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帝看着蓝容菲眼中一瞬的迷茫并未及时回答,心不由的一沉,他又问了一遍,“你既然不心悦朕?那为何要进宫?”
“我……”蓝容菲垂下头有些不敢看永安帝,她敢说她只是心悦永安帝的皇帝之位吗?
至于喜欢?
蓝容菲心里其实是有答案的,情爱一事她从未想过,元宵节那日让她的决心更加坚定也只是因为永安帝看起来并不似那种令人嫌恶的君王,可若说她对永安帝情根深种那是万万没有的。
让她找个没有妻妾尚且能保证一辈子待她好的男人她尚且不会喜欢,又怎会去喜欢一个后宫佳丽三千的女人。
只是这些都是她的小心思,然而对上永安帝探明的目光时,她不是不心虚不害怕的。
永安帝见她吞吞吐吐不肯给个答案,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他哂笑道,“看来你也是看上了朕至高无上的地位了。”
这话蓝容菲无法去接,因为她的确是这么想的,虽然这事儿是她做的不对,但不能否认她想进宫的心思的确不纯。
永安帝嗤笑一声坐回凳子上而后道,“你起来吧。”
蓝容菲不知他到底什么心思,跪在那里想了想这才站起来,却没敢再坐下。
永安帝看着她拘谨的样子心里微微不忍,这样一个小姑娘被徐氏保护的太好,恐怕并不知情爱之事吧。况且他年长她这么多,本就该对她多一些耐心,说不定他将她吓着了也说不定。
“坐吧。”永安帝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也有些微愣,他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温和极了。
蓝容菲却是不敢坐的,她想起被她连累的姐姐和宋家,双腿忍不住噗通一声又跪下了,“求皇上恩典,将宋家铺子还给宋家。容菲愿意进宫。”
永安帝原本温和的一张脸蓦然又沉了下去。是了,小姑娘并不是喜欢他呢,如今说愿意进宫也只是因为他将宋家的铺子收为己有了,他做的这些在蓝容菲的眼中就是他恃强凌弱了欺负了宋家了。
永安帝坐在那里有些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双目阴沉的看着蓝容菲道,“抬起头来。”
蓝容菲身子一抖让自己挺直腰背与永安帝对视。
帝王的双目此刻没有方才的温情,只有满满的嘲讽,“就像朕回答你姐姐的话一样,大周江山都是朕的,不管是人还是铺子,只要朕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瞬间,蓝容菲的脸变的煞白,见永安帝似乎要走,蓝容菲鼓足了勇气道,“皇上既然说到这份上,那民女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闻言永安帝果然站住,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蓝容菲咬了咬唇道,“民女和哥哥两岁丧母,是长姐护着我们长大,否则我们早被继母饿死。长姐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我们兄妹俩带进宋家,宋家姐夫待我们如亲兄弟姐妹,婶子待我们如亲子。在我们兄妹二人的眼中,姐姐和姐夫他们便是我们永远的至亲。”
她想起那一家人心里就温暖起来,也有了很大的勇气,“宋家表面上风光,可民女知道,站的越高越是危险,更别提姐夫和哥哥如今官位不高。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势,在满地官员的京城本就是任人宰割的存在。”
永安帝回身,看着她道,“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谁敢欺辱朕看中的臣子!”
他说的气势磅礴,可蓝容菲闻言却只是冷笑,“谁敢?晋王敢,卫国公府的人敢!黄家人敢!覃家也敢!晋王敢在王府里对姐姐欲行不轨之事,失败后连同王妃三番两次为难宋家。卫国公家小公子只因姐姐不高兴便敢当街刺杀朝廷命官的妻子,姐夫为民治理黄河,可人有人却想利用堤坝要姐夫的命!就连前些日子民女的亲生父亲还有异母弟弟来京城,那也是为人指使。”
永安帝看着她倔强又不忿的模样一愣。
蓝容菲轻轻摇头神情悲凉,“皇上,民女只不过闺阁女子都能看的出来,覃家和黄家固然该死,可真正该死的人却仍旧好好的活着,在这京城耀武扬威的活着!他们的存在是在挑战皇权,是在嘲讽皇上,可皇上您容得下他们!就因为您容得下他们,姐姐和姐夫就该承受这些欺辱,就该看着迫害自己的人逍遥的活着,山东那些失了家园的百姓就该看着受着等着朝廷的救济再道一声朝廷的好!姐姐和姐夫为了百姓费劲心力,最后得到的是什么?就因为姐姐不舍得妹妹进宫,将整个夫家的财产都搭上了!”
说到最后她惨淡一笑道,“姐姐收容那么多乞儿真的只是因为省钱吗?姐夫他们费心劳力又是什么?天下士子十年寒窗苦读到头来追求的又是什么呢?”
永安帝站在原地看着蓝容菲,听着她的话嘴唇紧抿。这样的话若是换个人来说便是大逆不道了,可这话却是蓝容菲说的,即便大逆不道他都不忍心去苛责。
“有些事,不是你们看到的那样。”永安帝眉头皱着,“朕是一国之君,做任何的决定都要考虑大局,看是否于国有利于民有利,而非一人一家的公平公正。”
“包括这件事吗?”蓝容菲笑了笑,一张本就美艳的脸更加动人,“民女如今有些明白姐姐不让民女进宫的原因了。”
“可怜民女一心想着为姐姐和姐夫分忧,却犹不自知自己安安生生呆在家里才是最他们最好的帮助。”蓝容菲眼中蓄满了眼泪,“是民女想的太简单了,将人心想的太简单了,同时也太高估自己的斤两了,若是能够从头来过,容菲绝对不会去报什么狗屁选秀!哪怕我一辈子不嫁好歹还能在家帮衬姐姐,可若我入了宫,才真的给了圣上拿捏姐姐和姐夫的把柄了。”
她脸上当真有了悔意话语又那般决绝,让永安帝心里复杂又难以接受。
来之前他还想着小姑娘是因为喜欢他才想进宫的,可这脸打的实在是太快。人家小姑娘竟只是为了给姐姐和姐夫哥哥撑腰来的。如今却连这个借口都不想要了,她后悔了……
永安帝不想追究她的大逆不道,却也不想再面对下去,他只觉自己多年来头一回心动便被伤个彻底,果然,帝王就是不该有情爱的。他走到门口,头都没回道,“来之前朕本以为你是心悦朕的,朕以为元宵节那日你也是动心了的。却没想到……”
他自嘲的笑了笑,而后开门离去。
蓝容菲瞧着空荡荡的房间,看着大开的门,周身的力气也被抽去,身子一歪便坐在地上。
春日的地上带着丝丝的凉意,蓝容菲为自己的愚蠢,为自己的自以为是深深的悔恨。
是她的自以为是害了宋家,让宋家一无所有,让姐姐的心血付诸东流。
她实在是该死,她辜负了姐姐和家人的殷切希望,她是宋家的罪人。
泪水不知不觉间滑落脸颊慢慢滴在地上,蓝容菲小时候像只刺猬一样,却有姐姐护着,如今姐姐想护她,可她却将这些都断送了。若是姐姐一家后半生再为她继续操劳,那她真是白活一场。
可她又不敢死的,她若死了,姐姐会心疼,哥哥会心疼,姐夫和婶子也会难过。
蓝容菲不是不委屈的,她想到方才永安帝的话委屈的哭出声来。
门外,永安帝听着里头的哭声,眉头紧锁,孙公公小心翼翼道,“皇上,咱们该回宫了。”
永安帝颔首,走出去两步道,“将她,送回礼部吧。”
孙公公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应了声,命人让人将蓝容菲送回去。
是夜,宋家人未眠,永安帝未眠,在礼部待选的蓝容菲也未眠。她如今不知前路如何,只有看不见的迷茫。
她辜负了姐姐辜负了姐夫他们,她今后即便登上宠妃的高位,又能如何。那帝王是再理智不过的帝王,又怎会因为妇人之见而有所影响。
外头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有嬷嬷来喊她们起床洗漱了,蓝容菲带着一脸的青色爬了起来。
今日是待选的秀女进宫学礼仪的时候了。
宋家。
徐容绣一夜未睡,本就萎靡的精神更加萎靡。
田氏等人知晓她心中难受,拘了饺子没让饺子去吵她。
到了晌午,徐容绣从房里出来,田氏忙让人摆饭,又让饺子去拉着她吃了一些,好歹有了些精神。
田氏劝慰道,“如今已经是最坏的结果了,总不能就不吃饭了,吃饱了饭咱们再一起奋斗去。咱们能从一穷二白开始,再从一穷二白爬起来就是了。”
徐容绣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
她知道田氏在安慰她,刻意不去提容菲的事,可原本容菲坐着的位置如今还空着,她又如何不想。
饭后田友水过来与她道,“昨晚时雍坊那边有人定了所有的房间,虽然订房间的人是礼部侍郎的人,可进去的人却是孙公公还有一身材魁梧的男子,而在此之前,礼部侍郎的人还偷偷带了人过去,看身形却像个姑娘。”
徐容绣听的心里一颤,“没听见说了什么?”
能让孙公公在外守门的,那定然是永安帝了,可永安帝要见什么人要这般小心翼翼不能在宫里见?
徐容绣陡然一惊,礼部的人送过去的人难不成永安帝见了容菲?
她期待的看着田友水想要知道些什么,可惜田友水摇头道,“房间被包下后下人和后厨的人都被撵了出去,若非后厨的一个厨娘偶然瞧见也不会知道这些。”
闻言徐容绣有些失落,“这时候说什么也晚了,如今容菲恐怕已经进住储绣宫等候来日的最终挑选了。”
到了黄昏,宫中秀女初选也已经结束,蓝容菲果然没有回来。
徐容绣已然没了指望,别的秀女进了宫一个月后或许能够落选回来,可有永安帝这层关系在容菲又怎么可能回来。
心里最后一点想念也没了,徐容绣叹了口气,对家人道,“吃饭吧。”
往后的日子更加艰难,如今自怨自艾的难受又有什么用呢。
然而晚饭后孙公公却来了,身后几个太监抬了箱子过来。徐容绣强打精神将人让进屋里,客气道,“孙公公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
孙公公明白她心里不痛快,别说徐容绣了,再看宋家其他人面色也没个好看的,甚至对着他也是爱搭不理,显然是被皇上给牵累了。
念及此处,孙公公也不多话,直接让人将箱子打开,“宋太太且瞧瞧。”
徐容绣瞥了眼,忽然怔住,竟是当日她带去皇宫的所有宋家铺子的地契房契等物,她惊讶道,“孙公公,皇上这是何意?”
“皇上当日不过是与宋太太开玩笑,堂堂一国之君又怎会贪图臣子家的一点小利。”孙公公语重心长道,“宋太太,现在蓝小姐已经进宫在储绣宫进行礼仪培训,用不了一个月就要参选,以圣上的心意……宋家不接受也得接受了。如今皇上将宋家铺子送回,其中的意思宋太太也该明白。所以到了如今,该想开些,好些人想入选还选不上呢。您也甭说其他的,咱家没个亲人,可好歹也是吃了宋家好几年鸭货,这点情分咱家一直都记得。只是如今,宋太太,人该往前看呢,该明白的也都得明白,多想是没用的。”
该明白吗?
徐容绣自嘲笑了笑,“多谢孙公公提点。”
孙公公看得出来她似乎并不能介怀,便叹了口气,又吃了盏茶这才带人离开。
待孙公公离开,田氏方叹气道,“好歹还保住了铺子,不然往后的日子你该更辛苦。如今铺子回来了,你便好生经营铺子,朝堂上有子遇和容恩,让他们使劲儿爬,总归能给容菲做靠山护她周全的。”
“是,娘说的对。”徐容绣没说的是后宫佳丽三千,随便抓一个娘家身份地位都比宋家要高。等到宋子遇和蓝容恩爬到高位那一日,容菲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都不一定呢。
徐容绣也没与田氏仔细说清楚,心里又在琢磨其他的事情,如今容菲出来的可能性日益变小,但她们在宫外却不能坐以待毙,少不得与夫君去信说明情况了。
想到这些徐容绣便又写了一封信又收拾了一些东西让人快马加鞭送了过去。
月余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温暖的四月,本该是百花盛开温暖的春季,可徐容绣却感觉不到春意的盎然。
徐容绣听着外头人传来的消息,眼皮噗噗直跳。
会不会是容菲出了什么问题?
门外马蹄声响起,接着便是下人行礼的声音,徐容绣心思一动,转眼便喜上心头,难道是宋子遇回来了?
宋子遇的确回来了,他自打接到徐容绣的信便安排回京的事情,安排多日方才理出头绪又与马侍郎告了假顺便回京汇报情况。然而一路赶回来,到京城已然是到了秀女参选的时候。
“娘子。”宋子遇下了马车进了院子便喊他娘子。
一别数日,宋子遇想妻儿想的厉害,一进院子先找徐容绣。
徐容绣站在门口一看果然是他回来了,一直绷着的一根线啪的就碎了。
宋子遇就是她的依靠,他回来了她便不害怕了。
“夫君。”
宋子遇眉梢带着喜色上前将徐容绣抱住,“娘子辛苦了。”
徐容绣摇头,声音里带了哭腔,“夫君,容菲她……”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宋子遇道,“是不是还有几日才开始不是?”
徐容绣道,“明日了,明日皇后娘娘和太后便要替皇上选妃了。”
“那我待会儿换身衣服便去……”
他话音未落,就听身后有人颤颤喊了声,“姐姐,姐夫。”
宋子遇和徐容绣双双看去,入目的便是一身浅绿色对襟褙子,素面朝天的姑娘,可不是本该在宫中的蓝容菲吗。
蓝容菲看着姐姐和姐夫哭着又笑着,“姐姐,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