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初见的那一幕,哪怕是此时的宋晚玉还是忍不住的伸手捂住脸。双颊滚烫,烫得她十指微微合拢。
霍璋他就是那么好的人,明亮,耀眼,一如天上月。
宋晚玉就像是在寒冬的夜路上跋涉许久的路人,又冷又冻,又干又渴,几乎要在毫无希望的跋涉中彻底绝望,忽然看见明月高悬,自然而然的便想要再靠近些,想要更加贴近那明亮的光源。
然而,十三岁的宋晚玉才失去了阿娘,父兄又远在他方,只是个沉默孤僻、不讨喜的小姑娘,甚至不敢主动靠近霍璋,只能像是京里那些喜欢霍璋的小姑娘似的,守在霍璋会出现的地方,远远的看着霍璋被人簇拥着进出。
霍璋乃是霍家独孙,少时便跟着霍老将军上过战场,人人都说他日后必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管叫他“霍小将军”的。那些脾气桀骜的贵胄公子们也都服他,便是在京里,霍璋亦是前呼后拥,簇拥者众。
五陵年少,白马银鞍,少年风光,时时引人侧目。
跟在霍璋左右的那些人里,有的宋晚玉认识的,有的她不认识的.....但她从来都不会上前去,只一个人悄悄地、默默地看着,便是只远远的看一眼霍璋的侧脸便觉得心里欢喜无限。
仿佛是有阳光照在心头的桃花枝上,花枝和花瓣都跟着舒展开来——看着霍璋,宋晚玉方才知道什么是心花怒放。
再后来,她“凑巧”认识了萧清音,时常跟在对方左右,偶尔还能沾光与霍璋碰面,说上几句话,甚至还从萧清音处听说了许多霍璋的事情,比如霍璋喝茶只喜欢往里面加姜丝,比如霍璋小时候吃鱼被鱼刺卡着了,从此再不肯吃鱼,却又很爱喝鱼汤........
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对宋晚玉来说便是珍宝一般的存在,让她在无数个夜里一次次的回忆,一遍遍的重温,在无数个长梦里心如鹿撞,暗生憧憬。
但她从未因此而生出妄念,她从未幻想过光芒万丈的霍璋会看着她、喜欢她。
甚至,她还考虑过:以后参加霍璋成婚时,她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要说什么祝词......
当然,她的这些设想从来都不曾派上用场。
.......
霍璋于她,是天上的明月,夜里的长梦。
宋晚玉时常仰头望月,也会在安静无人的夜里沉浸在长梦里。
但是,她从未想过,天上的明月会掉在她的手上,夜里的长梦会美梦成真。
所以,此时的宋晚玉想起府里的霍璋反倒有一种不真切的迷惘和慌张,令她一时无所适从,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就这样,牵着马走到了公主府,宋晚玉心里也如乱麻一般,什么也没想好,毫无头绪。
甚至,她还忍不住的在心里抱怨了一句:今天的路怎么这么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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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宋晚玉到底不是个逃避的性子,只略一想霍璋如今的境况,心里的担忧便也占了上风,咬了咬牙便牵着马入门去了。
说来也是奇怪:先前她和齐王吵了一架后从猎场回来,骑着马回公主府时,虽有些疲倦但的确是心情平静,从容镇定;如今才过了几个时辰,她牵着马重新回来,心里却远没有一开始的从容与镇定了。
宋晚玉暗叹了口气,将马交给下人,先去了西院。
先前得了她吩咐的珍珠正守在门边,见着宋晚玉回来,不由便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肃容行礼。
宋晚玉伸手免了她的礼,目光却不觉往里看去。
只可惜,雕花木门与她走时一般,仍旧是紧闭着,只能看见回廊上挂着的灯笼正亮着,橘黄色的暖光映在门上,照出一抹淡淡的橘色。
宋晚玉也说不出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心情,只能有些含糊的开口问道:“太医来过了吗,怎么说?”
珍珠正欲回禀,听宋晚玉主动问起,便也低垂着头,细声回道:“太医说,这位公子身上新伤旧伤多得很,若是要治,只怕是要费许多功夫,还需要长时间的调养。而且,那位公子的手筋脚筋都已被挑断了,隔了这么久,便是如今重新接上只怕也无法再如以往一般,多少还是会留下些痕迹的.........”
宋晚玉怔怔听着,几乎不敢想象过去的这些年霍璋究竟经历了什么。
想起当初那个年少成名,与二兄并称双壁,被人叫作霍小将军,会笑着赠她桃花的霍璋.......
宋晚玉觉得才哭过的眼睛似乎又有些湿,掩饰般的扬了扬头,去看悬山式的屋顶以及被火光照得微微发黄的黑色陶瓦,转开话题:“太医可开了药?”
珍珠连忙应声:“已是开了,外敷、内用的皆有。奴婢适才已叫人去煎药了。”
宋晚玉点点头,然后又看了珍珠一眼。
珍珠会意,侧身与后面的小婢使眼色,立时便有人将太医留下的药膏端了上来。
因着珍珠早前见过宋晚玉失态时的模样,心头一直紧绷着,解释起来也甚是分外仔细:“这盒黑色的是抹在旧伤上的——太医说,他脸上和身上都有伤口,需要每日敷药,能够加快伤口愈合,也能祛疤.........”
珍珠一面说,一面抬眼去看公主的神色。
宋晚玉站在原地,雪白的脸颊映着廊下的灯光却依旧是冷白色的,透出一种淡淡的倦怠来。
但她的确是在认真听着,乌黑浓长的眼睫低垂着,一根一根,清楚的像是能够数出来一般。
“这盒淡色的是要覆在手筋、脚筋上的,太医说‘经络不通,应治之以按摩醪药’,这膏药是用于促进经脉愈合,需要配合按摩手法........”见宋晚玉这样认真,珍珠回话时也愈加小心。
宋晚玉难得耐心的听完了话,微微挑眉,开口问道:“按摩手法?你学了吗?”
“太医教过奴婢了。”珍珠看着宋晚玉。
宋晚玉如往常一般神色淡淡,闻言亦不置可否。
见状,珍珠试探着道:“要不,奴婢先给您试试?”
宋晚玉果断伸出了手:“行吧,你先给我试试。”
毕竟是要配合膏药,在手上的经脉附近按摩.....这种事当然需要谨慎些,喝药都需要有个试药的,按摩应该也有个提前试一试的。
事关霍璋,宋晚玉也不放心叫旁人来试,索性便自己先试一试珍珠的手法。
珍珠原只是随口一问,眼见着横在面前的如霜似雪的皓腕,心头咯噔了一下,却只得大着胆子握上去,用太医教过的法子按摩起来。
只是,顶着宋晚玉那冷冷淡淡的目光,珍珠后背泛凉,动作倒是越发的轻柔小心。
宋晚玉垂下眼,默不作声的盯着正在自己腕间按揉着的细白手指,神色微微有些沉。
能在宋晚玉身边服侍,珍珠虽说不上养尊处优但到底没有干过什么粗活的,一双手养得细白柔嫩,玉指纤纤,指甲已修剪过,似还带着粉贝一般的浅光。
尤其是珍珠按得用心,动作轻柔优美,指腹柔如滚珠,便是只看着也是赏心悦目。
然而,宋晚玉看着看着,不觉蹙起了眉头。
珍珠一直分神留意着公主的态度,见她蹙眉,心下也暗暗反省起自己是否又做错了什么?
然而,宋晚玉此时蹙着眉头,心里想的却是:这按摩的动作未免也太亲密了吧?
难道,她还得站在一边,看着珍珠握着霍璋的手,这样给霍璋按摩?
这样的情景,只略想一想,宋晚玉都忍不住的摇头:不行,这种事绝对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