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既是答应了宋晚玉又有心想要在天子跟前做个好兄长, 第二日便去寻了天子。
当然,太子虽也做过跪谏这样的傻事,可真到了这种时候也还是很能变着法与天子说事的。这日,他便笑与天子道:“昨儿明月奴来了一趟东宫,我瞧她病了一场,人看着倒是比以前胖了,也精神了。”
天子听了,不由也是笑。
太子便道:“可见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阿耶这回允了她和霍璋的婚事,我瞧她是真的高兴,简直恨不能立时就把这婚给做实了。”
天子听着不由蹙眉,也觉着女儿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低声哼哼了几声:“真是女大不中留!”
太子倒笑了:“她这个年纪,也是时候该嫁人了,要是阿耶您再拖下去,那可真是‘留来留去留成仇’了。”
天子素来敏锐,闻言便扫了一眼太子。
太子神色不变,反到是抬手到了一盏热茶,从容不迫。
天子抬眼,上下打量着他,忽而便开口问道:“你这是过来.......”说着他语声稍顿,寻了个更合适的词,“给明月奴做说客的?”
太子一笑,将倒好的热茶递到了天子手上,笑着道:“我就知道瞒不过阿耶。”
天子接了茶盏,喝了一口热茶,心下妥帖,面上却还要板着脸说话:“说罢,你们是怎么商量的?”
太子徐徐道:“明月奴素来注意这些,早便已问过钦天监。钦天监的意思是:最近的吉日就是十月十五日。”
天子听着这日子,才入口的热茶险些便要被呛到了,不由咳嗽了起来。
太子连忙上来替天子顺背,又扶天子坐下,连声道:“阿耶您先缓口气。”
天子抬手按着自己心口,一口气就这么堵着,哪里是能轻易缓过来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觉着好些,立时便道:“不成!若是放在十月十五日,那便只剩下两月不到的时间.......”
一想到一个多月后就要嫁女儿,天子便觉得心塞的厉害,简直是咬牙切齿:“婚事才定下,何必急着成婚?还急成这样?!”
太子其实也觉着这时间有些急,不过宋晚玉亲口求了他,他也是真心盼着妹妹能够早些成婚生子的,这会儿也只得尽量替妹妹劝着天子:“阿耶您先消消火,主要也是吉时难得。再说了,他们两人一路来也多有坎坷,与其叫因着这样那样的事情拖着,误了好日子,倒不如早些成了好事。也省得他们跟着难受。”
天子心知是这么个理,可到底还是不大愿意。
太子便又道:“我知阿耶舍不得明月奴,我这做兄长的也是舍不得。可她如今毕竟大了,总不好留她一辈子。”顿了顿,太子又道,“再说了,她是公主,说是嫁人,其实就是招驸马。阿耶舍不得她,便当是给她找了个上门女婿吧?反正都是一样的。”
太子这说法,可算是把天子给逗得一乐,忍不住睨了儿子一眼:“到没想到,你这性子竟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子一向持重守礼,往日里也都是盼着妹妹成婚生子,贤淑温婉些的,倒还真没先到他现下也能说出“上门女婿”这样的话来。
太子不由苦笑,垂下眼睫,乌黑浓长的睫毛在眼睑处落下淡的灰影:“人皆有私心,我也是瞧着明玉奴长大的,虽称不上长兄如父,可这心里也确实是偏着她一些的,自然也要偏心她些。”
天子倒是觉得有私心是好事——他是见多了人性丑恶的,早前还觉着太子太刻板守礼了,时时都要讲规矩,怕是读书读傻了。如今见着太子坦言有自己的私心,也知道向着底下的弟妹,天子竟还有些欣慰。
天子一欣慰,语气也缓和了些,不由也与一向器重的长子说了几句贴心话道:“人都把天子唤做圣人,只盼天子也如圣人一般,以万物为刍狗,不因私废公。可天子也是人,真要没有一点私心那就是个故作姿态的‘假人’了。其实,只要能够看得清自己的私心,知道轻重,懂得克制,知晓平衡,那便是极好的了。”
太子起身,恭恭敬敬的与天子行了一礼,表示受教。
天子看着长身玉立的长子,因为秦王卓绝战功而有些犹疑的心不由也安定了些——太子乃是嫡长,秉性仁厚也知道护着底下弟妹,或许真就是最好的选择吧。
当然,天子心里也有个更隐秘些的想法:比起战功卓绝、功高盖主的秦王,太子这样仁厚孝顺的储君反倒更叫他放心些。秦王如今还只是秦王,便有如此声势,若是真叫他入了东宫,只怕天子都要觉得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只怕父子之情也要被消磨了。更何况,太子毕竟是嫡长子,若是秦王上位,只怕是容不得这个长兄的.........
所以,哪怕秦王几番立功,天子心里还是更向着太子些。
此时,天子以手掌轻抚太子的肩头,心下忽又生出些感慨,不免与他推心置腹,多说了几句:“如今天下一统,只有两个要务,一是防范北边的突厥,一是治理天下。你与二郎乃是兄弟,一文一武,只要兄弟齐心,没有罅隙,必能江山永固。”
太子听出天子言外之意:天子这话虽委婉却也有托付江山之意,是希望他即位后也能重用秦王这个二弟,以秦王来防范突厥。
太子心下一顿,面上却是郑重无比:“阿耶的话,儿都记下了。”
天子这才又拍了拍他的肩头,示意他退下。
偏偏,太子却又想起旧事来:“那,明月奴的事情........?”
天子又好笑又好气,抬眼瞪了太子一眼。
太子福至心灵般的会过意来,立时便起身道:“那,儿便先带明月奴谢过阿耶了。”
天子抬手便将案上的书给砸了过去:“退下!”
嘴里斥人“退下”,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太子自觉是完成了宋晚玉的嘱托,得了天子待得斥责,这便从善如流的退了出去。
待得出了宫,太子便又去了一趟公主府,把这事说了。
宋晚玉闻言,喜出望外——她是真没想到太子竟能这般快的说通天子。一想到自己与霍璋的婚期就这么定下来,再有一个多月便能成婚,宋晚玉又欢喜又激动,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拉着太子的胳膊谢了又谢。
她说着说着,简直都要感动哭了:“怪不得人家都说长兄如父,大兄你真是太好了。”
太子:“......阿耶还在呢,长兄如父这样的话就别说了。”
宋晚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朝他眨了眨眼睛。
太子见她这没心没肺的模样,也不免操心起来,握着她的手道:“虽说阿耶已是许了。可这十月十五到底还是仓促了些,许多事都要准备着........”说着说着,他不由蹙眉,问道,“霍璋那里可是准备好了?”
说起霍璋,宋晚玉颊边也有些热,但还是强作镇定的回答道:“嗯,他已经和礼部商量婚仪了。”
太子又问了一些具体情况。
宋晚玉一一说了。
其实,这些日子,霍璋时常来看她,也时常来与她商量两人婚仪的事情。宋晚玉每每都被他说得脸热心跳,又是喜欢又是气自己不争气。但那些具体细节,她还是认真的记了下来,此时倒也能与太子说一说。
太子见她与霍璋果是有所准备,倒也放心了些:“既如此,倒也好。”
顿了顿,太子忽而又想起一个更为重要的事情:“对了,你府上也得收拾收拾——你们成婚后,霍璋应是要搬来公主府的吧?”
别说,这还真是一件要紧事........
虽然霍璋不曾与宋晚玉提起这事,可自从两人定了婚事,夜深无人时,宋晚玉也曾一个人悄悄的想过:这一次,霍璋显然不能再和以前一样去住偏僻的西院,而是要与她一起住在正房。到时候,他们是要住一个屋子的.......
不过,想归想,如今徒然被太子说起,宋晚玉反倒有些恼羞,低了头,哼哼着道:“我知道的,不用你提醒!”
太子还欲再说,宋晚玉已是推了他一把:“好了好了,我都知道的。大兄你就别说了......”
太子简直是哭笑不得,不过,见她羞成这样倒也没有揪着不放,只是抬手指了指她:“你啊,真是用得着朝前,用不着朝后。”
宋晚玉忍不住又想笑,索性便抬手仰头,与太子做了个鬼脸。
太子也被她给逗笑了,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叹道:“现在高兴了?”
宋晚玉红着脸,小声道:“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太子也揶揄了一句:“这话也就现下说一说。要是再等一个多月,你就能比现在更高兴了.......”这是说她与霍璋成婚那日。
宋晚玉脸上霞色更胜,心下也不免又添了几分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