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出口,霍璋便能感觉到按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顿,力道略微失控,指腹压在腕上,压得手腕略有些疼。
但他习惯于忍耐疼痛,这样的疼痛更算不了什么。因此,他脸上神色没有一丝变化,只蹙了蹙眉,看着宋晚玉,耐心的等着她的回答。
宋晚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她很快反应过来,先是松开了握着霍璋右手手腕的手,然后抬眼去看霍璋,脸上还带着一丝疑惑不解的笑容,转口问道:“公子怎么忽然想起这个?”
霍璋目光定定,端详她脸上的神色,语气沉静,一日往日:“我来公主府也有一段日子了,确实是多有劳烦,按理也该当面谢一谢公主才是。”
宋晚玉垂下眼,下意识的避开了霍璋的目光,嘴上则是含糊的应道:“那好,我替您问一问公主........”
言下之意是:问过之后,见不见的,还是要看公主的意思。
当然,宋晚玉这个公主,此时就能在心里回答他一句:不见!
霍璋仿佛也只是随口一说,不置可否,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宋晚玉替他按完了右手,重又握住他的左手替他搽药,动作间难得的出了一会儿神,低头整理思路:若说霍璋并未怀疑她的身份,那他适才的几句话也未免太像试探,太意味深长了;可若说霍璋真的怀疑她的身份,他就只说了这么几句,也不追问,态度实在是太过随意了些。
这样似是而非的态度,反倒更加令人忐忑不安,宋晚玉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安慰自己:反正,就算霍璋真的怀疑她,肯定也是想不到她会是昭阳公主。
这么一想,心中的忐忑倒是去了许多,宋晚玉稍稍反思了自己,认真分析起来:自己看着确实不太像是侍女,开始几天还好糊弄,可这几日几乎朝夕相处,霍璋看在眼里,多半是心有怀疑。只是,就算他心下再如何的怀疑,应该是想不到她就是昭阳公主,估计会怀疑她是秦王或昭阳公主派来的眼线。
宋晚玉指腹微收,轻轻的在霍璋的左手经络处揉搓着,心里很快便有了主意,转头看向霍璋,笑问道:“我听公主说过,她与公子曾是旧识。不知公子可还记得?”
与其这般遮着掩着,引人怀疑,倒不如态度自然些,转守为攻。
宋晚玉心下主意一定,倒是不慌了,看着霍璋时,她的眸光清亮,笑意盈盈。
认真说来,这也是她早便想要问的问题——毕竟,她惦记了霍璋这么多年,心下也确实是想知道霍璋还记不记她。
霍璋似乎也没想到宋晚玉会问起这个,有片刻怔忪,蹙眉想了想,过了一会儿才点头应道:“是见过几次。”
宋晚玉原打算着要再追问几句,显出自己态度自然。
可此时听到这话,她的心口不由的砰砰的跳了起来,仿佛是有什么一下又一下的敲着心脏,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她是真的、真的没想到,霍璋居然真的记得她!
宋晚玉用力咬住唇,将那想要追问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掩饰般的低头给人按摩手腕。
谁知,她不追问,霍璋反倒主动说了,一面回忆,一面坦然自述:“当年在洛阳遇见过几次,不过是几面之缘,也没说过话,倒也算不上旧识。”
“这样啊。”宋晚玉头也不抬,指尖按住经络,轻轻的揉了揉,面无表情的道,“我想也是。”
她那会儿确实不起眼,模样脾气也与如今不大一样,霍璋不记得倒也正常。或者说,他此时能想起来,他们见过几次,已算是十分的令人意外了。
这倒很符合宋晚玉原本的想法,所以她竟也没有十分难过,只是免不了的心情复杂,在替霍璋按完了手腕和脚腕后便主动转开了话题:“晚膳想要吃什么,我去厨房叫人准备?”
霍璋接口道:“随意就好。”
不知怎的,此时听到这么一个和以往一般无二的回答,反倒让宋晚玉安心了许多。她点点头,起身出门去了厨房,让人准备些霍璋喜欢的膳食,想了想,又吩咐下去:“叫人给我备一壶玉薤。”
在她想来,霍璋现下都还记得这玉薤的酒香,估计当初也是很喜欢的,既然他喜欢,准备一些叫他尝尝味道也好。
反正,太医也说霍璋如今恢复得不错,现下喝点酒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等到宋晚玉亲手端着晚膳还有玉薤回去时,天色已暗了下来,廊下的灯笼也都亮着光,照得廊下光影模糊。
霍璋却并未坐在四轮椅上,他站在门边,手扶着门,正仰头看着廊下悬挂的一盏灯笼。
火光映照在他的脸容上,侧脸线条柔和,眼睫浓长,苍白的颊边似也仿佛也染上了些微的暖意。
宋晚玉呆了呆,待得反应过来,心下又惊又喜,差点没把手上的东西都摔下来,声音都不觉压轻了些,仿佛是怕惊到什么一般:“你,你能站着了?”霍璋的伤确实是好了许多,先前也能够下榻走上几步,只是还未好全,走动时还要用上拐杖,可他现下却并未用拐杖,是真的站着!
霍璋闻声回头,见她涨红了脸,又惊又喜,还有些呆的模样,长眉微微扬了扬,然后便也点头:“嗯。”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还是要扶着门才好站稳。”
“那也很好了。”宋晚玉喜不自胜,低头看了看托盘上的那壶酒,更觉这酒来得正是时候,“你肯定很快就能好了!先前公主赏了我一坛玉薤,眼下还剩下一些,我便拿了来,如今正好可以用作庆贺!”
霍璋实在不知道这扶着门站一会儿究竟有什么值得庆贺的——他又不是才学会走路的孩童。
只是,宋晚玉这样眼眸明亮,欢喜又认真的模样,霍璋看着,竟也难得的弯了弯唇,神色稍缓,低声应了一句:“好。”
宋晚玉面上还带着笑,先将手上的托盘搁到院中的石桌上,然后又上来扶着霍璋,嘴里道:“就算好些了,也别站的太久——太医原也说过了,你现在才好些,不好给手脚太大压力。”
霍璋点点头,就着她的搀扶,重又坐回了那辆四轮椅上。
宋晚玉推着四轮椅,到了石桌边,抬手提起酒壶,亲自给霍璋斟了一杯玉薤。
然而,霍璋却没有立刻接过就被,反到是抬眉看了她一眼。
被他这样看着,宋晚玉不知怎的又有些局促,不免道:“你要不喜欢,那就算了.......”
“明月。”霍璋看着她,轻声唤道。
宋晚玉呆了呆,慢半拍的想起来,自己先时编了个假名叫木明月。
她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看着霍璋,迟疑的道:“嗯?”
“我没有不喜欢。”霍璋朝她笑了笑,面上的神色看上去与平日一般,又透着些温和的意味,“你也坐吧,我们一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