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宋子遇还在吃软饭的边缘徘徊的时候,宫里的永安帝也已经知晓最先提议默写文章,甚至当众阐述如何破题如何承题这事儿是来自于山东直隶的两个举子之事,不过认凭永安帝想破脑袋估计都不会知道这事源自宋子遇的一个梦。永安帝以为他们是误打误撞,偶然的一个提议被李御史的儿子知晓罢了。

锦衣卫在永安帝问完话之后道,“宋家娘子现如今在后门开了门每日做辣鸭货卖,生意倒是不错。”

永安帝一愣,“辣鸭货?”

锦衣卫回想到那味道点了点头,“对。”

“明日带些回来。”永安帝说完又问了些别的事情,便让锦衣卫出去了。锦衣卫跟永安帝汇报完又去与曹顺汇报。

曹顺听到他说永安帝让明日带些辣鸭货回来的时候呆了呆然后气道,“圣上入口之物怎能从外头带来,何况若是不吃你拿什么来换?”

这锦衣卫不过二十来岁,闻言笑嘻嘻道,“那味道可好了,明日属下给大人也带些回来。”

且说会试主持会试的一干官员还未出贡院便被请进诏狱,这事儿在朝中乃至朝堂上都掀起轩然大波。

朝中各官员的折子雪花般纷纷递进宫里去了,永安帝坐在龙椅上冷眼瞧着几个派别的官员难得联合一致让他收回成命,“说完了?”

大殿之下顿时一静,吏部尚书出位道,“圣上,付大人诸人奉命主持会试有功,怎可因为一些举子言行而怀疑他们,望圣上三思。”

“有功?”永安帝语气耐人寻味,“众卿以为如何?”

“臣不赞同徐尚书所言之事。”御史台李御史看了徐尚书一眼道,“犬子与那些书生默写会试文章,微臣见过那些文章,与会试张贴的不尽相同,这其中定有缘故,还望圣上严查。”

此事究竟如何,堂上诸人多数是知道的,但奈何兔死狐悲,他们如今不出来说话,他日进去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永安帝听完李御史的话微微点头然后道,“都说天下唯有读书高,然,读书人的场地都出了大逆不道之事那才是读书人的耻辱。”

殿下一片寂静,永安帝哼了一声道,“大周朝建国百余年,于国之人数不胜数,但是哪个敢恃宠而骄,敢说自己对这天下百姓问心无愧!贫家子弟寒窗苦读十余年,本该高登榜上光耀门楣,若因国之蛀虫没了前程,多少个家庭因为这个而败落?”

永安帝看着低着头的徐尚书道,“此事若他们被冤枉,朕自当与他们致歉,但倘若当真他们欺上瞒下,而你们中有人参与,那也不要怪朕心狠。”说完这话,永安帝目光扫过殿下诸臣,冷声道,“退朝!”

殿下无人敢反驳,徐尚书因为永安帝的一席话冷汗直流,他们大意了,永安帝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万事听他们的永安帝了。狱中的人啊,你们自己自求多福吧。

朝堂上人人自危,宋子遇和邓繁也觉察出京城的不对劲来。

因着考生姓名与文章对不上,不少人要求朝廷给个说法,贡院门口每日都聚集了不少的举人,其中不乏有浑水摸鱼之人,但大多数是觉得兔死狐悲,今日那些被冒名顶替的人不是他们,但谁知明日会不会变成他们。况且读书人本就清高,出了这事越发觉得有辱读书人的尊严。

宋子遇在入京后交友甚广,出了这事不时有人上门安慰于他。既然知晓有人监视他们,他自然老老实实道,“我们只管相信朝廷便是,朝廷定会给我们一个公道的。”

来安慰他的人听闻这话被他的淡定所折服,对方拱了拱手道,“不错,陛下圣明,定会还科举一个清白。”

将人送走,宋子遇回头便瞧见徐容绣满脸警惕,手中还拎着杀猪刀,他吓了一跳道,“娘子这是做什么,在自家用不着如此。”

徐容绣道,“我得保护夫君。”

宋子遇知道她什么意思,心里微暖,低声道,“对方并无伤害我们的意思,大可不必担忧。”

徐容绣皱眉摇头,“还是小心些为好。”

但到这时候徐容绣越发的不肯将小买卖停了,做了两大盆子的辣鸭货便去门口卖了,宋子遇今日没出去,便跟着在门口帮忙,那把杀猪刀就放在桌案下头,只要一有危险,宋子遇毫不怀疑的就知道徐容绣会拔刀保护他的。

曹十二等晚上夫妻俩睡后带着辣鸭货回了宫,经过一层层的查验,终于递到永安帝的手中。

永安帝尝了一口觉得好吃,便吃了起来,一直到将东西吃完,才瞧见下头的锦衣卫,漫不经心道,“还有事?”

曹十二有些难以启齿,“宋子遇夫妻似乎是发现奴才了。”他小心翼翼觑着永安帝的表情,“宋子遇尚且能稳得住,但其妻却似乎有些担忧,做买卖的时候杀猪刀不离手。”

锦衣卫打听消息必定将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打听过,宋子遇包括徐容绣家中如何,自然也都清楚。永安帝觉得这夫妻里有意思,只道,“只管看着便是。若是有人不长眼,那就来一个抓一个。”

诏狱中的越抓越多,朝堂上的人也越来越少,众人墙倒众人推知道永安帝这次定然不会放过这次科考舞弊案的参与人员来,他们如今要做的便是摘清关系而非尽力奔走了。

锦衣卫的诏狱自来是令人害怕的地方,多少人进去的时候觉得只要咬紧牙关便不会出事,然而很快他们便后悔了,进了诏狱他们都开始怀疑做人了。先是从利益最无足轻重的衙役开始,慢慢到贡院收发卷子的官员,一个个的攀咬,涉及的人员也越来越多,雪球般越滚越大。

曹顺带了一部分口供拿去给永安帝看了,永安帝看完大体有了数,知道朝中到底有哪些人参与了。

曹顺跪在下头默不作声的等着永安帝给答复,过了许久,永安帝道,“查,我倒是悄悄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着大理寺刑部与锦衣卫三司共同会审,不放过任何一个参与人员。”

永安帝要将事情办大,三月初三本该是殿试的日子永安帝却发了一道会试重考的旨意。严明此次会试出现严重的科考舞弊案,案子继续查,但也不能耽误春闱,于三月二十重新来一次春闱,此次由永安帝作为主考官,翰林院大学士等官员作为辅助考官。对朝廷官员有所了解的人都明白这次永安帝是动了怒的。

当然由于是重考断然不会出现上一次的舞弊案,宋子遇等人都松了口气。

当然这次舞弊案的受害者与落榜的举子是万分支持重考的,但那些原本榜上有名的人也要跟着重考心里就不上滋味了。

会试考的不仅仅是学识,还有举子的心理素质,本来考上了如今又要重考,谁知道这次能不能考中。尤其挂在榜尾的那些一不小心便会掉到榜下进士无望。

有人欢喜必定就有人伤心难过。难过之下难免波及当初提议默写文章之人,众人多以为是李公子所提议,好些人甚至跑到李府门前破口大骂然后崩溃大哭。

李公子本名李佑铭,性情孤傲,听得如此咒骂顿时瞧不起这些人,他站在门口道“若尔等有真才实学重考一次算什么,该中的考十次也会中,想凭借着好运气中进士做官光耀门楣,诸位趁早死了心。”

他话说的难听,那些举子苦的更加难受。

宋子遇和邓繁听说此事主动登门与李佑铭致歉,“这事说来也有我们的责任,倒是让李兄平白担了骂名了。”

李佑铭并不在意,他摆手道,“这事我倒庆幸是由我来说,我好歹说官宦子弟,他们说两句也就罢了,并不能如何,若是由你们挑起来,谁知道那些人狗急跳墙会不会暗下毒手。”

宋子遇汗颜,心中满是愧疚。这事本就是他与邓繁为了祸水东引让他来提,如今倒是李佑铭来安慰他们了。

重考的消息下了,再多的不满也得好好准备第二次考试,宋子遇回去的路上对邓繁道,“这事说起来,邓兄和李兄倒是无妄之灾了,本是我的事,你和李兄一个会元一个亚元,如今却也要重考了。子遇有时候都有些怀疑自己做的对还是不对了。毕竟事出大不了三年后再来一次,可这如今大部分考生要跟着重考了,若是能考上则好,考不上,那子遇心中也难免过意不去。”

邓繁看他,心中也是感慨,十年苦读,为的就一朝中进士,但走到如今这地步也非宋子遇所愿,他拍了拍他肩膀道,“子遇何必为难自己。这事说到底要怪也该怪那些参与舞弊案的人员,伸手伸的太长,误了好些举人。这事不知也罢了,知道了,即便不是子遇,我也不能袖手旁观的。”

宋子遇感慨,“这辈子定不忘邓兄的情谊。”

邓繁笑道,“既然如此,不如送些实惠的。”

宋子遇当即笑了,邓繁最喜欢吃那辣鸭货,他笑道,“待会儿便给邓兄送去。”

到家后宋子遇将会试重考的事情说了,徐容绣并不意外,只嘱咐道,“那夫君便好生准备便是,辣鸭货我自己来就可以。”

因为有邓家帮忙,每日邓家的下人帮忙把鸭买来,徐容绣早起将鸭杀了制作出来,并不耽误生意。这些日子以来她只靠着卖鸭货便赚了不少银子。

于是京城待考的举人们又安静了下来,用心备考。

而锦衣卫诏狱中也越来越多的人招认了,三月十五的时候大理寺和刑部、锦衣卫一同会审,贪腐舞弊证据一应俱全,开审当日便由十几位官员被抄家灭族,其他参与人员砍的砍流放的流放,一大批官员落马。

满朝文武知晓永安帝发了狠 ,战战兢兢生怕永安帝清算。永安帝也知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一些并未直接参与其中的人警告一番又罚了俸禄便如此了事。

即便是这样,上至尚书,下至六品小官,丢官丢命的多大七十多人,堪称大周朝建国以来一次性丢官丢命最多的一次案件。当然知道内情的人也知道,永安帝利用这次舞弊案收拾了一些官员,由此仅存的这些官员再也不敢轻视永安帝这个年轻的帝王了。

朝堂之事离宋子遇等人还太远,但在重考之前能够看到朝廷迅速的了结此事,还是狠大快人心的。宋子遇带着这种心情进了贡院,做题的时候也下笔如有神,顺畅非常。

一直到会试结束,宋子遇依然保持着高涨的心情。由于上一次的事情,这次重考之后连参加文会诗会的人都少了好些,而且大家都默契的没再默写文章,只三五成群的默写了,再递到国子监祭酒那里存放。

宋子遇却知道因为上 一次的事情这次的会试定然是最公正不过的一次会试了。没人敢再这一次会试上试探永安帝,也没人敢再这次考试上起幺蛾子了。

上一次的经验教训实在太过惨烈,谁都不想成为下一个诏狱的客人。

会试考完,考官们开始阅卷了,这一次每位考官身边都多了一位锦衣卫进行监视,再无作弊的可能了。

舞弊案太过重大,宋子遇在给母亲的信中也没敢多写,只在信中说了因为一些缘故,会试要重新考一回,让她么不必忧心,但消息还是传回了清河。

因着宋家在清河县小有名气的缘故,得知消息的人也迅速的将事情告诉了田氏。自打过了年儿子和媳妇进京赶考,铺子又转给田友德夫妻打理,田氏便闲了下来,消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时候田氏吓了一跳,“那会如何?可知我儿有无危险?”

“这说不好。”来人也只是听了这么一嘴便来告诉田氏了,多的消息却是不知道了。那人还问道,“宋子遇没写信回来没?”

田氏摇头,“他们只在刚到京城的时候写了一封信回来,后头便没有信了,京城路途遥远,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走了,田氏却并不安心,总担心若是儿子出了事该怎么办。

田氏心中忧虑去铺子里叫了田友水去书院那边打听打听消息。田友水出去一趟回来道,“都说会试出了舞弊案砍了好些人的脑袋,子遇大概要重新考一回所以才没消息了,姑母放宽心,过几日说不定子遇就来信了,咱们且等一等,必定不会有事的。”

“千万不要有事。”田氏对自己儿子自然是信任有加,但不妨有人瞧着宋家如今越过越好了便在外头说一些不好的话出来。

田氏前几日刚接到信知道儿子在京中买了一处小院,她还想着再没消息她便带着俩孩子还有田友水一家直接上京去,如今中县城里竟有人说出宋子遇参与舞弊案之事,田氏顿时恼了,“我们哪都不去,我就在家等着我儿的消息传来。”

其实田氏也不敢想她的儿子一定能够中进士,但人总是这样,让人一激便忘了其他,夸下海口后田氏哪都不去,就在家待着,盼着儿子给她争口气考个进士回来打这些落井下石的人的脸。

她不出门还好些,蓝荣恩却在书院也听了不少闲言碎语,有人说宋子遇因为舞弊案被抓了,也有人说宋子遇凶多吉少。

蓝荣恩刚去书院的时候胆小懦弱,后来胆子渐渐大了,在书院中也有了相熟的朋友,虽说并没有与所有人关系良好却有没与谁结怨。然而到了此时,真的什么话都说出来了,蓝荣恩并不恼怒,只冷眼瞧着,哪些人真心实意与他结交,哪些人趁着这时候踩他一脚,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直到有一日他撞见徐光宗与人说宋子遇的事,他才知竟是徐光宗在捣鬼。徐光宗与人道,“我那大姐夫就外面瞧这胆小懦弱,其实胆子大得很,科考舞弊案这事……呵呵,我还真说不好,只不过大姐自打去了京城一直未写信回来就是了。”

他所说的不需要太多,旁人便能自行想象,不写信回来,是被抓了不能写信?宋子遇胆子实际很大,就是说有胆量做舞弊之事?

蓝荣恩等他说完,站出来冷笑看着徐光宗道,“二弟恐怕不知道,历来律法会连坐,姐夫若是出事,你可是姐夫的小舅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呵呵……二弟好自为之。”

蓝荣恩说完便走了,徐光宗脸色却阴沉起来,几个与他说话的书生也连忙借口有事跑了。

徐光宗不免将蓝荣恩额话听到耳中,回去便将话说给徐屠户听了,“爹,姐夫在京城还不知发生何事,若是当真无事,为何这么久都么写信回来?儿子猜测,姐夫定然是出事了。爹,他若出事是要连坐的。”

他这么一说徐屠户顿时有些谎了,“这还能连坐?你大姐是出嫁女还能连累到咱们?”

其实具体如何徐光宗也不清楚,但想到大哥白日那眼神,徐光宗便觉得渗的慌,他胡乱说道,“大周朝的律法爹您不知道,大姐夫是您的女婿,若是他有事,咱们也要跟着遭殃的。”

大周朝的律法?徐光宗如今读书律法却是学的不多的,究竟如何他也不知道,但是他怕死啊,他担心万一姐夫真的玩完他也跟着倒霉,若是以前他或许还觉得大姐可怜,如今他巴不得大姐大姐夫倒霉,当然,在他们倒霉之前最好是要划清界限的。

徐屠户只识得几个字,对律法却不甚了解,如今徐光宗一说,他便皱眉道,“那该如何,总不能划清界限吧。”

徐光宗眼前一亮,“爹,必须划清界限,不光跟大姐划清界线,就是大哥和二姐也得划清界线,律法上他们是一家人,但大哥和二姐怎么说也说您的孩子啊,万一被人做了文章那就得倒霉了。”

以前将长子和闺女户籍落到宋家徐屠户便有些后悔,如今他腿都没好利索,又跟三个孩子划清界线,说实话徐屠户有些不情愿。

见他如此徐光宗道,“爹,您还犹豫什么,没了大哥姐姐他们,您不是还有我和弟弟么,再不济,您忘了我娘肚子里海揣着您的娃了?”

徐屠户顿时想起罗氏来,罗氏肚子里还揣着他娃呢,真是糟心,如今罗氏还是冯木匠的婆娘呢,得想个法子才行。孩子还能再生但命只有一条啊。

徐屠户有些松动了,徐光宗又道,“您不会盼着姐夫没事中了进士您跟着沾光吧?”

徐屠户的确想沾光,女婿是进士的话他这个老丈人也能沾光不是。

然而徐光宗却哼了一声道,“咱们两家的关系县城里谁不知道?再说了,姐夫中了举人,可见着有人因为这个尊敬您了?”

他的话落在徐屠户心里,让他顿觉羞愤。按道理来说宋子遇中了举人,他在县里该有面子了,旁人见了他总该说声举人丈人,但显然易见的,县城里的人都知晓两家的关系,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徐屠户被儿子戳穿了心事,眉头皱的仅仅的。

“爹,现在面子是其次,万一被牵累,咱家的铺子还要不要了?”

徐家经过徐屠户多年经营在城□□有七八处肉铺,更遑论还有专门杀猪的地方,可以说清河县的猪肉都是从徐家出来的。若是因为宋子遇的事情被牵累,恐怕就得不偿失了。

徐屠户权衡利弊,觉得三个孩子早就与他离心,就连前些日子侍疾也是不情不愿,是他们先不孝的,那就别怪他无情不要他们了。

徐屠户看着眼前越发俊秀的徐光宗,咬牙道,“成,爹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