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醒了所有的睡意。
他猛然睁开眼睛,仓促坐起,借着贾维斯打开的床头灯光,看见摇篮床里已经坐起的女儿。
那小手使劲儿往外伸着,五指抓握,只握住了空气。
即便是托尼,也有后怕又庆幸的时候,心神稍定,翻身下床去抱孩子,大手摸一摸,摸着了湿漉漉又热乎乎的眼泪。
黛茜哭着醒来,眼泪流得格外凶,紧紧扯着爸爸的衣服,一双腿乱蹬,怎样拍背都不肯停,呜呜的,还咳嗽起来,呛得眼睛红红。
这样突然的大哭令大人不安,更加要心疼,托尼抬手把那嫩嫩的脸蛋抹了又抹,低声问“怎么了”,不见回答,把绵软的宝宝搂得更加紧。
钢铁侠也束手无策。
托尼买得起游艇、飞机、豪宅、珠宝,金钱足够多,连生命都能兑换,但孩子难受,一时间什么也做不了。
为人父母,强弱成了南北极,不停转换,不能改变。
他再耐心地说两句“告诉我”,终于看见黛茜把身子探了出去,冲着门口,无比伤心地哭道:“没……”
小小的宝宝没分清梦境和现实,只以为刚才睡觉时看见的都成了真的,挣扎起来,要去埃文的房间看看。
“出去可以。”托尼道。
他把女儿放在大床上,拉好她的飞鼠睡衣,顺带着梳理了下她睡得乱糟糟的软发,只觉稚嫩的生命在掌心中颤抖着,不由深吸一口气,俯身道,“但先不要哭。”
“答应吗?”做爸爸的问。
黛茜一开始指门,小身子一抽一抽,听见爸爸说的话,虽然嘴巴还伤心地向下撇着,但知道赶紧抹抹眼睛,然后再去指门。
这么小的孩子,让憋着不哭,未免太过困难。
团子已经很努力,到底还是没有忍住,安静两秒,扑到爸爸怀里,呜呜地道:“没了——”
托尼实在是商量不起来。
凑过去亲亲脸蛋,再低声地说些平时不说的软和话,把泪哒哒的面团抱着,带着出去看看什么没了。
贾维斯什么也没说。
别墅的隔音显然很好,要是罗克西睡着睡着听见黛茜在卧室里哭,早就拿着扫把冲过来打人。
打的是让孩子哭得这样厉害的大人。
黛茜要下来自己走。
她一手牵着爸爸,一手扶着墙,眼睫毛上挂着泪珠,不时地还抽噎,脚下却走得很快,一路奔往埃文的房间。
托尼这时候觉出些异样,先黛茜一步去敲埃文的房门。
深更半夜,这样做似乎不太礼貌。
然而似乎已经不存在礼貌不礼貌的问题。
卧室里没有人应答。
托尼等待片刻,再敲,还是一样的结果。
“贾维斯。”他沉声道,“把门打开。”
“我想承认我的失职,先生。”智能管家道,“房间里没有人。我检测不到埃文,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别墅——”
他说着“啪嗒”一声开了门锁。
托尼牵着女儿大踏步进去,开灯,扫了一眼,果然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卧室里所有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仿佛从没有人住过。
梦境成真有时候不是件十分美好的事情。
尤其黛茜绕着屋子找了一圈,还掀开被子看,哪里也没找见埃文,转头问爸爸“在哪里”的时候,托尼哑口无言,撒谎也撒不出来。
黛茜的第六感应验,他恍惚之间,也有种十分强烈的直觉——埃文不会再回来了。
心情陡然成了把隐瞒着的一些话告诉罗克西那会儿,看见她眼神黯淡,胸腔沉甸甸,仿佛塞了块铅在里头。
苏瑞没能彻底治好埃文。
世界上总要出各种各样的英雄,拯救各种各样的绝望,始终有挽救不了的。
在实验室,埃文说不用再救,苏瑞没说话。
她掌握着极其高端的科技,因为这种高端,心里从头到尾也明镜似的清楚和冷静。
埃文本来就快要死了。
罗克西说他是那个恐怖博士唯一的成品,其实不对。
最讽刺莫过于苦心改造出来、还仅存的实验品其实也是个失败的产物。
埃文的身体因为实验有了异能,只要他想,能避过一切人甚至机器的耳目,如果他还想,也可以做出许多毁天灭地的坏事。
但炸弹爆炸的同时,炸弹本身也就不复存在了。
埃文像炸弹,更像蜡烛。
他哪怕什么都不做,也很快要迎来无可避免的死亡。
喜欢安静,大概因为静止的时候,更能体会身体里每一寸生命力的流逝。
“这不叫生命,斯塔克先生。”
彼时从实验室出来,埃文请求托尼暂时不要把实情告知罗克西,然后说了这么句话。
“是行尸走肉,没有意义的。”
没有意义的埃文现在失踪了。
距离天亮后的泽维尔天赋少年学校新生活,还有仅仅不到五个小时。
黛茜找她的哥哥找了很久。
她不太明白,从前家里来了暂住的客人,无论彼得、幻视,还是小娜阿姨,总要把想说的话都说了,最后补句再见才走。
埃文不说再见。
她从来不喜欢不告而别,总要拽着爸爸,再到别墅的其他地方看看埃文玩捉迷藏躲在哪里。
然后听见罗克西突然哭起来的声音。
婆婆倚着门,跳多少次草裙舞都快乐不起来,皱纹似乎一下子深了许多,连赌马的结果都不关心,要等一个人,还没等回来。
她也有好久没把黛茜吸吸脸。
埃文的捉迷藏非常短暂。
他不是一个好的玩家,只有在和黛茜的被子迷藏游戏里才屡屡获胜;却又成了最后的赢家,至少在离开之前,做了他一直以来想要做的事情。
恐怖博士的名字叫伊万·道奇。
他被捕之后,还心心念念着实验品,甚至可以把手伸得很长,派了两个人追踪埃文的下落,想把实验品带回身边。
博士摧毁了不知多少孩子的愿望,自己的愿望却似乎从来不落空。
这个世界真是不公平。
他很快见到了主动送上门来的实验品,在密不透风的监狱里,像从天而降的意外惊喜。
“伊万·道奇死得非常痛苦。”贾维斯道,“杀他的人不知所踪。”
多少人找,也没找见踪影。
黛茜回去睡了一觉,眼泪抹抹干,渐渐地不那么伤心。但许多天里,她都还很喜欢玩捉迷藏游戏。
玩着玩着,跑去埃文睡的那个房间看一看,仍旧没有人,不厌其烦地问爸爸:“哥哥哪儿?”
托尼瞧着她,忽然想起从前偶然瞥见的、埃文看黛茜时的眼神。
“哪儿,爸爸?”黛茜总想要个答案。
他沉默半晌,缓缓道:“在有阳光的地方。”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