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牵着黛茜,在作物翻起的层层波浪中缓缓前行。
肯特家世代务农,作物都侍弄得很好,这一片田地主要是玛莎在照料,冬日来临叶子苍翠,有风吹过,刷刷刷地响,仿佛不甘休眠,不放过任何一个高声歌唱的机会。
这样的体验对于黛茜来说无疑是新奇的。
她长在城市,虽然说自己家在西雅图也有个农场,但因为托尼忙碌,并不常去,迈着小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叶子拂过来轻轻拍着脸,好玩儿得很。
“你喜欢这里吗?”克拉克低头问。
“喜欢。”
小团子仰起头,满脸都是笑。
“我小的时候,经常在这里玩。”克拉克道,“像这样跑。”
他脚下加快,带着黛茜跑起来,大手一使力,把这小的瞬间提离了地面。
黛茜只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耳边呼呼的,并不害怕,弯着大眼睛兴奋地笑出声,短短的手脚挥舞着,等被克拉克举在半空,还意犹未尽地拍拍他手背,要再来一次。
“我看着你。”克拉克将这绵软的小面团放得近些,彼此蔚蓝眼瞳相映,一双眼里有天,一双眼里有地,令他心生感慨,“大概能想象一点儿,当初我的父亲看着我,是怎样的心境。”
乔纳森·肯特是位了不起的父亲。
他在看见克拉克第一眼,就知道这个孩子注定改变世界,在氪星之子面前,人类似乎变得格外渺小,而他灵魂伫立着,仿佛巨人。
没有他的引导,或许就没有今天的克拉克·肯特。
黛茜听见说爸爸,就把小手往白房子的方向指一指:“爸爸那儿呢。”
正被热情的玛莎投食各种美味的老父亲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感,抬头往门外望了望。
当然什么也没见着。
“怎么了?”玛莎问。
“不。”托尼端起硕大的茶杯,几乎挡了半张脸,“没什么。”
如果让家里那小的知道他在偷吃零食,恐怕就算在外头玩得起劲,也要第一时间跑过来分享。
“实不相瞒,原来我还有些担心。”玛莎倚着桌子,不好意思地道,“当然这种担心未免太多管闲事——”
“你担心我养不好我的孩子。”托尼不假思索,接了她的话。
玛莎没有否认:“是很多管闲事吧。”
“没关系。”托尼十分豁达,把熔岩蛋糕掰成两半,瞧见里面涌出的浓浓的巧克力,想着黛茜见了一定很喜欢吃,于是把大的一半放回盘子,“到现在我也不是什么会养孩子的人。我的朋友对我从没抱什么期望。”
这么想想,罗德隔三差五要到他家里去一趟,除了说的好听的拜访朋友,或许也有一重视察他育儿情况的意思在。
上校真是操碎了心。
“我现在一点儿都不这么觉得。”玛莎替托尼续上红茶,“看黛茜快乐的样子就知道了。你是个好父亲。”
“克拉克知道黛茜的存在之后一直很高兴。”玛莎道,“不同于家人或朋友给他的理解和关爱,黛茜让他有了归属感。”
“我很感谢这个宝宝。”
同样把“谢谢”说出了口的,还有跟克拉克一起坐在卡车后面的小团子。
农用卡车后面的空间十分宽敞,还自带敞篷和自然音响,里面用草厚厚地铺一层,坐起来软软地很是舒服。
黛茜跟着克拉克在田间玩耍,刚开始是自己走,走着走着,她就给背在了克拉克宽厚的背脊上,再走着走着,路遇商店,两人买下一袋零食,在修车厂前的空旷地带找了辆无主的卡车,坐在里面慢慢地吃。
堪萨斯真是什么都好了。
“这里的建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克拉克从袋子里拿出一片薯片,指着给黛茜看,“从前就是这样,这个修车厂从前年开始难以维持生计,人走光了,剩一个空荡荡的壳子。”
团子虽然才两岁多,已经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安安静静地听克拉克说话,偶尔把薯片放在嘴里咬一咬,那清脆的咔嚓声,让幼儿迷恋不已。
她就算哪一天自己背个小包袱出来闯荡天涯,恐怕也不愁饿肚子,外边许多人都愿意给她投喂吃的。
而且滋味都很好。她不知不觉把薯片吃了半袋。
要是老父亲在这里,一定飞快地把薯片袋子没收,还要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那套“吃什么东西都不能过量”的理论,过多少年都应该还适用。
克拉克一转头,发现薯片没了许多,再看这个嘴巴吃得都是渣的花猫,不禁要笑,拿袖子给她擦一擦,拧开商店买的瓶装果汁,再喂两口。
大概果汁的味道跟平时喝的不一样,黛茜不很喜欢,小嘴一抿,把头偏过去:“这个不好。”
“你不喜欢,就不喝了。”克拉克道。
他看看时间,天色不早,想想是该回家吃饭,正打算起身把这小的抱下车,忽然凝神,仿佛听见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恐怕有人有麻烦了。”克拉克翻身下车,抱起黛茜和她的薯片,长腿一迈走得飞快,“我们去帮一把。”
“是帮忙。”团子学舌道,“我们去。”
“对。别人有困难,总要帮一把。”
所谓的“遇上困难”的人,离废弃修车厂不远,绕过厂子,以克拉克的眼力,远远地就看见个瘦弱的小男孩被人一拳打倒在地。
打倒那孩子的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恶霸,是三两个同龄人,身强力壮是真,脸上嘻嘻地带着笑,仿佛从拳脚相向中得到极大的乐趣。
尤其那瘦弱孩子的眼镜掉落在地,令他眼前一片模糊,不得不趴伏在地上困难地搜索,更是引起这三两个的大声哄笑。
“四眼剩了两眼就不行了。”
“书呆子!”
克拉克有一瞬间的愣怔。
眼前所见,仿佛记忆溯回,他的记性很好,连一点点儿细节都能记住,当然清晰地回忆起,少年时期,因为传言“特殊”被人无端找茬的一幕。
人和人有时候是很相像的。
纵然躯壳不一样,表达方式也不同,但一瞬间沸涌而上的情绪,无论恶意,怒意,无助,和想要哭泣的冲动,能原原本本地从一群人复制到另一群人身上。
“他伤心。”黛茜探着头,也瞧见了地上被欺负得可怜兮兮、又强忍着不肯服输的瘦小男孩,他脸上的表情简单易懂,令她脸蛋也耷拉着,“怎么办呢。”
“欺负人是不好的。”克拉克道。
他说着,看那被欺负的孩子似乎没有还手之力,要上前制止。
结果脚步一动,倒有个人影比他更快冲出,一边嗷嗷叫,一边高举着扫把,义无反顾地冲进欺凌者中间,左右横扫,硬生生把高了一个头的大孩子逼退好几步。
他们一开始还警惕,等看清来的是谁,顿时嗤之以鼻,不屑写在脸上。
是个红发的小女孩。
她看着一点儿也不强壮,脸上两点雀斑,胳膊和腿细细,却仿佛充值了一百分的勇气,就算扫把马上被抢走,也坚定地叉着腰,大声道:“不准欺负人!”
“得了吧苏珊。”为首的欺凌者不以为意,双手抱臂,鼻子的气都要喷到额头上,“你的动画片要开始了。滚回去看你的电视。”
他这么说话,倒有点儿凶凶的样子。
叫苏珊的小女孩半点儿不怕他,要不是身高不够,可能还要跳起来打对方的头:“你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
“无聊?”大个子一呲牙,转头踢一踢还在地上找眼镜的瘦小同龄,“我还能更无聊一点,你信吗?”
“你——”
“喂!”
眼见大个子要连苏珊一起欺负,克拉克适时开口。
他一说话,那群孩子就把视线都放过来。
抱着个宝宝的男人似乎威慑力大减,但欺负人的一群看看克拉克的身量,再看看自己的身量,死撑面子时又见克拉克抬腿往这头走,每走一步他们怂一点儿,最后终于笃定这是个揍飞自己也不带皱眉的,转身就跑。
“你给我等着,苏珊!”为首的还要抛下威胁。
那红发小女孩跳得高高:“回家我就告诉妈妈!”
回击完,她转头来看克拉克,感谢地一笑,伸手去拉地上摸着了那些人丢下的眼镜的孩子——他其实比她要大些:“起来吧。”
这一次,是这个女孩子做了超人。
克拉克没打断他们说话,退后两步,默默瞧着两个孩子离开,低头笑一笑。
团子还在翘首张望,见瘦孩子眼睛里的一层亮晶晶,伸手指以指他身旁的小苏珊:“她好。”
“她很勇敢。”克拉克道,“但那些欺负人的孩子,没有用他们的拳头做正确的事情。”
“欺负人真能带来快乐吗?”
黛茜没有欺负过人,因而不懂快乐不快乐,听见克拉克似他问似自问的话,茫然地摇头。
这个问题有些复杂。
“一个人的力量不应该从对无辜和弱小的伤害中获得,说是力量,得到的大概只有虚荣和仇恨。”
前者虚无缥缈,后者根深蒂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团子似懂非懂:“力在哪儿呢?”
克拉克将她软软的小手勾一勾:“在于困境来临时,紧握的那双手。”
“你认为呢。”他问,“黛茜?”
饭点的时候,老父亲成功在白房子门口等到了飞奔回来的女儿。
小小的宝宝跑起来像个球在滚,成功吸引了地板趴着的苏牧的注意力,黛茜很热情,苏牧更热情,跑过去把她舔得脸蛋湿湿。
“不要,不要。”黛茜脸上难得一见跟她老爸同出一辙的斯塔克式嫌弃,把脸一抹,往爸爸那儿闪躲,小胖腿蹬着,迫不及待要大人抱起来。
克拉克从后面走来,瞧见这一幕,忍不住要笑。
从这样的笑容中,也能获得充足的力量了。
“你在外面偷吃东西。”团子一挨近,侦探似的老父亲就闻见味道,正要问吃的什么,不料大手一下被这小的捉了起来。
黛茜卯着劲儿,把爸爸的手使劲握了握。
“这是干什么?”聪明如托尼也要满头雾水。
“给力,爸爸。”团子鼓着脸蛋,再使劲儿握一握,仿佛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再把大手仔细看看,“好多好多。力在吗?”
“在的。”老父亲道,“我的手骨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