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电闪雷鸣

还有什么比半夜偷进人家寝室被人抓了个正着更尴尬的吗?

宋晚玉僵立在原地,只觉得浑身热血也都往上涌,脸上涨红,颇有些不敢应声,进退不得的窘迫。

室内一时重又陷入沉默,恢复了适才的静谧,只有细微的呼吸声,以及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如同空气里那徐徐流淌的暗流一般,暗藏汹涌。

就在宋晚玉考虑起要不要直接抱起花瓶,夺门而逃,全当没事发生过的时候,内室很快便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听到这声响,宋晚玉心下一跳,担心霍璋是夜里着寒犯了咳疾,一时间也顾不得羞窘,立时伸手去掀帘幔,要去看霍璋情况。

此时正值夜深,室内并未点灯,偏外头还下着雨,阴云蔽月,室内自也是昏暗无比。

宋晚玉哪怕掀开幔帐,周遭也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更无法看清霍璋此时状况。她心下越发着急,一时想着要先点灯,一时又觉得该先寻地方将怀里的花瓶搁下,一时又想着要去哪里倒杯温水给霍璋.......直是急得手足无措,只是脚步却不曾停顿,就这样径自往榻边去,急声询问道:“霍公子,你没事吧?”

约莫是才咳嗽过,霍璋的声调略有些短促,稳了稳气息,勉强道:“无事。”

宋晚玉闻声,这才定了定神,先将插着海棠的花瓶搁在床榻一侧的小几上,然后又起身去点灯。

一时,灯光亮起,室内也跟着明亮起来。

宋晚玉这才转头去看霍璋脸色,见他神色如常,倒是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方才松了下去,不免又想起自己夜里不告而入的行止,宋晚玉只觉脸上一红,往日里能逗得天子发笑、气得齐王愤恨欲死的伶牙俐齿仿佛都没了,只知道呆站着,看着霍璋,连句解释都不知该如何说。

霍璋靠坐在床上,耐心的等了一会儿,见她脸上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就是不说话,不由也觉好笑。所以,他侧头看了眼小几上的白玉花瓶以及插在瓶中的海棠花,主动开口询问道:“你是来给我送花的?”

宋晚玉:“.....对对对!”

终于寻到了台阶,宋晚玉大松了一口气,立时便顺着这话,接着描补道:“是公主让我送来的。原是该早些送过来的,偏我一时没记住,入夜后才想起来,又怕打搅霍公子打搅,就想着悄悄送过来。没想到,还是吵着你了........”

“没有。”霍璋打断了她的话。

宋晚玉呆了呆,眨巴了下眼睛,看着他。

霍璋一时没有应声,只微微垂下眼,他的眼睫长而浓密,垂落时在眼睑处落下淡灰色的影子,侧脸线条极其利落。只有唇瓣在昏黄的灯光的映照下,如同抹了一层薄薄的金黄蜂蜜,柔软无比。

过了片刻,他才抿着唇,轻声道:“你没有吵着我——我原就没睡着。”

宋晚玉听了,更是关切,微微睁大眼睛,追问道:“是被褥不舒服吗?要不,我叫人给公子您重新换一套?”

霍璋:“......”

霍璋如今实是不大适应旁人这般直白且炽烈的关心,他犹豫片刻,还是在宋晚玉的目光下摇了摇头,脸上有些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既已点了灯,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宋晚玉隐约察觉到霍璋略微软化的态度,便厚着脸皮凑上来,笑着道:“反正我也睡不着,要不然我们一起说会儿话,打发下时间吧?”

霍璋不知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忽而抬起眼,仔细的打量起宋晚玉,忽然道:“还未来得及问,你叫什么?”

宋晚玉:“.......”

宋晚玉总觉得约莫是自己得意忘形,上天都看不下去,这才要警示于她——要不,霍璋今晚上的问题怎么就一个比一个艰难?

虽然她并不想提起自己身份,给对方太大压力;但是真要是编个假身份骗人,她的压力也很大啊......

眼见着霍璋的目光越发幽沉,隐约还有一丝怀疑,宋晚玉一咬牙,当机立断的回答道:“明月。我叫木明月。”

宋去头,就是木。

明月奴,意为小明月或是明月儿。

所以,木明月这个名字其实还是挺合适的。

霍璋也不知信了没有,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看着他俊秀的侧脸,宋晚玉心虚无比,差点就要和盘托出了。

恰在此时,外头有雷声轰隆而过,雨声愈急,宋晚玉被这忽如其来的雷声吓得肩头一颤,下意识的便往床榻边靠近了些,转开话题道:“......要不,我们还是说点其他的吧?”顿了顿,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下意识的咬住唇,然后又松开,唇瓣有些苍白,“我记得太医说过,你的左腿还有旧伤。现下外头雨天,会不会疼?”

霍璋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宋晚玉见他脸色苍白,想起他适才说的“我原就没睡着”,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脸色微变,担忧的问道:“要不要叫人打点热水来,用热帕子敷一敷?算了,还是叫太医吧?!”

眼见着宋晚玉这就要着急担心的往门外跑,还是霍璋出声叫住了她:“不用了,只是旧伤,太医来了也没用。如今夜里,又下着雨,没必要为着我的事折腾人。”

这还是霍璋第一次开口,一口气说了这样长的一句话。

可是宋晚玉却是真着急了,转过头来时,咬着唇道:“可,可你现在这么疼,那怎么办呀?”

霍璋一时没有应声,只微微侧头,看了看榻边小几上的海棠,然后又看了看站在门边的宋晚玉。

窗外正有雷声响起,闪电在那一刹那照亮了半边的夜空,连同内室都随之亮了一瞬。

小姑娘显然是紧张极了,咬着唇,红着眼眶,瞪大眼睛看着他。

窗外照入的雷电是金色的,但她雪白的小脸在雷电映照下,仍旧带着冷白的光泽,玉石一般的质地。

霍璋看着她,忽然想起几年前,也有人这样红着眼睛看着他,用力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嵌入皮肉里,一字一句的道:“你不能死,霍璋!霍家只剩下你了!你必须要活下来!”

霍璋答应了她——因为那是一个母亲对儿子最后并且唯一的恳求。

他活了下来,可偶尔他也会觉得这样“活着”太难,且毫无意义。

此时,看着面前这个急得要掉眼泪的小姑娘,想起当初,霍璋难得的弯了弯唇,开口道:“你留下吧,陪我说说话,忍一忍就过去了........”

宋晚玉才不相信什么“忍一忍”就过去。

可是,这还是两人重逢以来,霍璋第一次对她笑。

宋晚玉虽不愿意,但还是不甘不愿的、一步步的挪回了榻边,立在一侧看着霍璋。

霍璋想了想,只随意的拣了个话题:“要不,你与我说一说长安现下的情况吧?”

宋晚玉在榻边坐下,点头应了下来。

*********

第二天清晨,宋晚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睡在榻上。

和霍璋同一张床榻。

当然,两人各自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因为床榻够宽,两床被子都没挨着。

甚至,她的衣服也还是好好的穿在身上,一丝不乱。

饶是如此,宋晚玉还是吓得不轻,险些惊得从床上跌下来。她用力深呼吸,在心里安慰自己:冷静冷静,你衣服还穿着呢,肯定没做什么坏事!

情绪稍平,宋晚玉又蹙起眉头,努力回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只是,她绞尽脑汁,此时也只想起前半夜的事——她坐在榻边,细声与霍璋说起长安这些年的种种变动,说着说着,难免困倦,当时的她便挨在榻边闭了闭眼.......

所以,最后是霍璋把她扶上来的?

她应该没做什么怪事?没说什么梦话吧?

宋晚玉越想越慌,实在是无法信任自己的定力,更不敢回头去看霍璋,原本还有些发白的脸也跟着涨红了,简直红的要滴血。

勉强压住了砰砰乱跳的心脏,她屏住了呼吸,这便用指尖捏起锦被一角,悄悄的从榻上下来,趿着绣鞋,以飞一般的速度,蹑手蹑脚的溜了出去。

........

等宋晚玉匆匆忙忙的回了正院时,管家已经等在外头。

见着公主回来,管家便上来行礼,恭谨禀道:“圣人今日回宫,一早便派了內侍来传话,请公主稍作准备,早些入宫,午时宫中有家宴。”

闻言,宋晚玉忍不住抬手扶额:她昨日回来时,正碰着秦王.府送来的大礼,之后一直在为霍璋的事情操心忙碌,以至于都快把猎场里的天子与齐王给忘了。

如今看来,她昨日离开后,天子估计也觉无趣,想着先前梗在心里的气也消了,索性便也摆驾回来了......

说起来,天子方才登基不久,做父亲的心还是炙热的,早些时候还想留儿女在宫里住着,只是顾忌着朝臣议论方才作罢。也正因如此,天子平日里也时常想着要把一家子叫齐了吃顿家宴,彼此多亲近,不好因着身份变化而疏远冷淡了。只是,如今天下未定,秦王和齐王这几年时常在外征战,这人总也聚不齐。

偏巧,这回晋阳失守,齐王带着妻妾儿女们灰溜溜回来了,秦王这会儿也留在长安,他们一家子人倒底还是齐了。既如此,这回的家宴自然更不好缺席。

宋晚玉略一思忖,很快便点了头,吩咐左右替她准备衣裙——既是要入宫,当然不可能穿着现下的这身侍女服。

正好,这回入宫还能寻太医问一问霍璋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