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齐王府事

霍璋安顿好了那只小松鼠松松,便又转目去看坐在石桌边的宋晚玉,眼角余光扫过桌上的饭菜,微微的蹙了蹙眉头。

光顾着看霍璋,忘记用晚膳的宋晚玉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莫名的就有些心虚。

越是心虚便越要解释,宋晚玉咳嗽了一下,掩饰般的解释道:“其实,我在路上的时候就吃了些点心,现在都没什么胃口.......”

霍璋并未开口责备,只蹙眉看她一眼。

宋晚玉心里更虚了,避开他的目光,垂眼不说话了。

霍璋想了想,还是劝她道:“再吃一些吧?”

宋晚玉其实也是饿的,只是适才碍着面子才说不饿。这会儿听到霍璋这样说,她也不拧着了,立刻便就着台阶下来,点点头,小声的“嗯”了一声。

于是,在霍璋目光的注视下,宋晚玉微微低头,很是安静的喝完了面前的热汤。

虽然她舀出来的热汤已经搁了一会儿,但汤水却仍旧是温热的。在这样的冬日,喝着热汤,整个人都会跟着胃部渐渐暖和起来。宋晚玉不由食指大开,提着木箸吃起了面前的饭菜。

霍璋并不说话,一手提着装着松鼠的木笼子,将这个木笼子搁在自己的膝上,另外一只手则搁在四轮椅的扶手上,指尖下意识的在扶手上点了点。

他的目光却落在宋晚玉的身上,像是不经意的一瞥。

宋晚玉却未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勉强吃完了面前这顿晚膳,忍着打饱嗝的冲动,伸手要去拿搁在霍璋膝上的那个装松鼠的小笼子,逗一逗松鼠解闷。

这笼子原就是用来装松鼠的,霍璋特意做小了,宋晚玉忽然伸手过去,指尖不小心便碰着了霍璋的手指。

两人手上动作都跟着顿住了。

对宋晚玉来说,那碰着霍璋手指的指尖就像是虫子轻轻的蛰了一下,莫名的便有一种麻痒与刺痛,手上跟着一僵,都不知该如何收回来。

她匆忙的低下头,掩饰住了自己脸上的神色,抿紧唇,有心想要说什么缓解气氛,觉得喉中干涩,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霍璋倒是很快反应过来,将那个笼子递给她,状若无事的开口问道:“要喂它吃点什么吗?”

宋晚玉松了口气,又有些莫名的失望。但她很快便接了笼子来,摇头道:“不用了,我来时已经喂过了。”

她说完后又觉得自己的回应实在太糟了,只能低着头去戳笼子里的小松鼠。

小松鼠在笼子里上下跳着,躲避着宋晚玉的手指,很是活泼欢悦的模样。

宋晚玉却是一肚子的懊悔:她对着霍璋时实在是拙嘴笨腮,连话也不会说,才说了几句,两人的对话仿佛又走进了死胡同一般,又要说不下去了。

霍璋倒是不以为意,笑了笑,便道:“你才赶回来,应该也累了,既然礼物已经送到,那就早些回去休息吧。”

宋晚玉一时也寻不出其他的话来,只得恹恹的点头应下。

临去前,她还是有些不舍的将装松鼠的笼子又还给了霍璋,自己一个人往回走,想着回去泡一泡热水解乏也好。

只是,这一晚注定是多事之夜,注定了不能叫人安心休息。

宋晚玉还未走到正院,便见着管家急忙忙的跑上来,禀道:“殿下,不好了.......”

宋晚玉心情不甚好,瞥他一眼,止住了他气喘吁吁的禀告声,只是问道:“什么事?”

管家稍稍平稳了呼吸,这才道:“齐王府出事了——齐王与齐王妃闹起来了。”

宋晚玉闻言,脸色不变,并不很急——倒不是她冷酷无情,不关心家里人,而是齐王与齐王妃自成婚以来就一直吵吵闹闹的,真要是什么时候不吵了才是真正的稀罕事呢。

当然,齐王这才回府就和王妃吵架,也确实是混账了些!

管家觑着宋晚玉的神情,连忙又补充道:“.......也是不巧——齐王妃有孕却不自知,争执中被齐王推了一把,摔着了,情况实是不好。王府的人都急慌了头,入夜了还赶着去请太医。因此惊动了宫里头,听说圣人与东宫已是摆驾过去了。”

这也是管家跑着来与宋晚玉禀告的原由——天子与太子都去了,若宋晚玉这做阿姐的不去,实在是不大好。

宋晚玉闻言果是神色微变,立时便道:“叫人备车,去齐王府。”她与齐王吵归吵,这样的事确实是不好不去。而且,齐王与齐王妃婚后一直无子,这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要是因着这意外没了,只怕齐王和齐王妃都得要疯!

管家早有准备,垂首应声道:“已是备好了。”

宋晚玉没再多说,抬步便往门外去。

虽然宋晚玉这一路赶的也算是急,但是当她赶到齐王府的时候,天子与太子等都是等在了院子里。

齐王府的院子里点着灯,灯火通明,照得整个院落犹如白日一般。

只是,院中的人神色都不大好。

尤其是正守在正房门口的齐王,他整张脸绷得紧紧的,唇角抿着,微微下斜,看上去尤显凶煞。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宋晚玉的到来,只目光定定的盯着自己面前那道房门,脸色在灯光的照耀下近乎青白,神色更是阴沉到了极点。

哪怕是宋晚玉这样成日里与他吵架,时常气得他要拔剑的,见他这般神色还是有些怵了,下意识的抬步往天子还有太子坐着的地位走过去,行礼问安。

天子身上还穿着常服,大概是夜里匆忙起来的,神色里也颇有些疲倦。他伸手扶住了欲要行礼的宋晚玉,叹了口气:“这大晚上的,你来做什么?”话虽如此,他到底心疼女儿,伸手拉了宋晚玉到自己身边坐下,顺道给她塞了个暖手的手炉。

宋晚玉小声道:“我听说还叫了太医,就怕有事,自是要过来看看的。”

天子叹了口气,心下多少有些复杂,也觉得这个小儿子亲缘有些薄——才出生便惹了元穆皇后不喜,虽然后头有乳母养着,可那乳母也被他给掐死了......好容易娶了个家世不错的王妃,整日里吵闹不停,至今都没个嫡子.......好容易有了孩子,就又被他自己给推没了!

这般想着,天子忍不住叹了口气,感慨道:“我与你们阿娘也都是相敬如宾,真不知三郎怎么就与王妃闹到了这地步!真是冤孽!”

太子心下也不好受,侧过头,低声宽慰了天子几句。

就在此时,正房紧闭着的木门忽然被人从里推开,一个侍女端着一盆血水从里头出来。

正月的夜里原就极冷,那一盆血水从房里出来时还冒着白茫茫的热气,血腥味却是冲人的很。

宋晚玉看了眼,心下咯噔了一下,已有了不好的预感。

齐王的反应却比她更大,立时便伸手扣住了那个端着血水的侍女,厉声道:“王妃怎么样了?”

齐王原就生得寻常,此时阴沉着脸,神色狰狞,自然更是吓人。

侍女手上一抖,险些要抓不住手里的盆子,只颤着声音道:“王妃,王妃她还晕着,还未醒过来.......”

齐王闻言大怒,额上青筋跟着一突,立时便要抬脚踹人。

侍女被他这凶恶的脸色吓得浑身哆嗦,躲都不敢躲。

天子却是立时便呵斥道:“行了!三郎,都这时候了,你还发什么疯?!”

齐王勉强压着火,收回了脚。

侍女连忙逃似的端着血水跑走了。

齐王一腔气火无处发泄,只能像是困兽一般的在门边转着圈。

太子做长兄的到底看不过眼,便道:“你这样转来转去又有什么用,还是坐着等吧。”

齐王本是要一口回绝,转头时眼角余光瞥见了宋晚玉,立时便改了主意,快步走过来坐下,瞪着宋晚玉,气势汹汹的质问道:“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宋晚玉原是想要安慰几句——她知道齐王其实是很喜欢齐王妃的,也一直盼着能有嫡子,此时出了这样的事,必是心焦如焚,也挺可怜的。

只是,齐王一开口便是要吵的架势,便是宋晚玉都觉窝火。好在,她想着适才看见的那盆血水,还是压了火,低声宽慰道:“你想多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齐王见着宋晚玉,就像是终于见着了出气口,冷笑着讥讽道:“你能帮什么忙?!别添乱就谢天谢地了!”

天子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沉。

太子连忙道:“明月奴来了也好,她到底是姑娘家,还能进去看一看.......”说着,便看向宋晚玉,“我瞧着也有些时候了,你进去看看吧,问一问王妃的情况也好,省得三郎在这里焦心。”

宋晚玉也懒得在这里看齐王这张丑脸,起身便往正房去了。

出人意料的是,这回齐王竟也没有阴阳怪气的讥讽她,也没拦着,就只沉着脸看她进去。

宋晚玉进去后才发现里头的血腥味更重,她大着胆子往里走了几步,便见着齐王妃闭着眼躺在榻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奄奄,仿佛就只剩下一口气。

宋晚玉连忙问了守在一边的太医,低声道:“怎么样了?”

太医也是急得一头汗,哑声回禀道:“孩子没满三个月,原就不大稳当,现下肯定是保不住的。只是王妃近年郁结于心,身体虚弱,气血不足,经此一事子嗣上头只怕是....更难了。”

宋晚玉听得脸色微白,又仔细的问了些齐王妃的身体状况,这才出门去与天子他们说了说。

齐王难得安静的,在旁听了,脸色近乎凝冰。

宋晚玉想着他才从华山回来就闹出这么一场事,心下也多有些不高兴,忍不住说他:“你们是夫妻,平日里吵吵也就算了,怎么能动手呢?现下闹成这样,你就高兴了?!”

齐王袖中的手掌握成拳头,要紧牙关,面上还要强撑着,冷笑着道:“有什么高不高兴的?!太医说她那孩子没满三月,我一个多月前便去了华山,谁知道她的孩子......”

“三郎!”太子坐在边上,都有些听不下去了,冷声道,“慎言!”

齐王也知道自己是气急攻心,胡乱说话了,气得抿住了唇,不再吭声——他是真的盼着能与王妃有嫡子的,如今好容易盼来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他心里也是真的不好受。

天子却是一言不发,待得几人都不说话了,这才开口与齐王道:“三郎,你先时丢晋阳,我并未重罚,只当你年纪还轻,未经大事,且突厥兵雄势大,在所难免。便是你二兄当年,也曾打过败仗,这并不丢脸。”

“我当时便想,若你能‘吃一堑,长一智’,这晋阳便是丢了也是值的.......没成想,你不仅没有反省思过,竟是越发的胡闹了!”

院中灯火通明,天子的半张脸却隐在暗色里,神色淡淡,声音微冷,语调却仍旧是不疾不徐,听上去就像是这院中寒彻肌骨的冷风一般。

便是正在气火中的齐王,不由也打了个寒噤,就如同一桶雪水从头顶灌了下去,整个人一激灵,重又清醒过来,眼睛微赤的去看天子。

天子却不看他,接着道:“如今我是管不了你了。待你二兄回来,你便去军里吧——让你二兄替我教你,磨炼一二。若是连你二兄都教不了你,那也没法子了.....战场上刀兵无眼,自会教你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