康,口感又不油腻。
这里面唯一让珍珍觉得不习惯的就是主食。家里除了李氏外都爱吃面食,塞和里氏平日会先给其他人准备好馒头,然后单单用一只小青花碗给婆婆盛一碗米饭。
珍珍拿着手里的半个馒头半天没动,一双眼睛一直眼巴巴地瞅着阿奶手里那碗无公害无污染的白米饭。塞和里氏不由问:“二丫头也想吃米饭?”
珍珍那头点得和捣蒜似的。想她一个地地道道的江南人当然喜欢米饭,刚穿过来的时候正在生病别人塞什么就吃什么,病好后这一个月来可把她给憋坏了。
塞和里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这孩子怎么突然喜欢吃米饭了。”
威武说:“孩子大了口味总会变的,去给她盛米饭吧。”
塞和里氏想想也是,这孩子以前吃葱,最近也不爱吃了,于是另拿了一只小碗给珍珍盛了一碗米饭。
珍珍夹了一根炒得碧绿的油菜配着米饭含到嘴里一脸满足,额森笑说:“这孩子像足了她阿奶。”
李氏的清冷脾气让她脸上依然平淡如水,但眼底却露出了一丝笑意。
珍珍她姐牢记傅达礼的话吃过饭就开始练字。而珍珍为了早日脱盲修成满汉双学位便缠着姐姐教她。
姐姐给了她一本字帖,先耐性地手把手教她写了几个字,再让她自己练习。
珍珍上辈子用惯了电脑除了自己的签名外已经很少写字了,满文都是蝌蚪文简单些,繁体的汉字尤其是毛笔字,她的水平真和五六岁的小孩没区别,但既然来了这个时代往后要在这里长长久久的生活,珍珍暗暗下决心一定要练好。
两姐妹对坐在炕上伏案书写,塞和里氏则陪着婆婆做针线活,她歪过头笑着对李氏说:“瞧她们姊妹两这认真的架势像是要去考笔帖士呢。”
李氏抬起头看了眼说:“女孩子家会写字是好事,由她们去吧,也就废几个纸钱。”
塞和里氏自己就吃了不识字的亏,兼之对婆婆的话从来都言听计从,所以连连点头还摸着博启的头念念有词:“如今进了关识文断字的人才能出人头地,想咱们大房的傅大侄子和三房的萨叔都是靠读书才出了头,我也不指望咱们家启哥儿能考上进士,他能考上笔帖士进内务府混个文职那就比他爹强了。”
李氏说:“先前你不是提过想请三房帮忙给威武在内务府寻个差事吗?”
塞和里氏叹了口气,“内务府的差事如今抢手得很,这事托三房有个把月了迟迟都没动静,我估摸着是没戏。”
李氏没再说话,塞和里氏见婆婆不吭声只能把那些叹息都藏回心底低下头继续给儿子做衣裳。
过了一会儿李氏收了针线,带着几分满意地说了一句:“成了。”
她把绣了三个月的牡丹争艳从绣棚上取下叠好放到塞和里氏的膝上。
“额娘,您这是?”
李氏说:“你回头把这副被面送去给秀芳她娘吧,去的时候一句都别提给启哥儿他爹寻差事的事,就说是庆贺秀芳她爹升户部郎中。”
李氏刺绣的手艺是在闺阁的时候家里请了师傅专门教的,年轻时据说还给如今的太皇太后绣过朝服。
只是这些年岁数上去了越来越少碰针线,塞和里氏前阵子还奇怪怎么婆婆突然又把绣棚都搬了出来,原来都是为了儿子。
“额娘……”
塞和里氏说话间眼圈就红了。
李氏性情冷淡素来不大会应付自己这感情充沛的儿媳,她揉揉肩膀有些不自在地说:“哎,到底老了。”
两个女孩一听立刻搁下笔,一个说:“阿奶,我给你按肩。”
一个说:“阿奶,我给你捶背。”
李氏吃了孙女的讨好,脸上终于溢出一丝微笑,“嗯,你们都乖。”
屋内其乐融融,姊妹两正围着李氏说笑,一个陌生男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威武叔在吗?”
珍珍她姐似乎认识这个男孩,她说了一句:“是索柱叔叔家的费扬古哥。”
塞和里氏高声说:“门没上栓进来吧。”
不多一会儿一个高瘦的男孩走进屋,他先瞧了一眼珍珍她姐才对塞和里氏说:“我阿玛请威武叔去我家喝酒。”
塞和里氏说:“你坐会儿,我去喊你威武叔,他和老爷子上启哥儿他二叔家去了。”
塞和里氏下了炕出门去了隔壁,珍珍他爹有两个弟弟就住在隔壁院子里。
彼时的满人似乎还不怎么讲究男女大防,珍珍发现这个叫费扬古的男孩一直盯着她姐姐看,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她心里猜是这个愣头愣脑的人喜欢她这个姐姐。
果然,过了一会儿费扬古终于憋不住开口说:“妹妹,我……我阿玛给我寻着差事了。”
珍珍偷偷打量她大姐,此时睡了一下午的博启恰好醒了闹着翻身,姐姐拿了弟弟的小马褂给他穿上,又忙着给他抹脸,没怎么在意地随口一问:“哦?什么差事?”
“点了正黄旗的披甲,下个月跟着安王去南边。”
姐姐手一顿,她转过身,灵秀的双眸中含了一丝担忧,“南边?那地方不是在打仗吗?”
费扬古一点头。“咱们包衣要出头要么靠科举要么靠军功,我不是读书的料如果不去战场搏一搏那这一辈子就只能当个守城门的。”
有道理。
一直装着在玩弟弟其实在认真偷听两人说话的珍珍在心里猛点头。
她一抬头,却见姐姐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诧,她似乎没想到眼前这个男孩竟会说出这样的话,然而良久之后她脸上浮现出一抹释怀。
“费扬古哥,万事小心一路平安。”
费扬古脸上浮起一丝潮红,他结结巴巴地说:“如果我……”
“珍珍。”一直安静得几乎被人遗忘的李氏此时突然说,“你阿玛额娘回来了。”
帘子一动,威武和塞和里氏走进屋,费扬古只能把那没来得急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威武叔。”
威武的大手轻轻落在眼前的男孩肩上。
“我之前都听你阿玛说了你要去南边参军的事,好孩子有志气,走,跟叔和你阿玛一起喝两杯。”
塞和里氏在两人身后噂噂嘱咐他早些回来,威武摆摆手搭着费扬古的肩走了。
珍珍眼珠子转了转爬上炕头趴在李氏的耳朵边嘀咕了几句。李氏瞧了眼一副无动于衷模样的大孙女又瞧了眼一脸古灵精怪的小孙女,双眼含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你啊,比你姐姐开窍。”
珍珍朝姐姐露出了一个自豪的表情,姐姐奇怪地问:“阿奶,妹妹同你说什么了?”
珍珍搂着李氏的脖子笑得无比得意。
“这是我同阿奶的秘密。”
——
吴雅家的住房条件算得上宽敞,祖孙三代住在一座小四合院里。额森李氏占了主屋,威武塞和里氏带着尚小的儿子博启住在东厢房,西厢房则是两个女儿的闺房。
晚上熄了灯两姐妹并肩躺在炕上,珍珍一钻进自己的被窝就浑身打了个冷颤,她在炕上扭了扭撒娇道:“姐姐,我冷。”
姐姐掀开被子的一角,“来,姐姐搂着你睡。”
珍珍裹着被子滚到姐姐怀里,果然两个人搂一起身上立刻暖了起来,珍珍眯着眼一脸幸福。姐姐含笑宠溺地点了下妹妹的鼻尖。
“怎么笑成这样,真和阿爷说的像偷了腥的猫。”
“暖和么。”珍珍搂住姐姐的一条胳膊,“姐姐,你喜欢费扬古哥么?”
姐姐轻轻笑了,“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你才多大呀就懂这些了?”
“懂啊。”珍珍的八卦之心在熊熊燃烧,她用力晃了晃姐姐的胳膊,“你说嘛,你到底喜不喜欢费扬古哥啊。”
姐姐轻轻捏了下她的鼻尖,“不喜欢,小机灵鬼,行了吧。”
珍珍好奇地一咕噜爬了起来,原本盖着的被子都滑到了她的腰上,“为什么不喜欢?费扬古哥有志气有决心,我看他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哎呀快躺下,要着凉的。”珍珍被姐姐拽回被窝里,由着姐姐把被角结结实实地给她掖好。
“费扬古哥有志气同我喜欢他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咱们是包衣总有一天要去宫里伺候主子的。”
进宫?
珍珍突然浑身一哆嗦,她竟然忘了清朝的规矩是包衣家的女儿是要进宫去当宫女的!
姐姐似乎是感觉到她的颤抖搂住了她问:“怎么了?是觉得冷么?”
珍珍结结巴巴地说:“姐姐……咱们,咱们都要进宫去当宫女吗?”
珍珍瞧着姐姐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摸着她的脸说:“等我进宫后你要代替我好好孝顺阿爷阿奶,还有阿玛和额娘。”
珍珍圈住姐姐的脖子。
“姐姐,咱们能不进宫么?”
她们是包衣家的女儿进宫的事根本由不得她们自己做主,姐姐不忍将这事实说给妹妹听。
“夜深了早点睡吧。”
她轻轻拥住妹妹瘦小的身躯在黑夜里幽幽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