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江一行问。
“嗯嗯。”沈棉趴在窗户上,看着那家屹立十年的店,兴致勃勃地说,“就在那个玻璃前面。他给我买了恐龙,送我回家了。”
江一行似笑非笑地问了句:“不怕他拐卖你吗?”
沈棉马上转过来,连连点头说:“我也以为他要拐卖我呢,但是他不是坏人。”
“哦?”江一行单手搭着方向盘,“怎么确定他不是坏人呢?”
当时的沈棉哪有什么能力确认那个哥哥不是坏人,大概就是看人家好看吧。
“反正不是。”她护短地说。
江一行笑了声,忽然伸手过来揪住她脸蛋,泄愤似的捏了捏。
“唔……”沈棉被他捏得有点疼,心想他现在心情不好,可能是在用这种方式解压,默默咬牙忍痛。
江一行捏了两下才松开,沈棉赶紧揉了揉。
“走吧,送你回家。”江一行说。
沈棉有些时候迟钝,有些时候对别人的情绪感知却很敏锐,比如现在,她发现江一行的心情似乎好起来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更不知道为何又消气。
哎,鸭鸭心,海底针。
江一行把车开到舅舅家楼下,沈棉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时,才想起来,自己好像没跟他说过舅舅家的地址啊。
没来得及问,江一行在这时道:“等等。”
沈棉抬头,江一行不紧不慢地问她:“还有零花钱吗?”
没有了。但是沈棉不想说。
“为什么问这个?”
江一行慢慢倾身过来,他越靠越近,熟悉的气息萦绕鼻端,沈棉直勾勾看着他英俊的脸。
江一行停在离她很近的地方,眼皮微垂,压低的嗓音莫名缱绻:“因为想吻你。”
沈棉几乎抵抗不住他的诱惑,但贫穷使人理智,她吞了吞口水,马上摇头。
不要,没钱了!
“我不要服务。”她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自己的嘴。
这个反应,江一行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今天不收费。”他低声说。
沈棉一愣,不自觉地把手拿开:“真的吗?”
江一行没答,趁机抬起她的下巴,低头吻下来。
沈棉:!!!
还算克制的一个吻,江一行浅尝辄止,没有深入,很快便放开了她。
他揉了揉沈棉的头发:“谢谢你的故事,作为感谢,送你一个吻。”
沈棉一面松了口气,一面又有点地遗憾舔了舔嘴唇:既然是送的,要是舌吻就好了。
沈棉下车,弯腰冲他挥了挥手说再见。
“再给你一个机会。”江一行别有深意地看着她,“真的要fire我?”
生活所迫,没办法啊。
沈棉点点头。
江一行笑了笑。
“好。”他说,“期待和你的下次见面。”
他温文尔雅,总是让人如沐春风,沈棉看着他的笑,大夏天的闷热也不难受了。
下次见面?
她的心情不禁随着这四个字飞扬起来,她轻快地跑进电梯。
虽然买不起鸭鸭,但还是喜欢见到他-
江一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才发动车子离开,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离开时再次经过“木果”,他开着车经过,视线扫过那扇橱窗。
缘分这个词也许有些老套,用在这里刚刚合适。
他的记性不算差,但十多年前的事了,确实已经没什么印象,如果沈棉不提,他大概很难再记起。
当时沈棉就被舅妈扔在橱窗外面,店老板试图劝她回家,她哭得太过惨烈,站在那里对着小恐龙一动不肯动。
其实也未必全是因为一个玩偶,举目无亲的孤苦、被怠慢的难过,所有的委屈积攒在了一起。
老板劝不住,没辙,报了警。
沈棉大哭不止的时候,感觉头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她在悲伤哭泣的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特别好看的戴眼镜的哥哥。
学校规定,录取通知书统一寄回,那天江一行应老师要求回校做一个小访谈,顺便领通知书。
结束后路过这里,刚好看见一个小朋友哭得悲痛欲绝。
江一行从很小开始,父亲母亲就以讲道理的方式与他相处,礼貌、教养、规矩……身边人无一不讲究“体面”,他从未见人哭成这样。
他站在那个女孩身后,弯腰和她一起看着橱窗。
那女孩一边哭得抽抽,一边仰头看他。
江一行低下头,从上方看着她:“怎么哭得这么惨啊?”
她愣愣地,也不说话。
江一行又把视线投向橱窗,指了指一个粉色的小娃娃问:“想要这个?”
他指向另外一个,她又摇头。
大约是没想到一个小女孩会喜欢恐龙,江一行第三次才点中那种小恐龙,“是这个吗?”
这次她点头,眼睛里写满了渴望和委屈。
他转身走进店里,从橱窗取下恐龙时,隔着玻璃看到她巴巴的眼神。
记忆力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与沈棉清澈的双眼重合。
江一行募地笑了笑。
好巧啊,小流氓。
那天江一行从店里出来,走到沈棉面前,蹲下来,拎着小恐龙在她眼前晃了晃:“想要吗?”
沈棉本能伸手想抓,他却将手抬高,有点坏地逗她:“叫声哥哥来听听。”
沈沣走之前细细叮嘱过她,要警惕陌生人,不要随便被人哄骗云云。
那时候沈棉防备心重着呢,一听这话就觉得他莫不是个人贩子,顿时又委屈又害怕,扭头拔腿就跑。
江一行两步上前,将她提溜回来。
沈棉瑟瑟发抖,悲从中来,抽泣着可怜地问:“你要拐卖我吗?”
江一行当时笑惨了,把刚买的纸巾递给她,逗她:“你值多少钱啊?”
沈棉一边擦脸,一边颤抖地说:“我不值钱的。”
江一行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长得这么可爱,谁说不值钱。”
当时沈棉有点害怕,怕他真的要拐卖自己。
又想他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不是坏人吧。
后来沈棉不哭了,江一行又买了两只甜筒,和她一起坐在台阶上,一人一只。
沈棉刚开始坐得离他远远的,几个穿校服的人经过,熟稔地跟江一行打招呼,她才慢慢地放下戒心,一点一点,悄悄磨蹭着挪到了他旁边。
再后来民警赶来,找老板询问情况,又问了沈棉家庭住址,送她回家。
沈棉被警察牵着手离开,她抱着小恐龙,走了几步后回头看。
少年如玉树,斯文俊秀,立在阳光下,笑着冲她挥挥手。
经年久月,即便记忆中的人脸无可避免地变模糊,这个画面依然深深刻在沈棉脑海中。
那个戴眼镜的哥哥,长得特别特别好看-
沈棉回到家时,舅妈陪舅舅去医院复检,表姐马上从窗边跑过来,拉着她问:“刚才那个男的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沈棉说:“不是。”
“那你把我介绍给我。”张婧马上说,“我喜欢他。”
沈棉愣了一下,反射性摇头。
张婧皱眉:“干嘛?反正他不是你男朋友,介绍给我怎么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沈棉发自内心地抗拒,她一点也不想把鸭鸭介绍给表姐。
“他很贵的。”
“贵?”张婧没明白,“什么意思?”
正好在这时,舅妈和舅舅回来了。
舅妈的好姐妹刚给张婧介绍了一个相亲对象,条件还不错,但张婧现在看不上了,怕被她妈骂,赶紧打住。
沈棉在这里待了三天,隔天就打算回市里了,晚上吃饭时,张婧忽然说:“爸,妈,我也想跟沈棉一块去市里。”
沈棉看了表姐一眼。
她是个小气鬼,不想让表姐去她和哥哥的家。
“你去市里干嘛?”舅妈问。
“玩啊。”张婧说,“顺便找找工作。”
舅妈果然马上就骂起来:“你还想去多久啊?才给你定了周末见面,你这会儿想跑去哪儿玩?”
张婧很好地继承了她妈妈的基因与性格,两个人一个声音比一个高。
吵完了,张婧赌气道:“哎呀烦死了,我明天就跟沈棉走,去住表哥那儿,反正那么大房子没人住。”
饭桌上安静了一瞬。
舅舅皱眉,不太想让她去添麻烦;舅妈则是一听到有便宜占,就忍不住动心。
一直默默吃饭没说话的沈棉突然成了视线焦点。
当时买房子的时候就怕舅妈惦记,离得这么近,如果她们要来住实在难以拒绝。
不过这几年沈棉自己都不怎么在家待,舅妈被沈沣按时打来的生活费哄得好好的,没去找过她麻烦。
沈棉放下碗。
这题她会,哥哥教过她。
“表姐要去吗?正好该交今年的物业费了,物业催了好几次,但是我没钱,你可不可以先帮我交?”
“你哥给你的零花钱呢?”
“我花完了。”沈棉说。这句话是实话。
她那套房子的物业可贵了,张婧马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地说:“我也没钱,算了,我过段时间再去吧。”
舅舅没说话,脸色不太好地叹了声气。
等吃完饭,沈棉收拾东西时,舅舅敲开她的房门,把沈棉带来的那个牛皮纸袋又拿过来。
“你哥平时给你舅妈的生活费不少,咱们家里不缺钱,这钱你拿去花吧,你们那儿物业费不便宜吧,先把费用交上,欠着停水停电的就麻烦了。下学期是不是该要交学费了?要交多少?明天我把钱转你卡上。”
“谢谢舅舅。我学费够的,哥哥给我存好了。”沈棉乖乖说。
人是一种很矛盾的生物,一边是好,一边是坏,一边是黑,一边是白。
但好与坏之间,黑与白之间,还有一块爱恨交杂的地带。
第二天沈棉走的时候,还是偷偷把那包钱放了回去。
要是舅妈发现钱没了,肯定要和舅舅闹的-
沈棉fire江一行的消息,已经经由赵晓晨的传播被姚明薇和米雪二人得知,三个人背着沈棉在背后颇一番感慨,并把她的绰号从“奶黄包”改成了“空心菜”——
因为她没有心。
没有心的沈棉把心思都放在了学习上,复习按照计划表有条不紊地进行,但科目二的考试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大四的新学年在初秋九月到来。
除了科目二这道大难题之外,沈棉还挺开心的。
秋天了,距离哥哥回来不远啦。
大四的课已经很少,学院传统,上学期要进行毕业实习,学生可以选择学院统一分配的各级法院、检察院或律所等集中实习单位,也可以自行联系律所分散实习。
没有意愿读研、想直接参加工作的学生——比如姚明薇,更倾向于后者。
沈棉的保研名额基本确定下来,实习哪边都行,不过这天练完车回来,姚明薇莫名其妙在门口对她郑重地鞠了一躬。
沈棉和赵晓晨二脸茫然。
最近在准备考研英语的赵晓晨问:“What happened?”
姚明薇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包包,姐妹对不起你”。
“现在还不能说,以后你们就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