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心思变动

太子与萧清音擦肩而过,不一时便入了内殿。

此时,殿中只余天子一人坐在上首,正居高临下的打量着抬步入殿的太子。

太子隐约能够察觉到天子那锐利而复杂的目光,不敢抬头与之对视,只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口称万岁。

天子却并未立时叫起,只看着他行完了礼,然后才道:“我特意派人去长安唤你过来,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是为了那两百盔甲。”

天子闻言,脸上神色愈发冷肃,竟是冷笑了一声:“好好好!你既也是心知肚明,那就直说吧——你派人私运盔甲,究竟是所为何事?”

太子路上已是想好了说辞,顿了顿,便应声道:“庆州临北,多有战事,时有突厥扰边,备些盔甲也是有备无患。”

这样的话能够糊弄一般的人却是糊弄不了天子:“好,你既是为了正事,那就该先报兵部——本朝律法,二十副以上的盔甲押运皆需兵部公文或是天子手敕。你这两百副盔甲是有工部公文,还是有天子手敕?”

太子脸色微变,才道:“儿臣领命监国,近日来一直战战兢兢,满心忐忑,唯恐辜负圣人信赖,实不敢在此时为着这些事打搅了圣人的清净。故而,儿臣是想着先派人把盔甲送去庆州,待生日避暑回来,再一齐禀了圣人......”

天子却是半点不信:“你既此心,来不及禀我,可曾知会兵部?”

太子沉默片刻,方才摇头:“事出突然,儿臣......”

“够了!”天子听着太子这一连串看似有理实则可笑的话,实是不耐至极,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径自问道,“盔甲原就由兵部管控,你私运盔甲便等同谋反。”

天子沉下声音,一声呵问便如雷霆一般的落在太子的头上——

“怎么,你是想要谋反吗?”

谋反这两个字,重若千钧,几乎压得太子再站不住。

太子立时便跪倒在地上,连声道:“儿臣不敢。”

天子只是冷笑:“你都敢私运盔甲,还有什么不敢的?!”

太子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觉得额上冷汗涔涔,心头油然生出一股子的寒意。但是,他还是咬紧了牙关,沉声道:“圣人明鉴,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心。””

想到适才萧清音的神色,太子心知天子虽是气急但应该还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而,话到此处,太子索性也豁出去了:“儿臣位居东宫,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再有百年便可承继大位,岂会有谋反之心?岂会做这等费力不讨好的蠢事?”

天子闻言,神色果是顿了顿,但还是冷声堵了一句:“鬼迷心窍,利欲熏心,还要什么理由?!”

太子听出天子语气里的缓和,心知不能再拖,必要说几句实话才好应付过天子此回的气火。他心里思量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应道:“......儿臣确是鬼迷心窍了。”

天子闻言,神色变了又变,探究般的看着跪在殿中的长子。

太子却是接着往下道:“这些年来,秦王屡屡建功,名扬天下,内外归心,百姓无不知秦王威名。哪怕是长安城里,也有许多人都只知有秦王不知太子。而秦王本人更是野心勃勃,几番招揽人才,收买人心.......我虽是太子却不及秦王功高,朝内朝外少有人服,整日里都只能战战兢兢的坐在东宫的位置上,惶恐不安,生怕秦王忽然发难.........故而,此回东宫有人建议运送盔甲去庆州,以备万一,我便点头默许了......”

说着,太子几乎红了眼睛,语声竟也有些哽咽起来:“是我鬼迷心窍,竟是,竟是做了这般的错事。实是无言再见圣人......”

说到最后,太子便对着天子重重磕头。

他磕得极是用力,只听砰砰砰的几声,额上便要见血。

天子听他所言,心下添了几分的了然:的确,秦王功劳太大,确实有功高盖主之嫌,太子心下不安也是难免的.......只是,太子便是再不安,也不能做这般的事!庆州也确实有谋反作乱之嫌......

天子心下正思忖着这事,又见太子跪在殿中磕头已是磕出血来,到底还是不忍,长叹了一口气,道:“来人,把太子带下去。”

此言一出,太子不由松了一口气:天子这般说,就是不打算立时处置他——若天子盛怒都没有立时废弃他的太子之位,那么此事就有许多回旋余地,再有齐王还有萧清音等人在侧说情,多半就能过去了.........

就在此时,殿外忽而有人上前急报——

“禀圣人,庆州都督,他反了!”

此言一出,满殿寂然,落针可闻。

太子原本已是被人扶着从殿中站了起来,虽额上已磕出血来,脸色也有些苍白,但还是站稳了的。可是,忽闻此言,太子也不免吃了一惊,脚下跟着一软,一个踉跄,险要倒在地上。

当初,太子既是想要将盔甲运去庆州,自是因为那庆州都督是他的心腹,深得信赖,一向可靠。所以,太子实是没想到这庆州都督竟是在这个时候反了!

要知道,那庆州都督可是做过东宫侍卫,是太子心腹。他这一反,太子先时私运盔甲的事情便更加可疑了。

太子脸色又白了几分,几乎看不见半点血色。

天子也是神色冷凝,沉默片刻才摆了摆手,示意侍卫先将太子押下去,然后又吩咐道:“去请秦王来。”

不一时,便见着內侍请了秦王入内。

秦王正要行礼,天子便已伸手扶了他起来,直接将才得来的消息与他说了:“庆州都督反了。”

秦王脸色也是微微一变,正要开口,却见天子抬手比了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

天子心下也有些复杂,来回在殿中踱着步子,有些烦躁的开口道:“之前东宫私运盔甲去庆州的事情你也是知道的,那庆州都督又是做过东宫侍卫的.......这事既是涉及了东宫就不可等闲视之,需得谨慎........”

说着,天子又顿住了声,一时没有说话,像是在考虑着什么一般。

秦王立在一侧,耐心的等着天子把话说下去。

过了一会儿,天子才缓缓开口道:“虽说只一个庆州,算不得大事,但这事既是涉及东宫,还是得你亲自去一趟,才能将这事彻底平了。”

秦王早有准备,自是立时便应了下来。

想想不成器的太子,再看看眼前的秦王,天子原本坚定的念头也不免动摇了起来,抬手按在秦王肩头,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亏得还有你!”

天子难得的感慨了起来:“这些年来,二郎你是再没有叫我为难过。无论什么事,交到你手上,我这心就能安了一半。”

秦王垂首应声:“为君分忧,原就是儿臣的本分。”

天子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笑着道:“这也是你的本事啊。你们兄弟几个里头,只你最是叫我放心。”

秦王面上不由显出些微的受宠若惊来。

天子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着道:“你去吧,等你回来,少不得还要你再多担些‘重担’........”

秦王可以察觉到天子拍在他肩头的宽厚手掌,以及天子掌中的热烫,而他的一颗心也因着天子的话慢慢的也热了起来——天子虽说得委婉了些,可是这话分明就是暗示他:待得他平定庆州,重回长安,天子怕是就要易储了。

一念及此,秦王心头跳得更是厉害。

好在,他等这一日也等了许久,此时真等来了这一日,等到了天子这句话,他竟也能够在这如同擂鼓的心跳声中,缓和声调,郑重应道:“是。”

天子又交代了几句,这才让秦王出去了。

把这事交由秦王后,天子确实是放心了不少,一直提着的心也稍稍的放松了下来。他这一放松便又想起了还等在偏殿的女儿,想着女儿如今还怀着外孙,他立时便开口道:“公主歇了没有?要是没有,便叫她进来吧......”

话声未落,他自己倒是先把那传话的內侍给叫住了。

內侍一脸无措的看着天子。

天子倒是不觉一笑:“罢了,也不必叫她这般走来走去了,我去看看她就是了。”

內侍反应过来,连忙退到一边,垂首屏息,亦步亦趋的跟着天子去偏殿看望宋晚玉。

因着出了庆州这么一档子的事情,宋晚玉在偏殿也等了两三个时辰,足足从傍晚等到半夜。她孕中原就有些嗜睡,这等着等着,虽心里也有些焦急,可还是忍不住的打了个瞌睡。

只是,她心里存着事,怎么也睡不安稳,这会儿隐约听着脚步声便睁开眼往门边看了看,恰见着天子领了几个內侍宫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见着天子,宋晚玉那点儿的睡意也消散了大半,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便要起身见礼。

还是天子反应得快,快步上来按住了她,道:“行了行了,你这都是有身子的人了,可别折腾了,就这么坐着吧。”

宋晚玉这才不动了,还是在原处坐着,只伸手在边上支了一下,坐正了身体。

天子则是挨在她身边坐下,顺嘴说她:“你也是,这都是要做阿娘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任性,非要赶在这时候跑仁智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