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采薇愣在原地有一会,前头的大师兄薛然回头招呼了她一声,她才连忙赶了上去。
走得近了,宣采薇的熟悉感越发强烈。
她瞥了眼不远处站在崖边的承启先生,想了想道。
“老师,不知小木屋里可有能喝水的水壶茶碗,学生有些渴了。”
承启先生没回头,但是点了点头,意思让宣采薇可以进去看看。
另一边,薛然贴心解下腰间水囊,递给宣采薇,还嘱咐宣采薇,让她用水冲洗一下碗,毕竟,看这小木屋的样子,像是荒废许久了。
宣采薇点了点头,然后小心推门进了去。
其实,宣采薇并没有进入过梦里的小木屋,她一直以“二妞”的身份,在小木屋外等着,所以,在引秦隐入画的那次,她同样没让秦隐进入画内的小木屋,就怕画内的小木屋同梦里的小木屋布置有所偏差,让秦隐查探出端倪。
宣采薇这一回,自然也不是看这里小木屋里面的布置,她记得先前梦里在小木屋外面闲逛的时候,有看到后院有块田圃。
里面有大大小小的绿皮冬瓜,宣采薇一开始是认不得冬瓜的,只是秦隐中途做“冬瓜汤”的时候,有去后院摘冬瓜。
她想看看这个小木屋后面是不是也有一块冬瓜田圃。
只是,当她推开小木屋门之时,惊讶再次袭上了宣采薇的眼。
这…这里面的布置,怎么同画里的小木屋里的布置一模一样。
相当于,承启先生带着宣采薇来的这间位于吉人山的小木屋外表长得特别像秦隐梦里的那座小木屋,但内里的布置,又同宣采薇先前所在的画里的小木屋一样。
宣采薇揉了揉眼睛,再一看。
不是幻觉呢。
对于画里小木屋的布置,宣采薇可熟悉的紧,就连桌子椅子的样式颜色,包括凳子腿上像是小孩用刀刻的划痕都一模一样。
只除了这里没有那个可以令她白日穿越,夜里成人的太极图。
宣采薇眉头轻蹙,眼下有些后悔,当时在梦里没能进去看一眼小木屋里的布置。
宣采薇压下心头疑惑,赶紧去小木屋后门,看看后院是不是有一块冬瓜田圃。
而当她站在一堆枯黄的冬瓜藤蔓跟前时,惊讶算是到达了顶点。
且先把画里的小木屋放一边,至少这外围同秦隐梦里的小木屋是一模一样的。
也就是说这里极有可能就是秦隐梦里小木屋的真实所在地。
那个属于秦隐,大妞还有瞎眼婆婆三人的家。
至于内里的布置为何同画里的一样,其实有一个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估摸着画里的小木屋,秦隐梦里的小木屋以及这座真实的小木屋。
三个小木屋,就是一个地方。
如此一来,就会有一个更大的疑问萦绕在宣采薇心间了。
明明是“她”的画像,为何要加一座属于秦隐,大妞和瞎眼婆婆的小木屋呢?
宣采薇不敢在田圃停留太久,找了一个托盘,倒了三碗水就往外走。
宣采薇给了薛然一碗,然后又往前走了几步,走在站在崖边的承启先生身旁,举着托盘,递向承启先生道。
“老师,请。”
承启先生转了头,一贯带笑的面容,难得正经,且眉目间难掩悲伤。
看了眼宣采薇手上端着的托盘。
“倒也有心。”
不过,承启先生取了一碗水后,并没有饮下,而是半蹲着身子,将这一碗水,放在了山崖边上。
然后也没起身,就蹲在地上,同宣采薇道。
“今日,为师带你二人来。”
“是想同你二人引见一位故人。”
宣采薇余光下意识往来时的山路看去,心道,莫非一会还有人要来。
如果是约在这里,看来老师的这位故人,同这间小木屋定然有所关系。
就不知这位究竟是何人。
宣采薇耐心听着承启先生讲述。
但承启先生只提了这么一句,就开始偏离了话题,冷不丁忽然问道。
“你们知道,我这个名号的意义是什么吗?”
薛然如承启先生预料,摇头表示不知。
宣采薇却有些出乎承启先生意料,很明显,她眼眸略有思索,似乎已然有了答案。
只是面上有几分犹豫,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见状,承启先生道。
“采薇,你有什么想说的,无需顾虑,但说无妨。”
宣采薇闻言,这才抬了抬眼皮,试探着说道。
“不知,老师的名号可是由‘公承前草创;启后规模;此之功德;垂之永永’衍生而出的承前其后之意?”
话音一落,承启先生眸子快速划过一丝讶异,但很快又敛了敛,收住了情绪,转而浮现几分欣赏,缓缓点了点头。
“正是此意。”
“为师得此名号,正是应世而出,在浪涛浊世之中,担起承前之责,寻一启世之人。”
宣采薇有注意,承启先生说的是“得此名号”,她眸子划过几分疑惑,这名号难道不是承启先生自己取得吗?
一般而言,不论棋手名号抑或是名士名号,多半都同自身性情相关,要么能彰显性格,要么便是表露才情,要么就是像“承启先生”名号一样,体现他的理想和追求。
宣采薇想,既然这是承启先生自己的理想和追求,为何会说“得此名号”呢?
除非……
“这名号,便是我这位故人所取。”
承启先生适时解答了宣采薇的疑惑。
宣采薇有些吃惊,承启先生话里透露的讯息可见之大,很明显,他所行之事,是在为他这位故人实现理想。
是故人的理想,而不是他的。
这得是多么深厚的交情,才能让承启先生心甘情愿地做这些事。
一时,宣采薇对承启先生这位朋友更多了几分好奇。
接着,承启先生的话似乎没有说完,他双手交叠在身前,调整了脚步,正正面向宣采薇。
虽然一如既往地穿着在丹朱宴上的朴素衣裳,但眸中透露的睿智光辉,却并未掩藏,显得整个气质卓然,高深莫测。
承启先生盯着宣采薇看了一会,然后才缓缓道。
“你,便是为师寻找的启世之人。”
宣采薇虽然心里有所思量,但真正从承启先生嘴里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还是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一旁,比宣采薇更早入门的薛然声音跃然响起。
“小师妹能担此重任,实至名归。”
“小师妹放心,我一定以冷铁盔甲之姿助你护你。”
薛然的话,让宣采薇回神,她心下涌起几分感动。
薛然是比她先入门的大师兄,但老师对二人言明,宣采薇的重要性后,薛然并未有对她产生过一丝一毫的嫉恨情绪,反而准备全力护她。
这番坦荡胸襟,对比先前宣采薇身边的宣静姝,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宣采薇第一次体会同门之间的师兄妹情谊,明显极有感触。
再看看身前对她委以重任,目光全然信任的承启先生,宣采薇心中触动更甚。
下一刻,宣采薇重重点了头。
同时,宣采薇也明白,为何承启先生要将她带到这里来。
既然是承启先生故人的理想,承启先生自当要将他所选择的“启世之人”,也就是能够完成“故人理想”之人,带给这位故人好好看看。
思及此,宣采薇下意识整理了下衣裙,想着一会能给来人留下个好印象。
一旁的薛然见状,同样也学着宣采薇的动作,整理着衣裳。
只不过,宣采薇是大家闺秀,做起整理衣裙的事,自当颇有闺阁之风,秀气典雅。
而薛然有些憨直,学着宣采薇的动作,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照搬,一个憨厚的汉子,做着如此秀气的动作,倒显得有些滑稽。
承启先生将宣采薇和薛然的动作收入眼里,尤其看到薛然的动作时,忍不住唇角有些发笑。
但很快又想到什么,嘴角微有下垂。
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今日可不是发笑的时候。
过了一会,承启先生抬头,看向还在整理衣裳的两人。
“你二人,不必如此。”
两人停下动作。
只是宣采薇原以为承启先生的阻止,是因为那位故人并不是那么在意细节礼节之人。
然而,事实却……
承启先生冲着薛然招了招手道。
“然儿,过来,将你手头的盒子打开。”
薛然举着盒子走了过去,听着承启先生的话,将手里的盒子打开。
一撮儿淡色的白,带着生机的美,映入三人眼帘。
只是,当宣采薇眼神触及之时,交叠在身前的手,却下意识一紧。
这个动作,同样出现在了薛然身上。
薛然比宣采薇情绪外露,他粗黑的眉毛一扬,凝声道。
“老师,您的故人她……”
没等薛然话说完,承启先生轻轻点了点头,一手取出盒子里的东西,然后静静地放在崖边。
目色微抬,看向眼前缥缈的山云。
似是轻声呢喃。
“你们想的不错,我这位故人,她已经先去了。”
土黄的崖顶,带着些微碎石。
在缥缈的山云中,一撮儿淡雅的白菊花,被冷冽的山风吹得花瓣轻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