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笔记做完了吗?”
托尼倚着门懒洋洋道。
灯光将他洒落在地上的影子拉扯得很颀长,还有袅袅腾腾的烟,那是咖啡杯里的热气。
他对话着的那个人此时正站在卧室大床的床沿,垂眸认真看床上那绵软团子的一举一动。
黛茜刚刚洗了个香香的澡,小身子裹在飞鼠形状的睡衣里,扯着盖在肚子上的大毛巾玩。
她根本还不困,短短的手脚跟铺天盖地大毛巾搏斗,斗着斗着就将自己缠裹成了胖胖的茧,脸蒙起来,在底下小声地呀呀呀。
床边那人神情终于一动,伸出手去,要救她出天罗地网。
但指尖还没碰到混着奶香跟婴儿沐浴乳香味的面团,先见大毛巾呼啦一下给掀了开去,冒出黛茜的一张脸来。
小雏菊瞧见他,笑出两道小月牙,又把毛巾蒙回脸,骨碌滚到另一边。
“我不懂。”幻视低声道。手还维持着那个要拉毛巾的姿势。
这位由反派奥创用再生摇篮孕育、从心灵宝石中获得生命、借用贾维斯的意识思考、最终被雷神拿着锤子砸了一下才出生的英雄来历复杂,跟这幢别墅里两个人的关系也复杂。
他该算是贾维斯的兄弟。
而贾维斯诞生于托尼·斯塔克之手,顺着推下去,幻视就成了……钢铁侠的儿子。
“我拒绝。”
罗德这么兴致勃勃推导的时候,被托尼冷冷地泼了很大一盆冷水。
幻视是独立的个体。
而且是独立又科学的个体,富有研究精神,还是哲学家。
内战过去这么久,幻视隐藏了曾经红皮肤绿披风的形象,幻化出一身完完全全属于人类的皮囊——茶色短发,一张脸居然很有些……科学研究者式的英俊。
看他瞧着黛茜时满眼的认真,也的确像科学研究者。
他这次过来就是看黛茜的。
而且已经蹭吃蹭喝了两天。
只是看归看,幻视计算机般高速运转的大脑未必能理解一个幼儿的心。
就像现在。
“她跟你玩‘在哪里’。”托尼冷眼旁观,抿一口咖啡,见他实在疑惑,才不紧不慢道。
老父亲倒是对女儿的心思了如指掌,然而这一点说破他未必愿意承认,像那天被幻视撞见为逗小团子开心低头而啵啵脑门儿的一幕,董事长的脸色臭了半天。
“原来如此。”幻视道。
“你还要这么研究多久?”托尼问。
当然如果不催,别墅的客房怕是天天客满。
毕竟幻视第一次看见黛茜就沉默地紧盯不放,然后做出了个“神奇”的论断。
“什么神奇?”
“生命。”他伸手摸摸黛茜的头发,很快又缩回手,搓搓手指,觉得触感太不真实,“她是特别的。”
干脆不要做英雄,做神棍更合适。托尼一句都听不懂。
但幻视跑来蹭吃蹭喝,托尼也不是完全不肯。
像第二天他赶着要去开国务卿的强制会议,就能够把女儿交给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托管半日。
幻视犹豫一下,点头答应了。
咂咂吃奶嘴的小团子还不知道自己要由这斯斯文文的门外汉照顾半天,被托尼从他怀里送出去时,还天真地伸着小手,愿意给刷过两三天脸的幻视抱一抱。
保姆今天给黛茜穿了一身连体的小熊衣服,屁股底下有扭扭的短尾巴,头上还戴个圆长耳朵的帽子,在地上爬的时候活脱脱就是个圆滚滚小小只的奶熊。
脖子上还挂着块婴儿巴掌大的小牌——黛茜原本想咬,被老父亲严肃教育着禁止。
幻视没有抱黛茜。
她太软,他抱着……莫名有些心慌。
打架都不见心慌。
托尼·斯塔克驱车而去之后,幻视询问过保姆,往常这个时间黛茜都由托尼抱着出去走一走,听完思忖片刻,脸上难得流露出点类人的赧然来,低声道:“那我也带她出去。”
奇异的是,这回托尼不在身边,小团子竟没有哭。不知是不是因为告别后才离开的关系,抑或她还不困,总归是愿意抱着奶瓶给放上儿童出行车,让幻视推着出门。
周围很大一圈地方都是冠了斯塔克这个姓氏的产业,带着黛茜出门就相对安全些。
幻视本想带着团子到小公园去静坐着观察,谁料走出来这眼睛大而明亮的就看见了超市的标牌,凭着以往被托尼带着进去购物的经验,知道里面有很多东西吃,丢了奶瓶,用手指使劲儿地指。
是不去就要长出小翅膀自己飞着去的架势。
加上小雏菊巴巴望过来的眼神实在令人不忍心拒绝,幻视权衡再三,到底推着儿童车迈进了超市大门。
一进超市,黛茜就不肯坐车,扭着要下来。
幻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没见过这样的,红红小嘴一张像要哭就令得他缴械投降,伸过去的大手有些不稳,小心翼翼将这绵绵的面团从车里捞出来,像托着棉花。
一瞬间说不出的异样感觉,用什么公式也没法计算。
熊宝宝迈着小脚吭哧吭哧溜得飞快,才过几天,竟走得好了许多,若非幻视紧紧跟着,真是撒手就没。
黛茜远远就看见个仅仅吃过一次、还想吃老父亲却不肯给的东西,高兴得嘟嘴呼呼,直直走过去,穿行过两个货架,终于在个冰淇淋柜前停下。
冰凉的甜的口感……还是在某一次她哭得不行时托尼才勉强给舔一下,用来止她的哭泣,这个叫冰淇淋的东西深深印进小团子脑海里,每回来都想要,这回也不例外。
她转头看看跟着过来的幻视,腿一弯,在柜子前蹲下,小手扒着玻璃门看里面的雪糕。
这么蹲着像个棕绒绒的小胖球。
纵使幻视再不懂孩子,此刻也知道她是想吃,心里一动,伸手去摸摸口袋。
黛茜看着琳琅满目的冰淇淋杯,缩回一只手,放了手指在嘴巴里含。
然后感觉身边有个大大的影子也矮下来,转头去看,对上一起蹲下的幻视的眼。
“你想吃吗?”他问。
小团子就伸手指冰淇淋——她也不管听懂没听懂话,想要是真的。
如果眼前人是托尼,现在就该抱起她,一边说不能吃一边走掉。
但幻视没有。
他眉眼一动,也指着冰淇淋,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话,跟贾维斯同款的金属嗓音听起来非常温柔。
“我可以……”他道,“陪你一起在这里想。”
那伸去掏口袋的手没掏出一毛钱。
话说出口的同一时间,另一端国务卿私人会议上,谁也不知道钢铁侠为什么突然仰天一声叹,叹完还用手盖住眼睛,好一会儿都没放下来。
大概即便用耳朵听着,也生出种“不忍直视”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