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
黛茜和爸爸的种子播撒下去已经有两天了,土地在沉默中发散着生命力,只是这生长来得比想象中更缓慢,小雏菊宝宝一天跑出来看好几趟,每每只见平整的泥土,不见幼苗。
托尼放植物生长纪录片给她看,里头快进了的植物从种下到生根发芽,长得飞快,轮到她的西红柿和爸爸果,就赌气似的没了动静。
“怎么这样?”黛茜蹲在地上问自己。
她很有种要揠苗助长的念头,悄悄地把土刨开了一点儿来看,见黑洞洞的一点坑,旁的什么也没有。
“成长是个很缓慢的过程。”温蒂出来找人,见这小的抹土抹得两只小手都成了黑熊爪子,心里觉得好笑,蹲在黛茜身边,掏出手帕来替她擦一擦,“你自己也不是一天之内‘咻’地就长大了呀。”
“明年就开花,爸爸说。”黛茜告诉温蒂。
“那你数一数。”温蒂道,“从今年到明年,还有好多好多天。”
团子掰着手指头认真数了半天。这显然不是一笔马上能算清的账,但最终她明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想想,西红柿是小问题,她的爸爸有这么高这么大,要从地里长出许多这样的大人,当然要费很久很久的工夫。
既这么样,她就乖乖提着小水壶跟温蒂回了家。
明明是西红柿先来,偏心的团子却给爸爸种子浇了更多的水,末了还拍拍土地,叮嘱来年要出生的新爸爸好好地长大。
温蒂默默望天。
黛茜这样认真,她反而不忍心打破孩子天真的幻想。
托尼在书房看书。
老父亲鼻梁上加了一副金边眼镜,薄薄的镜片挡不了专注的目光,阅读速度飞快,一目十行,安静的书房里总是隔没多久就听见书页翻过的声音。
书房门口响起咚咚咚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站定了个矮矮的身影。
黛茜瞧见爸爸在看书,马上闭紧嘴巴,知道看书是很正经的事情,需要安静,放轻了步子,偷偷摸摸地溜进来。
走路的速度之慢,在老父亲的余光里移动了许久还没出框。
来的时候那样大动静,现在屏住呼吸有什么用,反而叫人更加在意,时不时地要看一下。
托尼刚开始瞧两眼,后来干脆放下书,对蹑手蹑脚的女儿道:“你有什么事吗?”
“爸爸看书。”团子被爸爸发现了还很高兴,这下总算不用轻轻地走路,跑到跟前,攀爬上托尼身旁的椅子,打开一本童书,“我也看。”
托尼侧目瞧着,等着小的打开书,冷不丁道:“书里飞出来蝴蝶。”
睁着眼睛说瞎话,明明飞出来的只有空气。
黛茜却当真,转着脑袋四处乱看:“蝴蝶哪儿?”
她把书翻来覆去,直把封面看出个洞来,也没找见蝴蝶,求助地往爸爸手臂上一趴,探着半个身子,轻轻地道:“爸爸,蝴蝶哪儿?”
“今天是愚人节,斯塔克小姐。”托尼道。
愚人节最没成就感的大概是被开了玩笑的那个人浑然不觉,又还是个孩子,包袱甩开还不懂得接,对大人十分地信任,听见爸爸说是愚人节,还是要找蝴蝶。
做爸爸的于是伸手在她脑袋后头一抓,抓出只蝴蝶的全息投影,放到她跟前,手掌一打开,蝴蝶乘风而去,碎成了浮光。
“真有蝴蝶!”黛茜一下子高兴起来。
走进书房的温蒂看见这一幕,也跟着笑,随即瞧见什么奇怪现象似的,非常惊奇,指着托尼身后:“斯塔克先生,真有蝴蝶啊。”
托尼转头去看,什么也没看见。
大人抖的包袱大人接,他飞快反应过来,看着站在门口笑眯眯的保姆,挑挑眉峰,没有说什么。
事后,温蒂还特地跟黛茜说过愚人节。
“四月一日这一天,大家可以互相开善意的玩笑,就像做游戏。”她道。
黛茜似懂非懂:“开什么?”
“开玩笑。”
“什么玩笑?”
“开玩笑……”温蒂绕来绕去,后来想这么解释大概不是个办法,想黛茜这么小未必能说懂,长大了自然知道,“但是要看一个人说谎没说谎,其实比开玩笑还容易一点儿。”
“语言能骗人,眼睛是不会骗人的。”温蒂道,“你说对不对?”
黛茜于是拿着放大镜来看温蒂的眼睛。
看没一会儿,托尼走过来说要出门,团子把放大镜一放,高兴地要跟温蒂去换衣服。
今天周六,正好双方得空,托尼开车出去看个老朋友。
这个老朋友黛茜是见过的,算算自上次见面之后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在一起说话,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否已经习惯了逐渐安定下来的新生活。
驱车前往主人家的路上,黛茜一路地报人名。
“去皮的家吗,爸爸?”她问。
她的爸爸坐在驾驶座上,只给一个深沉的背影,要面对面地说话真是不容易。
“不去。”
“去伯伯家吗?”
“你指哪个伯伯?”托尼问。
“罗迪伯伯。”
“不去。”
“是小娜阿姨的家吗?”
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但说了这么多人的名字,竟没有一个猜对。
也难怪黛茜,从来也没来过这个地方。
托尼自己不喜欢挨着别人的家住,给今天要拜访的这位朋友安排的住处也远离人群,考虑到他身份的特殊性,这么安排似乎十分妥当。
黑色的劳斯莱斯在栋林间小屋前停下,没有人出来迎接。
这片树林靠着一片海,一阵风吹过来,能闻见风中裹挟着的淡淡咸味。
已经经过林叶的过滤,闻着并不刺鼻。
黛茜被爸爸从车后座抱了出来,站在地上,仰头瞧着眼前的小木屋。
原木色的建筑别致又好看,可惜似乎受过伤害,用木板补了几处。
“听着,不允许你再这么莽撞又无礼地使用我的身体……”
托尼牵着女儿,沿着台阶走上去,抬手正要敲门,听见屋子里一个男人自言自语的声音。
“就算你现在不回答我,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声音中有种打拳击比赛前的跃跃欲试,仿佛燃起斗志,咬字都坚定起来,“我说了不允许,下次你要还试图挤走我的意识,我就要做你最讨厌的事情——”
像在演独角戏。
不知情的听来,还怪吓人的。
托尼敲了两下门。
说话声很快停了下去,房子里的主人脚步飞快,一下来到门前,打开门那一瞬间,阳光与来客的面孔一同映照在他那双深色的眼瞳中,亮晶晶地闪烁起来。
“托尼!”
站在门口的赫然是已然返回地球却鲜为人知的布鲁斯·班纳。
当日他从阿斯加德返回地球,浩克在体内搞事,试图取而代之,托尼替他安排了新的住处,好让他安静休养。
班纳说试图找到跟浩克沟通的方法,从方才的自言自语来看,似乎是真掌握了些敲门,只是乍听有点儿中二。
谁在少年时没做过跟假想伙伴对话的傻事。
以为能找到心灵互通的灵魂伴侣,到头来朋友说不定还不如中二时对话的空气。
毕竟,最了解自己的人,除了自己,再没有第二个了。
黛茜还记得这个伯伯。
印象里这是个喜欢拥抱的伯伯,果不其然,一声高兴的呼唤之后,托尼被扑过来的好友抱了个满怀。
好在身高相差不多,不至于把老父亲衬得过于娇小。
“我以为你要更晚些来,正在准备午餐的材料。”班纳道。
他看着比刚返回地球的时候要精神许多,到了外星水土不服,返回家乡的心安大概更能使他适应当下的生活。
班纳说着话,放开险些窒息的托尼,一弯腰把要躲开的黛茜抱了起来。
他的热情令幼儿有些承受不住,团子在半空中被抱成了扁扁的一张,该庆幸这位现在不是BUFF倍增的浩克状态。
但如今令人呼吸不过来的威力,跟浩克也是不相上下了。
“你在这里过得很滋润。”托尼双手插袋,转着看了一圈,“想必已经习惯在瓦尔登湖边诗意地栖居了。”
他大眼明亮,发现窗边悬挂着几条鱼,案板上也放着处理过的鱼排:“还有野性的呼唤。”
“我看过你放在外面的车,车身还很新,你不经常出门。”
班纳点头:“我认识了一个人。”
他也觉着无奈又好笑,去桌子上摸了两颗糖,一边给黛茜剥糖纸,一边摇头道:“自从阴差阳错认识之后,我这里的海产品就没有少过……”
两人正说着话,门外风声似乎大了些,穿林越树,吹得投映进屋里来的树影直晃。
班纳若有所感,把糖给了黛茜,走到门边打开一看,脸上有两分吃惊:“真巧,他今天也来了。”
“什么人?”托尼问。
话音未落,门口已经大踏步地进来个十足高大的男人。
野性的呼唤一词用在班纳身上并不十分合适,用在这人身上正好。
那魁梧的躯体上遍布刺青,肌肉贲起,一握拳就是力量,连带那不羁的披散着的棕金色的发和大胡子,都透出野性十足的男人味来。
“噢。”那人道,笑容里带点儿痞气,“你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