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璋能够听到怀里那匀称绵长的呼吸声,心知宋晚玉是睡着了,低了头,正好便能看见她靠在自己怀里的大半张脸。
才分别了几个月而已,宋晚玉整个人看上去便瘦了许多,脸颊线条尤显得利落,看上去十分瘦削。她的面色原就有些苍白,也不知是不是车厢里光线的原因,此时看着更是没有一丝血色。哪怕她正闭眼安眠,秀美的眉目间也依旧带着难以掩去的疲惫。
霍璋知道,她这一路肯定是辛苦极了,不仅是身体累,便是心里也累得很.......想着宋晚玉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苦,此回却千里迢迢、一路颠簸的跑来河北找自己,霍璋不觉便是心下一软,下意识的伸出手。
指尖轻轻的碰着她的鬓角,指甲勾着一缕丝发,如他此刻的心一般的软。
霍璋抿了抿唇,克制住自己那从心头迸发的种种情绪,有意想要用手替宋晚玉拢了拢那一头乌黑的长发。
然而宋晚玉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轻轻的蹙了蹙眉头,又往霍璋怀里靠了靠——就像是懵懵懂懂的小动物,半梦半醒时总要忍不住的挨着让自己觉着安全的所在。
霍璋生怕吵醒她,很快收回手,身子微僵,再不敢乱动。
幸亏他自幼便在军中长大,哪怕是这样僵硬的坐姿也能维持住,一直等到马车到了地方,方才稍稍的放松了下自己僵硬的身体,开口唤了宋晚玉一声。
宋晚玉很快便醒了,不过她却并没有立刻起来,仍旧是懒洋洋的靠在霍璋怀里,抬手揉了揉眼睛,语声听上去也有些含糊:“........到住的地方了吗?”
霍璋看着她睡眼惺忪的模样,很是喜欢,甚至很想低头吻一吻。但他素来克制,只微微收拢了手臂,抱着怀里的人,低低的应了一声:“嗯,到了。”
宋晚玉仍半闭着眼睛,不肯起来。
霍璋伸手替她理了理睡乱了的乌发,接着往下道:“还是先下车吧,人都在外头等着呢........住的地方都已收拾好了,房间都是按你喜欢的准备的。还有,我来之前便让人备了饭菜与热水。你要是饿了,便先用晚膳;要是不饿,那就先沐浴。”
说到沐浴,霍璋耳尖也有些红,但他还是淡定且克制的往下道:“沐浴后赶紧睡一觉,补一补精神,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行。反正,秦王既是派了我过来,这几日,我都会在这里陪你的.......”
霍璋前前后后的说了许多,宋晚玉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下巴跟着点了点,含糊的应了一声却没有立刻起来的意思。
她路上睡了一觉却睡得不沉,现下忽然被霍璋叫起来,整个人都懒洋洋的,还有点儿没睡饱,就想这么靠着霍璋,再睡一觉才好。
霍璋耐心得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起来的意思,只得开口催了一声:“好了,别叫外头的人等太久,该起来了。”
宋晚玉打了个哈欠,红唇仿佛花瓣一般的开绽。她终于睁大了眼睛,看着霍璋,眼巴巴的与他撒娇:“那,你抱我下去。”
霍璋:“......”
霍璋都不知道宋晚玉现下这么会撒娇了——明明,宋晚玉以前在他跟前还是很矜持的。不过,宋晚玉撒娇的模样确实是很令他心软,只得开口提醒对方一句,也是提醒自己:“外面还有人呢。”
宋晚玉对此却并不怎么在意,理直气壮的反驳对方:“你抱我上车的时候,外面不也有人?”
这般一说,霍璋便又没话了。
宋晚玉仍旧是定定的看着他,仿佛是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霍璋还是与她服软,伸手把人抱了起来,就这么下了车。
等在下面的侍卫等都不敢抬头去看,只深深的低着头。
宋晚玉伸手环住霍璋的脖颈,把头窝在他的怀里,心满意足的在他怀里寻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
霍璋见她这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最后也只得主动追问一句:“先用晚膳,还是先洗漱?”
宋晚玉想了想,还是有些困也不怎么饿,很快便应声道:“我不饿,晚膳就不用了。”
霍璋微微颔首,一路把人送到了房里,这才把宋晚玉给放了下来,想着宋晚玉迟些儿就要洗漱,他倒不好再呆这里,便主动道:“那,我就先下去了?”
宋晚玉心里还是很舍不得霍璋,也很想让霍璋留下说会儿话。可她知道该说的那些话路上已是说过了,这会儿霍璋也确实不好留在这里。
所以,宋晚玉这一次倒是没有再耍赖撒娇,想了想,还是松开了抓着霍璋衣袖的手指,轻轻的点点头。
目送着霍璋起身离开后,宋晚玉方才起身去了净室沐浴。因她这会儿确实困得很,也没多耽搁,沐浴过后回了房,到头就睡。
第二日一早,霍璋便来等她一起用早膳。
两人同桌用膳,霍璋看了看她好些了的神色,主动开口询问道:“你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
宋晚玉拿着汤匙,轻轻的咬了汤匙,认真道:“我暂时不想回长安,要不,就让我先留下来吧?等你们你们平定了淮、济两地,班师回朝,我再和你们一起回去。”
霍璋倒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委婉提醒她:“我大概只能在这陪你几日,过些日子,秦王和齐王应该会过来看看你。到时候我还是要随秦王一起回前线的——如今战事未止,我实不能在此时离开前线。”
宋晚玉对此倒是十分的理解:“我知道,正事要紧。”
她低头喝了口热粥,不知想起了什么,颊边微红,小声嗔道:“要不然,到时候阿耶肯定又有话要说了.......”
宋晚玉的话虽是委婉,但霍璋也听出了她的话外之意,耳尖亦是微微的有些红——当初,他离开长安时便答应过宋晚玉,等此回战事一了,便求天子赐婚。如今自是不好误了正事,否则岂不是给了天子挑剔或是拒绝的理由?
两人对坐着,默默喝粥,红豆粥的甜味也从口中蔓延开来,一丝丝的甜意。
过了一会儿,霍璋又有些不放心:“若你不回去,我与秦王等人又要去前线,留你一人在此.......”
宋晚玉连忙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认真道:“其实我这回路上确实是见了许多,也想过要过来给你们帮帮忙。其实,我是有个想法的.......不过,现在也不好说,还是等二兄他们回来了,我再仔细与你们说一说,也听一听你们的想法。”
霍璋见她双眸明亮,确实是心有计较,便也稍稍的安心了些——他就是担心若留宋晚玉一人在此,安全且不提,若是她一个人闷得无聊,又要一声不吭的起身回长安,那就不好了。
不过,她现下说起自己已有了想法,霍璋倒是能够安心了些,也没追问,点头答应了下来。
过了几日,秦王果是从前头回来了,原本齐王也是要跟着一起回来的。只是秦王虽担心妹妹却也记挂前头的战事,还是把齐王给留了下来,自己一人赶回来。
因着秦王担心宋晚玉,前头大战方歇便一路策马赶着过来看人,一路上都没来得及更衣。当他翻身从马上下来时,身上的甲衣还染着血,血迹斑斑,又蒙了一层薄薄的土灰,形容颇有些狼狈。
但秦王本人原就是久经沙场,自不会计较这个,神色如常的下马往院里去。一路走,一路的解了头盔,然后又褪下甲衣,将这些东西递给追着走的下仆,然后便步履匆匆的赶去看了宋晚玉。
宋晚玉这几日在院里好吃好喝,还有霍璋陪着,精神都好了许多,脸色看着也有了几分的红润。
秦王见了她人,心下倒是略宽了宽,随即便又想起她这回的事,立时便板起脸来教训自家这不省事的妹妹来:“我走之前是怎么与你说的?让你懂事些......你倒好,一声不吭就从长安跑出来,还跑到这里来,若是路上真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办?”
宋晚玉也知道自己这回肯定是要挨骂的,见着秦王赶路赶的脸色憔悴,心里也有些愧疚,便乖乖低着头,一脸认真的听着秦王的训斥——反正,被训几句又不会少块肉。
秦王训了几句,见宋晚玉一声不吭,不免又看了她一眼。
宋晚玉立时便伸手去扶秦王,道:“二兄你这一路赶得辛苦,还是先坐一会儿吧?我叫人给你上茶,你歇口气,缓一缓,喝茶润一下口,到时候再训我也不迟啊。”
秦王:“......”
秦王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咬牙道:“我训你做什么?我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几句了?”他下颔微抬,冷声道,“我才懒得管你呢!”
宋晚玉与秦王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哪里不知道这二兄的脾气,立时便捧着热茶上去:“我都听着呢。要不,我把你先前说我的都背给你听?”
她这般一说,秦王再绷不住脸,被逗得笑出声来,只得低头喝了口才递上来的热茶,缓了缓气息,笑骂道:“能背有什么用?你要记在心里,知道听话才好........”
宋晚玉见秦王终于笑了,心里也微微的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又小声抱怨:“我以前就是太听话了,阿耶才会想着要把我嫁去突厥。”
秦王自是听到了她的抱怨,微微蹙眉,低斥了一句:“胡说什么?!”
宋晚玉的眼睛立刻就红了,撇过头去,用力哼了一声。
秦王自也是知道宋晚玉这回从长安城跑出来的原因,微微的叹了口气,只得开口劝道:“阿耶他就是担心突厥那头的形势,一时想歪了,如今已是回转过来了......所以,这事你也别再提了,就当没发生过好了。”
一提起这个,宋晚玉就忍不住的生气,不禁加重声调与他强调:“我!差!点!被!和!亲!这要怎么才能‘当没发生过’?”
秦王抬手揉了揉额角,也沉下声音,唤了她的名字:“明月奴!”
宋晚玉深吸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秦王转目看她,语声又稍稍的柔和了一些:“都已经过去了,阿耶也后悔了,心里多半也有些歉疚。等到我们回长安,霍璋去求阿耶赐婚,阿耶肯定不会再回避,必是会立刻答应下来的......”顿了顿,他忽而又挑了挑眉,看向宋晚玉,“所以,你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实在没必要揪着不放。”
秦王这般说着,宋晚玉莫名的也觉得有些安慰,胸中的闷气稍稍减了些。
秦王接着抬手按在她奸商,温声道:“至于突厥那边——总会有别的办法的。”
宋晚玉其实已经不大气了,可还是忍不住堵了他两句:“北边现下都还不安定了,总是打来打去的。除了和亲,还能有什么办法?”
秦王自是听出了宋晚玉渐渐和缓的情绪,眉梢微抬,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放心吧,现下我们是抽不出手,只能容他们嚣张一段时日。再等几年,等我们抽出手来,总能把突厥也给打服了。”
宋晚玉听着,忍不住睁大眼睛,眼睫微扬,一双眸子好似宝珠般的耀人。
秦王便笑着逗她:“到时候,让霍璋做先锋——既能给你出气,也算是给他自己报仇。你看怎么样?”
这一下子,宋晚玉是彻底不气了,激动的扑上来抱住秦王的胳膊,追问道:“真的吗?真的吗?二兄你可要记得你说过的话!君子一诺,驷马难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