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天子被撩拨得怒火勃然,萧清音神色反倒沉静了些,端出息事宁人的态度,开口劝道:“算了,想来秦王也非有意,圣人与秦王既是君臣,也是父子,何必为这点小事伤了感情?”
天子一时没了声音。
萧清音上前来,轻手轻脚的替天子换下的外衣挂到一边,然后便又伸手扶着天子坐下,细声劝慰道:“秦王常年领兵在外,无人制衡,手下之人难免骄横了些........不过,纵有一二错处,看在他们过往功绩上也便罢了吧?”
萧清音这话,听着是在劝慰,实则却是火上添油。
天子听着听着,不由便蹙了蹙眉头,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越是气恼反倒越不会显露在面上,只抬手按在了萧清音的肩头。
力道不轻不重,动作却是极坚定的。
萧清音立时会意,止住声,温顺的垂下头,姿态恭谨,再无旁言。
天子顺势揽着萧清音的肩头,两人一处安歇了,也没再提这事。
没成想,待得第二日,秦王却主动入宫来与天子说这事。当然,秦王会说这事自也有他的考虑——天子后宫妃妾众多,许多得宠的妃嫔家人也都有些仗势欺人的毛病,萧家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昨日他的属官不过是策马行过萧家门口,便被人从马上拖下打了一通,可见萧家跋扈,很该管教一二才是。
天子夜里原就已经听过萧清音的一番哭诉,此时再听秦王这说法,自是不肯信的,反被勾起昨夜里勉强压下的怒火,训斥秦王:“先时,你常年领兵在外,手下多有骄兵悍将,脾气桀骜些,我也只当没看见,不想多管。只是如今是在长安,天子脚下,你总不能再放任着,还是要管一管,让他们也守些规矩。否则,他们如今就敢这般欺凌德妃的家人,明日就能鱼肉百姓,欺辱无辜!“
秦王一听天子这话便猜着萧家或者说萧清音已是恶人先告状,在天子跟前告了自己一状,便是想要辩解竟也不知该从何处辩起。
天子也没想要听秦王的辩解,斥责了几句后便摆手让秦王退下了。
秦王素来机敏警觉,自然也能够察觉到天子近来对他越发冷淡忌惮的态度,神色淡淡的出了宫,待得上了马车便沉下了脸,一直等到回府见着秦王妃方才好些了。
秦王妃也是知道他今日入宫原由的,见他这般神色便猜着此事必是不太顺利。她也没有多问,只亲手给斟了一杯热茶递过去,轻声道:“天冷,殿下先喝口热茶暖一暖。”
秦王喝了口热茶,腹中微暖,面上神色不觉也缓和了些,握着秦王妃的手道:“你也坐吧。”
秦王妃依言坐下,只目光担忧的看着秦王。
秦王思忖片刻,便将宫中的事情说了,又道;“想是萧家恶人先告状,萧德妃昨日里先与圣人说了这事,我再如何的辩解,圣人都不肯听。”
秦王妃却是一针见血:“圣人不是不肯听,他是不肯信。”
秦王一顿,抿了抿唇,一时没有声音——他自幼便极得天子与元穆皇后的宠爱,乃是天子一手带大的,这十几二十年的父子感情有多深厚自不必说。只是,哪怕再如何的自欺欺人,秦王如今也必须承认:天子早已不是当初的天子,更不是那个宠他信他的阿耶。如今,他与秦王妃私下说起天子也只如寻常臣子一般的唤一声‘圣人’,而非过去的‘阿耶’。
秦王妃侧过头,恰可看见秦王那张紧绷且冷肃的脸容,不由叹了口气。
秦王听见她的叹气声,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
“我早劝过殿下,圣人后宫那些妃嫔虽无甚实权却是离圣人最近的,殿下与她们交恶,实是百害而无一利。”秦王妃叹着气,低声劝道,“先时在洛阳,殿下便得罪了萧德妃与林昭仪,前段时间又将许昭媛也给得罪了........虽说疏不间亲,可她们心下有怨,日日在圣人枕边诉说殿下的不是,众口铄金,岂不叫圣人与殿下父子离心?”
秦王却是冷笑一声:“难道还要叫我与她们低头?”
秦王妃还欲再劝,秦王却已冷声道:“行了,这种事,原也不是她们说上几句就成的。”
秦王并非自欺欺人之人,他心里其实很明白:天子现下这般态度,既有对他功高盖主,常年掌军的戒备提防,也有身边那些人日积月累的谗言,便是他如今想要交好那些妃嫔也是无用。更何况,他也不屑做这样的事情。
秦王妃到底是知道秦王心思的,思忖片刻,终于还是不说了。
反是秦王,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呵斥忘了秦王妃,自己倒是又跟着叹了口气。
秦王妃知他心下必是难受,不免又劝慰了几句。
秦王也不知有没有将那些话听进去,只握着她的手,低声叹道:“若是阿娘在,何至于此?”
若是元穆皇后在,天子有元穆皇后管束着,想必也不会有这么多内宠,更不会听信那些妃嫔谗言,更不会因此而疏远了秦王这个儿子。哪怕,他们父子之间真就因着权利而生出些许隔阂,有元穆皇后这个做妻子、做母亲的居中调解,想必也不止于此。
秦王妃闻言倒是挑了挑眉,仿佛想到了什么,忽而道:“要不,我去寻晚玉说一声,叫她进宫陪圣人说说话。”
虽元穆皇后这个亲娘不在,可宋晚玉这个亲妹妹却是在的。若能叫宋晚玉帮着说一说话,或许也能缓和一下秦王与天子日益冷淡的父子关系。
秦王沉默片刻,还是摇了摇头:“罢了,她才新婚,正是乐不思蜀的时候,哪里就要用着她了?再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事便是她也没什么办法的。”
秦王妃素来温柔体贴,眼见着秦王摇头便也没有多劝,只是柔声劝慰了几句,很快便又唤人传了午膳上来,夫妻两人一道用了午膳。
比起□□略显低沉的氛围,东宫此时倒是难得的缓和。
这日,太子与太子妃一起用的午膳。
因着太子素来敬重太子妃这个发妻,今日用膳时便顺口与太子妃说了些自己与幕僚商议的事情:“如今山东尚有动乱,依着阿耶的意思是不会再让秦王出去了,我是想着不若便让三郎去——他如今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也能独当一面了。”
太子妃抬手给太子舀汤,对此也没有什么异议。毕竟,比起虎视眈眈的秦王,齐王这个三弟反倒可以算是东宫的得力帮手。
然而,太子从太子妃手里接了热汤后却没有立刻用,反到是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其实,也有人建议我与阿耶请命,亲自领兵出征........”
他也不是那等不知兵事的人,当初起兵时,父子几人各领几路兵,他也是领过兵。只是,自他受封东宫,不得不留在长安住持大局,这才渐渐的搁下了兵事,反是秦王时常出征,屡立大功。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劝他的属官也是言辞有理,太子这心思也难免跟着动了动。
太子妃却被吓了一跳:“正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初刘邦欲令太子领兵讨罚叛乱,‘商山四皓’便曾言说‘太子领兵出征,胜则无果,败则损威,有百害而无一利’,殿下素来谨慎,今日怎会做此想?”
太子沉吟片刻,还是坦然道:“如今秦王功高,海内皆知,倘我不做些什么,只怕底下人心浮动,不肯心服。我若亲去,一是可以借此树立威望,二也是可以借机结交一二,有所依凭。”
太子妃闻言,果是有些心动,但还是有些担忧:“若有万一........”打仗总有胜负,胜了自是好,若是败了,再有秦王对比,岂不叫人看笑话?
太子本还有些犹豫,与太子妃说了几句,心下反倒定了定。他心里主意一定,面上神色也缓和了许多,这便低头喝了口热汤,淡淡道:“放心吧,不会有‘万一’。山东那些乱党不过是乌合之众,数不足万,早是强弩之末,我领几万人去,以堂皇之师相对,必是势如破竹。”
太子妃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再劝——虽说此役仍有些风险,可秦王就在边上虎视眈眈,太子若想要坐稳东宫之位,总是要有能够压的住人的功勋的。
故而,太子妃很快便搁下汤碗,反倒端起一侧的酒杯,对着太子举杯:“那,妾就先祝殿下旗开得胜,万事如意。”
太子面上显出些笑意来,也跟着举了举杯。
.......
太子欲要亲自出征山东,自不能孤家寡人的出门,手下自还是要有几个人跟着的。他脾气宽厚,倒也算是关照自家人,第一个想到的是齐王,第二个便是霍璋。
因着宋晚玉与霍璋成婚不久,两人新婚燕尔时常再府里腻歪,太子便亲自去了一趟公主府去与霍璋说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