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再提西山

霍璋坦然问道:“你是想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如齐王一般,去军中效力?”

宋晚玉被人说中心事,心口砰砰一跳,只觉得脸上一时都红了。

霍璋看着她涨红的脸,神色像是变了变,又仿佛仍旧什么都没变,只是道:“我还没想好。”

宋晚玉听出他的潜台词,猜到他大概是不想多说,连忙转开话题:“这是大事,是该好好想一想,时候也不早了,还是先用午膳吧?”说着,她故作轻松的与霍璋诉苦道,“我睡了好几个时辰,连早膳都没来得及用,这会儿还真有些饿了......”

霍璋自是点头。

待得午膳端上桌来,宋晚玉站起身,要给霍璋舀汤。

汤是羊肉汤,因着霍璋不吃鱼,故而西院这里的膳食是再没有鱼的。不过,这般的冷天,喝点儿羊肉汤确实是非常驱寒。

热汤升腾起热气,白茫茫的一层,将宋晚玉那张明艳的脸容遮了小半。

便如被晨雾笼着的远山,云山雾里,若隐若现,美丽中更添了几分神秘与莫测。

“如果,”霍璋将目光从宋晚玉的面上移开,垂下眼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盆炒时蔬,仿佛是要从里头看出一片菜叶,短促的顿了顿后方才轻声开口,“如果我说,我确实有意想要从军,你会觉得我......”

异想天开?不自量力?又或者是自视甚高?

霍璋并没有把话说完,可宋晚玉很快便理解了他的言下之意。她从未想过霍璋竟会是这般想的,立时抬头去看他,手中的汤碗随之搁到一侧。

瓷碗磕在石桌上,发出极细微的声响。

然而,此时此刻,对面坐着的两人都都无暇顾及这些。

宋晚玉有些惊讶,声调下意识的上扬,立刻道:“怎么会?!二兄也与我说过,说你是一时英才,待养好了伤,定然可堪大任......”

霍璋却没有看她,目光一转便又落在自己的手腕上——当初挑断手筋时的伤痕犹在,丑陋且狰狞。

便如同残酷而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霍璋语调平平,直白的接口道:“若秦王当真如此看得起我,恐怕也不会将我送来公主府了。”他顿了顿,又道,“你想必也是知道的,我的手筋脚筋哪怕接上了,也是使不了大力,必是不如从前的......”

宋晚玉听出他的意思,心下越发的急,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第一次打断了霍璋的话,急迫的接口道;“二兄把你送来公主府,并不是看不起你,是,是因为我一直都......”

因为我一直都喜欢你,这些年都念念不忘。

这样的话,宋晚玉此时实在说不出口,突兀的顿了顿,忽然扬起天鹅般纤长笔直的颈项,义正言辞的反驳他:“诸葛武侯也是武庙十哲之一,世人多将之与韩信、白起等并论,其治军之能更是人所共仰。可他掌军之时,多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何曾真的拿刀剑上阵与人拼杀?便是你现下坐着的四轮椅,亦是从他起,方才得以传开......”

“还有汉时张良,他亦是书生人物,仍可配享武庙。可见从军立功者绝不仅限于那些赤膊上阵的武者。”宋晚玉对着霍璋时,总是拙嘴笨腮,说不好话,可这一回也是真急了,说起话来抑扬顿挫,掷地有声,便如金石之音,“可见,能够从军建功也并非只有武者!”

说到最后,宋晚玉抬起眼认真的看着霍璋,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霍璋亦是认真的与她对视着,眸中仿佛有什么一点点的融了开来。

过了片刻,他冷定的面容像是缓了缓,忽然摇了摇头,笑叹道:“你说得对!是我钻牛角尖......”

宋晚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着他,眨了下眼睛。

霍璋朝她笑了笑,抬手在四轮椅的扶手上按了按,竟是直接站了起来。

不必扶墙也不用拐杖,就这样稳稳的站着。

宋晚玉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霍璋,一时间恍然若梦,甚至都忘了两人适才争论的话。

然而,霍璋却又微微弯腰,低下头,亲手给宋晚玉舀了一碗羊肉汤,递过去。

宋晚玉整个人都有些懵,呆呆的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直到他把汤递过来,方才怔怔的接了来。

霍璋看着她呆呆的模样,眉梢微展,又弯了弯唇。

他眉眼俊秀,乌黑的眸子便如沉静的湖泊,映着宋晚玉呆怔的脸容。

宋晚玉看着他,隐约觉得霍璋此刻的神态与先前有些不同,可她一时也说不出这“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与此同时,她握在掌中的汤碗又热又烫,烫得她手心微微收拢,似是要渗出滑腻腻的细汗,手背肌肤则是紧绷着。

一时间,两人都静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霍璋方才开口:“对不起。”

宋晚玉原还有些怔怔的,听到这话却立刻反应过来——所以,霍璋他还是不打算从军?

她原只是红着眼睛,想到这里却觉得眼中发酸,几乎要掉下泪来。只是,她手里还捧着霍璋给她舀的羊肉汤,腾不出手擦泪,只好用力抿着唇,小声道:“你不用和我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

霍璋顿了顿,侧身从袖中抽出帕子,递过去。

宋晚玉没接。

霍璋叹了口气,拿着帕子,主动替她擦泪,解释道:“我的‘对不起’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只是很抱歉——明明,你已经想得足够清楚,一直都坦诚且认真。可我却始终心存怀疑,有所保留,甚至裹足不前,有意无意的辜负你的好意。”

说话间,帕子在宋晚玉颊边轻轻擦拭着。

隔着轻薄的绢帕,宋晚玉隐约可以感觉到霍璋温热的指腹。

她心下有说不出的羞赧,只是听到霍璋这话仍旧还是按捺住了羞意,睁大眼睛看着霍璋。

她生了一双极好看的凤眸,明眸善睐,此时却是泪汪汪的。

霍璋与她对视着,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终于还是收了回来。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把那些事都告诉宋晚玉。

然而,话到了嘴边又突兀的顿住了,霍璋想了想,还是与她道:“给我一点时间。等到收复洛阳,我带你去洛阳边上的西山寺。到时候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宋晚玉还记得西山寺这个名字——当初萧清音从宫里送了个护身符出来,霍璋便告诉她那是他从西山寺求来的护身符,而当初赠她的桃花亦是西山寺折来的。

事实上,宋晚玉并不傻,她心知霍璋当时提起那枝桃花,必是想着借此引开话题,并不想要多提护身符以及西山寺的事情。

所以,宋晚玉实在没想到霍璋此回竟是会主动提及此事,甚至与她约定,“等到收复洛阳,我带你去洛阳边上的西山寺。到时候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她呆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用力点头。

因她点头点得太快,蓄在眼里的泪珠噗通一声,便掉进了汤碗里。

宋晚玉这才觉出难为情来,画蛇添足的解释道;“我是喜极而泣。”

霍璋看着她,不知怎的,忽而又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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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玉陪着霍璋吃了一顿午膳,临近傍晚时才听说了齐王妃醒来的消息,一时也顾不得什么,连忙又叫人备车,急忙忙的赶了过去。

等到了齐王府,宋晚玉方才听说:齐王那混账东西这会儿居然不在府!

有时候,宋晚玉都不知道齐王这狗脾气究竟是怎么回事——齐王妃晕着的时候,他急的不行,便是熬夜也要在正房门口团团乱转。好容易等到齐王妃醒了,齐王哪怕不负荆请罪也得留在府里守着齐王妃吧?偏这时候,齐王又跑出去了!

这都什么事啊?!

宋晚玉都不知道齐王这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好在,齐王妃如今还醒着,宋晚玉便先进去看望这个弟妹。

说起来,宋晚玉与太子妃还有秦王妃这两个嫂子的关系都不错,只齐王妃这里却又因着齐王的缘故而显得有些疏远......

饶是如此,亲眼看见齐王妃如今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容与紧蹙着的眉头,想着那个被齐王一推推没了的孩子,宋晚玉心下也觉得有些不忍,暗暗地在心里又骂了齐王这混账狗东西一顿。

见宋晚玉入门来,齐王妃也忙伸手撑着身体,要从榻上坐起身来。

宋晚玉连忙快步上前止住了她的动作,轻声道:“你躺着就是了。我原就是来看看你,若是因着我的缘故又叫你难受了,阿耶都要训我的!”

齐王妃也没有强撑着,顺着宋晚玉的力道重又躺了回去,勉强笑了笑:“倒是劳公主关心了。”

宋晚玉心里虽然骂齐王,可面上难免还是要劝两句:“真要说关心,三郎昨夜里也是真的.......”

话到一半,见齐王妃脸上转瞬而过的厌恶以及不加掩饰的冷漠,宋晚玉反应很快的改了口,补救道:“三郎他真的是太过分了!便是阿耶都看不过去,已是发了话,说是等二兄回来,便要将三郎放到军中,让他去军中吃点苦头,好好磨砺一番。”

齐王妃听到这里,果然神色微动,紧蹙着的眉头也跟着松了松:“是吗?”

宋晚玉连忙低声宽慰她:“自然!阿耶乃是天子,金口玉言,再不会改的。”

齐王妃一直紧绷着的脸上终于稍稍的松弛了些,显出了些微的轻松。

宋晚玉见了,心下不由暗叹:只怕齐王妃是真的恨极了齐王,这对夫妻都要成怨偶了。当然,也是齐王造孽,怨不得齐王妃厌恶.........

宋晚玉将自己代入齐王妃,也是真心觉得齐王妃没有和齐王打一架,拔剑插他一刀,已经算是够温柔识大体的了。

所以,宋晚玉也算是绝了劝和的心,还帮着齐王妃骂了几句齐王——她与齐王姐弟两人平日里也时有争执,此时骂起人来自是痛快。

齐王妃虽插口,可神态却不觉轻松了些,看着宋晚玉的目光缓和许多。

宋晚玉便又趁机与她说了些养身体的话。

然而,齐王妃对此却是浑不在意,只恹恹的听了,随口应了几句。

宋晚玉见此情况,心下不由也是一紧:齐王妃这分明是恨极了齐王,灰了心,连自己的身体都不放在心上了.......

这般的情况,宋晚玉也觉棘手,一时也不知从何劝起,只得絮絮的念叨了几句养身的话,又与她道:“你且好好养身体,再有几月二兄就回来了,到时候把三郎丢给他,我们一起去外头缓口气,痛快会儿。”

听她这般说,齐王妃心下也有些感动,知道宋晚玉是真心关心自己,低声应了。

姑嫂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眼见着齐王妃面有倦色,宋晚玉方才起身出去。然而,她才从屋里出来,便撞上了立在外头的齐王。

想起适才齐王妃那面无人色的模样,宋晚玉也是一肚子气,对着齐王自是没好气,冷声道:“你不是出门了吗?还回来做什么?”说起这个就更气了——齐王妃出了这样的事,且又都是因着齐王那一推,这种时候齐王做夫君的居然也不陪着!

齐王平日里与宋晚玉针尖对麦芒,吵个不停,这回却是难得的在宋晚玉面前低了头。

只听他哑声解释道:“我听说你来瞧她,便过来看看......”

宋晚玉与齐王吵惯了,还是头一回见他低头的模样,一时都有些适应不了,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齐王,他没等到宋晚玉的回应,便又抬眼往那已经关上的雕花木门看了眼,有些艰涩的追问道:“她,现下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