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感恩节,返回幼儿园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就要放寒假了。
当小孩真好,无忧无虑,又有许多的假期,大概最大的烦恼就是玩的时间不够长。
放假前的最后一天,本来要在庭院里上活动课的,但不巧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庭院里银装素裹积了薄薄的一层,索菲娅担心孩子们摔跤,改在课室里自由活动。
谢尔顿是很喜欢自由活动的,这意味着他学习的时间又增加了一节课,只是现在大家都挤在教室里,吵吵嚷嚷,像一锅煮开了的沸水,将他的喜悦冲散了一半,不得不在耳朵里塞了纸巾看书。
不时有纸飞机飞到他的书本上。
小男孩很不明白,为什么人类已经进化到万物之灵这样高的自然地位,幼崽还是要像个进化前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转头看一眼旁边的黛茜。
或许她还不算进化得太失败的幼崽。
团子正安安静静地在用纸叠小船。
今天的手工课,她上得最认真,纸船完成得也最快最好,得到了老师的表扬。这会儿趁着自由活动,想做一艘更大的纸船送给爸爸——老父亲之前送过一艘游艇给女儿做生日礼物,偶尔会带着黛茜坐游艇出去玩,礼尚往来,这小的就想把自己的船送给爸爸。
谢尔顿再看一看米茜,带着无药可救的表情摇了摇头。
米茜正在地板上尽情蹦迪。
为什么同一个子宫,就算是异卵,生出来的双胞胎能极端相差到这种程度。
谢尔顿很为他姐姐的未来感到担忧。
米茜蹦迪蹦得累了,回来座位上喝水,顺带看一看黛茜做的纸船。
黛茜正拿着蜡笔在上头一笔一画地写“爸爸”,还画上小花。
她的爸爸看见一定很高兴。
她喜欢她的爸爸高兴。
“真好看。”米茜道。
“你喜欢。”黛茜很开心,也很慷慨,小手去抽一张新的色纸,“我送你一个好吗?”
“好!”米茜雀跃道,“如果我在家里想你,我就看纸船。”
寒假真长,有一个多月呢。
几乎天天在幼儿园里看见的小伙伴,忽然要分开这样长的时间,真有些让人舍不得。
“你会想我吗?”米茜问黛茜。
团子认真地想了想,顿时脸上就流露出两分不舍来,仿佛此时此刻已经跟好朋友分隔两地——但他们明明都住在纽约,用力点头:“我会非常想你。”
两只小的就拥抱在一起。
米茜又问:“你会想谢尔顿吗?”
黛茜就看看谢尔顿,也点头:“我也想谢尔顿。”
米茜用手比了个一咪咪的长度:“你想谢尔顿这么多。”然后把两条手臂展开得很长很长,“想我这么多,好吗?”
她看见谢尔顿在旁边翻了一个白眼。
姊妹弟兄容易争宠,现在连小伙伴的思念也要争一争。
“好吧。”黛茜很好商量地同意了。
她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想一个人多一些,想另外一个人少一些,平时想小娜阿姨,想皮,想罗克西奶奶的时候,她都是想得一样多。
都说会很快就再见,可是一天过了又一天,一天过了又一天,不知不觉一个月三个月半年过去,有些人连影子在哪儿也不知道。
黛茜的爸爸是很厉害的人,可是他也不知道小娜阿姨在哪里工作。
黛茜想起这些,小小的心脏里一时间填满了大大的忧愁,不由得叹一口气。
大人为了工作,真是太辛苦了。
米茜也在忧愁。
她被谢尔顿那个白眼刺激,决心要在跟弟弟的这场单方面的斗争中取得绝对胜利,往黛茜身边一挨,问:“哪一天,你想完谢尔顿,忘记想我了怎么办?”
“那怎么办呢?”黛茜问。
米茜替她想了个办法。
“你每天早上想我一个小时,晚上就想谢尔顿。”米茜道,“想半个小时好吗?”
她到底算不得个十分霸道的姐姐,生活中总是被天才的弟弟抢走关注,这会儿却没要求黛茜连想也不能想谢尔顿,只是缩短了时间。
“好吗?”米茜伸出小手指,要跟黛茜拉钩。
“谢尔顿同意吗?”黛茜问。
一旁看书的小男孩已经有一会儿没翻动书页了。
谢尔顿不得不承认她姐姐跟黛茜没有营养的讨论莫名地有点儿吸引力,人的血液里大概天生地流动着八卦因子,他不过遵从身体本能听了这些话,不算太丢脸。
“随便你。”谢尔顿道,“想念一个人又不是这样刻意的。”
“你也会想我吗,谢尔顿?”黛茜问。
“不会。”谢尔顿回答得非常快,仿佛都不需要过脑子。
“好吧。”黛茜得了这个答案,有些失望,但很快又豁达起来,“我还是一样会想念你的。”
下午放学之前,小雏菊宝宝给自己的两个朋友都送了叠好的纸船作为寒假礼物。
米茜非常高兴,把纸船好好地放进了书包里。
谢尔顿则把纸船看一看,指出:“在收尾的时候换一种叠法会更稳固。你这样的,在水里漂没多久就要解体了。”
他甚至当场拆解了黛茜送的纸船,重新叠了一次,用他自己的方法,还带解说:“就像这样。你明白了吗?”
黛茜看得一愣一愣:“我明白了。”
小男孩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纸船夹进书本里,铃声一响,百米冲刺冲出了教室。
也没回头再看一眼。
他说不会想念说得那样坚定,看来真是认真的。
黛茜背着书包跑出了小红门。
老父亲已经在门口等着,看见女儿出来,将她一抱,问:“放寒假了开心吗?”
“开心,爸爸。”黛茜小身子一扭,把书包摘了,放进车里。
顺顺利利地上幼儿园,已经上了一个学期了。
为了纪念这么个成就,今天晚上,托尼带孩子去了预约的泰国餐厅吃晚饭。
放假当然要使劲儿地玩,但黛茜是个自律的小孩,早早地就把自己的生活做好了规划,第二天一大早,也不赖床,起来就在阳台门口坐着。
大人还是要上班的。
老父亲头发蓬乱地从卧室走出来打算呼吸呼吸清晨的新鲜空气,第一眼就看见这么个思考人生的背影,仿佛他在家里是供养了一个老人家而非个三岁的女儿,出声问:“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雪,爸爸。”黛茜回答道,“我也在想米茜。”
还懂得一心两用。
“一心两用可不太好。”托尼打了个呵欠,晨光于是在他眼中压扁成窄窄的一线,“你都想她什么?”
“我想我们一起在幼儿园里滑滑梯了。”黛茜道。
她说两句,意识到自己不专心了,摆摆小手,难得会驱赶她的爸爸:“爸爸,我在想人,你要安静一点好吗?”
托尼笑笑,过去给女儿套了个小浣熊的马甲,留给她充足的时间思念朋友。
结果到了晚上,做爸爸的洗完澡出来,寻思放松放松看个电视,踏进客厅,又看见猫在沙发上出神的女儿。
“这又是干什么?”托尼问。
小孩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猜。
“我在想念,爸爸。”黛茜道,“我在想谢尔顿。”
“这是你们老师留的假期作业吗?”老父亲一蹙眉。
团子就摇头:“不是的,我是信守承诺。”
她努力地想念着谢尔顿。
这样定时定点的想念持续了好几天,终于把黛茜给累趴下了。
幼儿饼在地板上趴成扁扁的一张,抬头问爸爸:“爸爸,我不用心想了怎么办呢?”
“想念一个人是很好的事情,刻意就没有必要了。”托尼道。
“那我不想了吗?”黛茜问。
“你要真把朋友放在心上,该想念的时候自然会想念。”老父亲慢悠悠道,“等着看吧。”
黛茜似懂非懂地听着。
她有些担心到了晚上就忘记想谢尔顿,担心着担心着,就把这件事情忘了,拿出色纸来叠纸船。
黛茜原本还想用老师教的叠法,临近收尾,忽然想起谢尔顿指导的那么几下,照样做了,把船放进小水盆里,果然很坚固,漂浮了许久。
“谢尔顿真厉害。”团子喃喃道,“我有一些想念他了。”
这一次的想念半点儿负担也没有,她反而开心起来。
第二天上午,黛茜跟爸爸在书房里看书,忽然听见贾维斯道:“有您的电话,小姐,转接到先生的手机上。”
团子合上画画书,一想,觉得是米茜打电话来了,十分高兴,拿了爸爸的手机贴到耳朵边,一听却十分意外。
听筒出来的分明是个小男孩的声音。
“这里是谢尔顿·李·库珀。”他讲话真礼貌得有些程式化。
“是谢尔顿!”黛茜惊奇地,“你好吗?”
“我很好。”谢尔顿道,“你有按着我的方法叠纸船吗?”
“有的。”黛茜道,“船漂很久。”
“它当然会漂很久,因为我是正确的。”谢尔顿道。
“你忽然打电话给我了。”黛茜道。
“我是要证明给米茜看,定时定点想念是没有意义的,纯属浪费时间。”谢尔顿道。
他那头传来米茜的抗议,但被他忽略了,继续道:“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忽然想起来,忽然问好。她以为能掌控人类的复杂感情,就像个普通的三岁小孩一样天真。”
米茜本来就是三岁小孩么。
黛茜拿着手机,听那头的双胞胎开始争论,懵懵地站在那儿,想一想谢尔顿的话,开口问:“那你现在是忽然想我了对吗,谢尔顿?我昨天也忽然想你了。”
谢尔顿跟米茜的争吵戛然而止。
他沉默几秒,不知在思考,还是想起放假前那绝对不会想念的真香言论,忽然“啪”一声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