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认的是,斯塔克一家都长得很好看。
等黛茜长大一点儿,再长大一点儿,或许能够机缘巧合,从别人嘴巴里听到她老爸年轻时候的光荣史,多少人拜倒在董事长的西装裤下。
当然,现在的托尼依旧很迷人,不过已经名草有主,不再万花丛中过了。
托尼长得很好看,黛茜也长得很好看。
黛茜还是婴儿的时候,朋友来家里,托尼把小孩抱出来给看看,大家都会说,这是个漂亮的小孩子,大大的蓝眼睛,红红的嘴巴,笑起来叫看着的人心情都变好。
现在黛茜长得这么大,越来越好看,罗德上校说,黛茜以后一定出落成个美丽的小姑娘。
“我就是很美丽吗?”黛茜问罗德。
“当然。”罗德道,“在我心里,你就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小姑娘。”
“什么叫做美丽?”黛茜问。
美丽是个很深奥的词语。
黛茜喜欢画画,知道画画要画好看的东西,于是在下笔的时候,就有一点儿基础的审美。
小蝴蝶是美丽的,春天来时开放的花朵是美丽的,秋天满地金黄的叶子也是美丽的。
很少人说毛毛虫美丽,说烂泥巴美丽,说干枯了的老树根美丽。
不美丽的事物,仿佛往往黯淡。
面对小孩的提问,罗德上校思考一会儿,道:“你金黄的头发很美丽,海水似的眼珠很美丽,笑容也很美丽。让我看了心里很欣赏。”
“心里很欣赏,就叫做美丽吗?”黛茜记在心里。
她又道:“那伯伯也是很美丽。”
“我?”罗德啼笑皆非,“我一点儿也不美丽。你看我都长出白头发,不再年轻了,也不会打扮。”
他看一眼自己的腿,要说肢体也不像正常人一样健康,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哪一点让人欣赏?”罗德问。
黛茜觉得罗德说得不对,但他举例举得有理有据,小孩子要反驳,思索许久,也没有想好反驳的话,等要说出一句半句来,罗德又收到电话,起身告辞了。
“明天还来吗?”黛茜把罗德送到门口,轻轻地问。
“要是不工作,我二十四小时住在你家。”罗德道。
他弯腰摸一把黛茜的头发,笑道:“有空了就来。”
关于美丽的讨论,并没有随着客人的离去而停止。
要知道,虽然还是小孩子,可是四岁的小孩子已经知道许多事情,开始接受这个世界运行的秩序,学着用世界的语言说话,用世界的目光看万物,学着追求美丽。
米茜和海瑟都很爱美。
她们来幼儿园,一天换一个发型,一会儿把头发往左边梳,一会儿把头发往右边梳,谁买了新的发夹,都要交换着看一看。
这是小女孩的美丽沙龙,黛茜经常被米茜拉着一块儿参加,排排坐在小花园里,说说今天谁带的发卡好看。
海瑟长得是很可爱,真要比较起来,她的头发不像米茜和黛茜的好,有一点儿天生的小卷,如果不好好梳理,很容易乱成一团。
有淘气的小男孩给起外号,就把海瑟叫做小狮子,把海瑟气得哭起来。
“可是你的头发也是很美丽。”黛茜道。
海瑟被人说得多了小卷发没那么好看,自己也就觉得没那么好看,不过她并不气馁,昂首挺胸,站得笔直,对黛茜道:“我的老师说,仪态也是一种美丽。”
海瑟学了礼仪,懂得做出矜持又优雅的姿态,不过她还小,经常玩耍起来,就忘了优雅,仍然愿意跟米茜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有时候摔个跟头,蹭一手的泥巴。
“美丽就是优雅吗?”黛茜问。
“就是的。”海瑟其实也不很懂,可她很喜欢黛茜虚心求教的表情,就道,“你要用你的眼睛看好吗?如果看见很好看,那就是美丽。”
话是这么说,但好看的标准又在哪里呢?
黛茜还是没弄懂。
“不丑陋的东西,就是美丽。”海瑟这么说。
美丽的反义词是丑陋。
丑陋的东西,总该很容易分辨——叫人看了心情不好的、令人不愿意接近的,大概都能跟丑陋沾一点儿边。
黛茜最近在周末的时候跟爸爸去公园玩,三次有两次,都能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树底下。
公园里人这么多,小男孩更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黛茜注意到他,是因为那小小的人头顶上戴了个大大的宇航员头盔,非常酷。
小男孩一家真多人,爸爸妈妈跟姐姐都在身边,牵着手走,很快乐的样子。
正巧野餐的时候,斯塔克一家就坐在宇航员小男孩一家不远处。
黛茜打开哈皮打开的硕大野餐盒子,从里头拿出汉堡,递一个给爸爸,再递一个给哈皮,最后拿上一个自己的,揭开包装纸,满足地咬一大口。
“真香!”黛茜道。
有迟谢的花落下来,落在黛茜的头顶,一时之间,不知道是那小金发衬得花瓣更加好看,还是花瓣衬托得金发加倍美丽,哈皮瞧见了,情不自禁要给黛茜拍一张照片。
“好,好,就这样,别动。”哈皮道。
黛茜保持着手拿汉堡的姿势不动弹,身子不动弹,眼睛却能转来转去,一望望到小男孩。
他们一家也在野餐,可是小男孩还一直戴着宇航员的头盔,吃东西只是把头盔稍稍往上抬一抬,塞进一点儿面包。
这样吃不很累吗?黛茜心里生出疑惑来。
“看什么?”
哈皮的一张照片拍完,黛茜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托尼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问她。
“爸爸,为什么要戴一个帽子吃饭呢?”黛茜问。
托尼道:“那是头盔。”
黛茜跟着念:“头盔。”
“或许因为他喜欢。”托尼道。
黛茜吃完了一个三明治,还往篮子里拿一个苹果,嘴巴里吃着东西,心已经飞到小男孩那里,好奇得不得了。
“我可以跟小朋友玩吗?”黛茜问爸爸。
“可以。”托尼道,“要先打招呼,问人家愿不愿意跟你玩,同意吗?”
“我同意,爸爸。”黛茜道,“就是要有礼貌。”
“不错。”
不过野餐的这回,黛茜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人家就走了。
又过一个周末,黛茜跟爸爸来公园,刚抵达没多久,就发现戴头盔的小男孩还在老地方。
这次妈妈和姐姐好像不在,是爸爸跟他在散步。
托尼牵着黛茜过去。
看见小朋友来打招呼,小男孩的爸爸仿佛十分高兴,低头问问孩子的意见,让两个小的一块儿玩。
黛茜带了她喜欢的小皮球来,要跟小男孩抛球。
“我是黛茜。”黛茜问,“你戴着头盔,可以抛球吗?”
“可以。”小男孩在头盔里道,“我上次就看见你了。你长得很好看。”
“爸爸说,我是美丽的。”黛茜道。
“真好。”
小男孩跟黛茜抛了一次球。
玩到中途,小男孩追着球跑出去,看见地上有易拉罐,就捡起来,放进垃圾桶里。
他们约定好,下星期还在这里见面。
跟新朋友玩耍,黛茜很高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抛球抛了一身的汗,小男孩也不要把头盔摘下来。
第二个星期来临,黛茜和小男孩按照约定,来到公园一块儿玩。
黛茜抱着玩具跑过来的时候,小男孩正跟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说话,女孩子点点头,很快跑开了。
“那是谁?”黛茜问。
“她迷路。”小男孩道,“我给她指路。”
黛茜就很佩服:“你真厉害!”
“我会的可多呢!”小男孩得意地道。
“你以后,就是要做宇航员吗?”黛茜问,“因为你就是一直戴着头盔。”
小男孩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他轻轻地道:“因为我长得很丑,不戴头盔,就会吓人。”
黛茜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也没见过长到吓人的脸,就问:“怎么会吓人呢?”
“是真的。”小男孩道,“你看见,你也害怕,就不会跟我玩了。”
“我还会跟你玩,好吗?”黛茜轻轻地道。
小男孩不相信黛茜的话。
他很珍惜这一个突然到来的玩伴,又仿佛已经经历过许多次的远离,大概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气,跟黛茜躲在树后面,摘下头盔,给黛茜看他的脸。
黛茜一瞧,果然吓一跳。
这是一张奇特的脸,像没捏好的橡皮泥,东一块西一块拼凑在一起,于是有了不好看的接缝。五官是跟大家一样的五官,只是整张脸的形状不对了,五官也就仿佛扭曲起来,眼角斜斜地往下拉扯着,那嘴巴因为紧张和害怕,紧紧抿在一起。
团子下意识缩了脖子。
“你受伤吗?”黛茜问。
黛茜害怕一下子,忽然想到,有一次爸爸受伤,额头破了大口子,血流在脸上,没有擦干净的时候,也是显得可怕,就渐渐不害怕了。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小男孩道,“永远都不会好了。”
他问黛茜:“我是不是很丑陋?”
黛茜想起海瑟关于美丽的定义,要这么算,小男孩一点儿也跟美丽挨不上边,但她却不觉得他很丑陋。
因为黛茜瞧着他,没有不舒服,也不想远离。
“我不知道。”黛茜道。
“那你还跟我一起玩吗?”小男孩问。
黛茜就点头:“还跟你玩的。”
小男孩笑起来。
黛茜第一次瞧见他笑——那笑容在奇特的脸上,忽然之间,显得那样好看。
“我叫奥吉。”小男孩道。
他很快又把头盔戴上脑袋。
回家的时候,黛茜把玩伴的遭遇跟爸爸说了。
“爸爸,奥吉这样叫很丑陋吗?”黛茜问。
托尼没见到奥吉摘下头盔的模样,不置可否,只问:“那你喜不喜欢他?”
“喜欢。”黛茜道,“他说很多有趣的话!还帮忙捡起垃圾了,还帮助小朋友认路,就是很好的。”
“你觉得他美丽吗?”托尼问。
“我不知道了。”黛茜道。
“看美丽,不光要用眼睛。”托尼道。
他指一指左边的心口,“还要用这里看。”
“奥吉虽然没有好看的外表,但一颗善良真诚的心,足够让一个人美丽。”托尼道。
“要是长得好看的人,却做伤害别人的事情,也叫美丽吗?”他问黛茜。
黛茜这下飞快地有了领悟,摇头道:“不是的。”
她随即高兴起来,因为发现奥吉也是一个很美丽的人,他虽然没有美丽的外表和美丽的仪态,可是有一颗美丽的心。
这以后,罗德来斯塔克家做客,再一次夸黛茜长得可爱又美丽的时候,黛茜就道:“伯伯,你也是美丽的。”
罗德失笑:“我美在哪里?”
“爸爸说,你的眼睛也美丽,你的笑容也美丽,还有我说……”黛茜点一点罗德的胸膛,“还有很多的美丽,在这儿呢!”
“我这么美啊!”罗德哈哈地笑起来。
黛茜还想告诉奥吉,他也是个美丽的人,再去公园,却没有看见他。
又去两回,奥吉还是不在。
要对他说的话,当然也就一直没机会说。
要是以后都不能遇见,就永远没机会说了。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来得突然,走得也突然,最宝贵也最可惜的就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更不知道它什么时候走。
黛茜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心里有些难过:“那他就一直想,他自己是丑的人了,可是他不丑,爸爸。”
“没关系。”托尼道,“他以后还会遇上喜欢他的人,告诉他,他跟别人没什么不一样,别人有的美丽,他也有。”
“真的吗?”黛茜问。
“真的。”托尼道,“总会等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