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得很丰盛。
温蒂研究了一个星期的意大利菜谱,尝试着做做,竟然很成功,柠檬烩饭尤其出彩,黛茜足足吃了小半碗。
意大利饺子也不错,给小孩子吃的那份没有放黑胡椒粉,西红柿跟芝士的搭配刚刚好,蔬菜的清甜中和了浓郁,托尼用剪刀把大大的饺子剪成几块,让黛茜自己用小勺子舀着吃。
“爸爸。”团子嘴里塞得满满,还要望着大人盘子里的食物,对龙虾肉馋得很,小手伸得长长,使劲儿地指,“爸爸。”
“先吃完你自己的。”托尼不为所动,在女儿巴巴的目光注视里毫不留情张嘴吃掉了龙虾,末了用餐巾擦擦嘴,对顾着脸颊失望的黛茜弯弯嘴角,“快点。”
黛茜把勺子在碗里划来划去。
火箭在旁边,也把勺子在盘里划来划去。
他划是因为早早地把菜吃完了,在等温蒂换一盘新的饺子。
再看看周围坐着的客人,个个吃得很香。
托尼看黛茜沮丧归沮丧,还是好好地咀嚼了饺子咽进肚里,遵守诺言,让温蒂给了半只龙虾肉,用叉子叉了喂孩子。
老父亲喂食的时候,不动声色把视线往左边偏了偏,在火箭脸上逗留了几秒钟。
这只浣熊并不喜欢小孩。今天他还大声地吼了黛茜,晚饭前却自动自觉坐到黛茜宝宝椅旁边的位子。
团子偶尔捏着咬了一口的饺子给火箭看,火箭虽然面露不屑,竟还是很配合地瞄上两眼。
哪儿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倒并不让人不高兴,因而托尼看看火箭,终归也只是看看,什么都没有问。
吃过晚饭,温蒂收拾收拾东西回家,银河护卫队的几个人表示了对托尼借住的感谢,都回了各自的房间,留托尼和班纳在客厅聊天。
团子不肯睡觉。
她穿着小浣熊的连体衣在沙发后头兴奋地跟笨笨玩捉迷藏,时不时笑出声,跑起来小身影骨碌碌的,快活得很。
“所以现在你联系不上娜塔莎。”班纳十指交叉,瞧着桌面出神,良久才来一句话。
今天他恶补了很多的报纸和电视节目,大概想把失去的这两年地球时光都补回来。
总有弥补不了的遗憾。
在被托尔从萨卡星发现之前,班纳的身体长时间被浩克占据,本我封存,记忆里一大片空白,萨卡的人只知道浩克,不知道班纳,更不喜欢班纳。
还有什么比被抹除了存在更可怕的事情?
即便冷静如班纳博士,在这种情境之下也不得不感到心慌意乱,精神一崩溃,往往又容易让潜伏在身体里的另一个意念占据主动权。
用班纳自己的话说,这种感觉就像是“浩克把控着方向盘,而自己被装在了后尾箱里”。
“联系不上。”托尼道,“你不是不知道她。”
黑寡妇想要隐藏踪迹,连FBI和CIA的眼睛都能逃过,除非她自己现身,否则全世界找一个女人,跟大海捞针也没什么区别。
更何况,娜塔莎也不像史蒂夫那样,特地寄个保存了电话号码的老人机过来。
“我知道。”班纳就笑笑,眉目间几分失落转瞬即逝,“不知道她现在过得……”
最后的“好不好”几个字没有出口。
娜塔莎现在还是通缉犯,用膝盖想也知道好不好。
“你以后打算怎么样?”托尼一拍班纳的肩膀。
“我要先找个地方住,托尼。”班纳抬手将托尼的手紧紧握了握,“得先清静一段时间……无论在萨卡还是阿斯加德,浩克对我的影响都太大了,我要跟他好好谈一谈。”
“我这里有很多房间。”托尼道。
“不。”班纳摇头,“布鲁斯·班纳回到地球的消息传出去,对你和我都没有好处。索科威亚协议还在生效,当初我下落不明,不用做选择,现在同样不想做选择。”
他打定了主意:“过两天我就走。”
“是吗?”托尼一摊手,“随你。我会给你配备一切必需的物质,信号屏蔽器之类的。”
大人们说着话,小雏菊宝宝畅快地玩了一通,生物钟影响,渐渐感到困倦,迈着小短腿,揉揉眼睛,跑来找爸爸。
“爸爸。”
幼儿饼软软地趴在老父亲腿上,眼皮子直往下耷拉,说话也小小声,口齿含糊:“我困得要命。”
笨笨还窝在窗帘后面,等着黛茜来找,等半天没见动静,悄悄地探头一看,才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局,溜达着也到沙发前来。
他倒是个尽职尽责的好玩伴,除了不会说话,偶尔粗心,实在没什么可挑剔。
托尼垂眸看了一眼,大手一抬,把女儿整个儿卷了起来,看这绵软的一小团直往怀里缩,拨一拨她蹭乱了的金发,问:“喝奶吗?”
困归困,但凡有吃的东西,斯塔克家这个小的总一口也不舍得落下,这会儿在爸爸怀里舒服地滚一滚,闭着眼睛快乐地道:“喝奶!”
老父亲于是对好友说一句“稍等”,拉扯过小毯子把贪吃的面团裹了,放在沙发,起身去厨房冲泡奶粉。
剩下班纳一个人暂且照看沙发上乱滚的黛茜。
班纳很愿意照看黛茜。
托尼一走,穿小浣熊连体衣的宝宝滚两圈,趴着不动了,小小的手指抠着,抬头来看他。
“伯伯。”那小嘴吧嗒的,叫出轻轻的一句。
班纳瞧着她,笑了笑:“我真替托尼觉得庆幸。那个时候想必他很不好受,多谢你来到地球,黛茜。”
“好。”团子道。
她根本也没听懂,应得倒是很快。
专注泡奶事业已经快两年的老父亲动作很快,拿着奶瓶从厨房回来了。
托尼把奶瓶给黛茜捧着,将毛毯裹着的小女儿抱在怀里,任由她咂咂地喝奶,继续跟好友聊没聊完的天。
“浩克对你的影响越来越大。”托尼道,“放任不管,他不是没有取代你的可能。”
“我知道。”班纳道。
他看见黛茜嘴边淌了一点儿奶,弯腰抽纸,递给托尼:“药物对浩克没有作用,托尼。我做过无数次尝试,你也是知道的。”
他的手伸去摸摸心脏:“现在出现了个突破口——浩克掌握身体主动权这么久,如果他愿意,我偶尔能跟他交流。我想这是个契机。”
“那如果他对你提出‘唯浩克论’呢?”托尼问。
班纳松缓了些的表情又紧绷起来。沉默片刻,忽然又笑:“我也是个自私的人,托尼。”
大人们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而团子喝着喝着奶,还剩一小半,就已经入了甜甜的梦乡。
那小手还紧紧抱着奶瓶不肯松,怎么甩也甩不脱,最后还是托尼掰了手才肯放。
护食的本领一等一地强。
她不记得是什么时候被爸爸抱了起来,梦乡里平静的湖轻轻颤一颤,晕开几圈涟漪,迷迷糊糊之中要醒,背脊被有节奏地轻拍两下,听见托尼低而沉的嗓音:“睡吧。”
黛茜今晚不睡自己的小摇篮床,破例地在爸爸的大床上占了一个被窝。
托尼才掖好被子,就见那小小的被包无意识地缩过来,要和自己靠在一起。
托尼躺下的动作就一顿,末了凑过去,在那奶味儿的脸蛋上亲一亲。
胡子好扎人。
夜色渐深,地下室叮叮当当的火箭也停了动作,拉灯睡觉。
别墅笼在一片静谧里,夜风是呼吸,群星闪烁,偶尔透过云层,悄悄地往下窥探。
窥到了个脚下无声,悄悄走出阳台来的高大身影。
他耳朵里塞着耳机,口袋里装着个小巧的mp3——比起地球上越来越轻薄、功能越来越多的电子产品,已经远远算不上先进。
外壳也旧了。
奎尔的眼睛亮得惊人,表情也正常,因而不是梦游。只是大半夜不睡觉,跑到阳台上看月亮,不知道有什么乐趣。
他也不是为了乐趣。
今晚的月光很好,水一样从天际淌下来,落在脸上,觉出几分凉意。
他趴在栏杆上,不说话地看某个方向,只看到地平线沉沉的阴翳。
奎尔今天查了地图。他知道那个方向有密苏里州。
在被掳出地球之前,他生活在那里。跟他的外祖父母和得了绝症的母亲一起。
他的童年算不上快乐,但偶尔也有快乐的时候,短暂,却真真实实地存在过。
所有的快乐都在母亲去世那一刻成了毫无意义的。
奎尔把手探进口袋,调高了音量。
音浪骤然汹涌,涌进耳膜那一瞬间,他却分明听见身后有点儿杂音。
一开始以为听错,不料杂音越来越响,调到最大声也咚咚咚地十分吵人。
奎尔的惆怅也就不成惆怅,总要被身后的咚咚咚打扰,终于忍无可忍,摘掉耳机转过头去看。
这一看不得了。
眼帘里猛地填充进一张放大了的脸。
不光因为距离近的缘故,是真有那么大。
狂人尼采曾经说过一句非常有名的话,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斯塔克家的客厅就成了深渊。
奎尔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后退两步。
跟着他走出阳台的,是个身高超了两米的巨人,白天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哪里想到晚上又能碰见。
缘,真是妙不可言。
班纳博士莫名其妙地又变成了浩克。
意识到自己身在地球,浩克格外暴躁,拍开房门一路咚咚咚地跑出来,横眉竖目,像要打人。
面前就站着个半夜不睡觉的人。
奎尔心脏砰砰砰跳成了架子鼓,瞧着步步逼近的浩克,再后退,退到栏杆,再没有余地,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