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40

赵欢韵在几天之后重新回了公司实习,那天和桑攸一起在食堂吃午饭时,她忽然神秘兮兮问桑攸,“桑桑,你听说袁方的事情了没有?”

袁方是迟昼来之前的开发部主管,之前据说是离职和家人一起去国外发展了。

桑攸吃着饭,心不在焉,“不是出国了么?”

赵欢韵摇摇头,“这几天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不是出国……是进去了。”

她说得隐晦,桑攸夹菜的筷子顿在了半空。

“袁方之前空降到我们部门,是因为他和公司资方的关系,那家投资公司最大股东叫原雅,都说袁方之前一直是在给她办事,挪走了几个亿的公款,后来怕败露,所以把他调离了岗位,到了我们这边来当个小头子。”

“我还听说,他就是被这个新来的迟总送进去的……”赵欢韵看四下无人,小声道,“也是个狠人。”

这个新来的帅哥上峰,年纪轻轻,手腕却极狠。

几年前新源投资原董事因病去了国外,不再插手公司事务,实权落在了另一个大股东原雅手中。

如今新源高管对公司内部事务都讳莫如深,外界唯一知道的就是,原雅已经很久没来过公司了,新源上层人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包括袁方,这个早已脱离新源,在外安心养老的老员工,都没能逃过被翻出旧账,接受制裁的命运。

桑攸听愣了,浑身上下泛起寒意。

赵欢韵似乎还不知道迟昼和新源,和原雅的关系,只是把他当做一个手腕高明,年纪轻轻就借刀做掉了袁方,趁机将他取而代之,爬上高位的投机者。

原雅在迟城病时做出的那些事情,还是很久之后,桑攸听桑正平偶然提起,口气很愤慨。

桑攸知道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她记得那段日子,他当年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却从来没有对她提起过这些事情。

迟昼真的回来了,她一次对这个事实有了切实的认知。

一个偏执冷漠,记仇的,真实的他,却比起四年前更加成熟,更加危险。

新源和公司的关系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如此想来,迟昼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也是情有可原,这世上果然没有那么多巧合。

桑攸彻底没有了吃饭的胃口,她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原雅和她都是咎由自取吧,当年伤害过他,背叛过他的人。

或许她已经就是下一个要被报复的对象了。

被他报复……是种怎么样的滋味?他又会用什么凶狠的手段来对付她?

*

下班之后,桑攸接到谢舟行电话,说是他在这附近出差,顺便请桑攸吃个晚饭。

桑攸原本没迟疑,想拒绝,但是看着桌子上那一沓的英语资料,话硬生生止在了喉咙口,谢舟行上次只是轻描淡写说是比较详细,真的是太谦虚,这比起市面上桑攸见过的任何资料都要细致详尽,一眼能看出主人的用心。

他帮了她很多,甚至连桑攸现在这份实习,都是托谢舟行师兄的关系介绍来的。

桑攸捏紧了手机,微微叹了口气,“我请,你上次给我资料,又给我介绍实习,实在不好意思再让你破费。”

算是答谢他重逢之后对她的这些照顾。

桑攸并不知道谢舟行对她到底是什么看法,她在感情方面算得上是迟钝,唯二的情窦初开,都给了同一个人。

电话那边,谢舟行清和的眉目却瞬间舒展开了,“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语气愉悦,甚至带几分轻快。

以他现在的经济条件,已经完全不在乎这顿饭到底是谁请了,再也不像少年时代那样敏感。

和谢舟行约好时间地点,挂断电话,桑攸想了想,把工作时穿的套装换下,洗澡,换了身便装。

她出门时天边还有霞光,今天是个晴天,太阳逐渐向北回归线移动,白昼越来越长。

沿着湛江建了座长长的曲折的桥,通着裸着的河滩,观光客拍照的最爱,也是本地市民傍晚散步的好去处。

桑攸沿桥走着,路上能看到很多穿着蓝白校服的孩子,骑着自行车,或者一路你追我赶。

湛大附小好像就在附近,现在也正是放学的时候。

桑攸很喜欢孩子,看着这些场景,唇角挂上了浅浅的笑。

露过一处河滩时,她的目光却陡然凝住了。

那里聚集着四五个男孩,十二三岁的模样,都穿着校服,书包被草草扔在一边。

正中间,被围着的那个男孩,略显瘦弱,眉眼却极其清秀,另外几个男生凶神恶煞。

人圈里隐隐传来咒骂声,几下之后就动起了手,那小男生脸上没有丝毫退缩的意思,只是一脸倔强,黑漆漆的大眼睛,眼底弥漫着股困兽般的凶狠。

那孩子居然是秦蔚。

认出那张熟悉的面孔,桑攸顾不上更多,下了桥,匆匆往河滩方向走去。

“小蔚。”她远远叫出他的名字。

秦蔚就在湛州附小上学,桑攸搬回湛州后的几年里,时常在附近看见他,小男孩眉眼长得和少年时的迟昼格外肖似,秦蔚是一贯的亲近她,或许是为了弥补什么,桑攸也对他格外亲厚。

好几个月没见,桑攸没想到再次看到他,会是这样的情况。

“姐姐。”秦蔚看到她,有些耻辱的低下了头,似乎不想让自己这种狼狈的模样被她看到。

“你们干什么。”桑攸想把他从那些男孩子拉过来,努力板起脸教训那些小屁孩。

小屁孩原本见人来了,有些悻悻的想收手,等桑攸走近后,他们才发现,来的不是什么正经大人。

桑攸纤细娇小,长得又面嫩,看起来不比高中生大多少,没点大人的威严。

他们在学校看秦蔚不爽很久了,听说他们家最近倒了霉,好不容易逮着这个机会,一点也不想就此罢手。

桑攸根本没注意他们的小九九,匆匆走近,把秦蔚从地上拉起来,帮他理了理衣襟,拍去身上尘土。

俩人站得很近,在河滩边缘,湛江静静的淌过,深湛平静,看不见底。

十三四岁的孩子,是最恐怖的年龄,没有敬畏感,没有善恶之分。

心头的恶念一瞬间涌起,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一个男孩已经像炮弹一样,从河滩上弹起,一掌推到了秦蔚背上。

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

湛江平静的江面激起了巨大的水花,那群男孩的第一反应竟然出奇一致,纷纷四散逃跑。

“不得了,有人掉湛江了!!”不远处一个散步的老人看到这一幕,远远大叫。

他拄着拐杖,腿脚不便,一嗓子引来了不少散步的人的注意。

江水冰凉,翻涌,口鼻之间都是水。

在意识模糊之前,桑攸用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把秦蔚推上了岸,江面吹过大风,无尽的水,激起层层波浪,把她往江中的方向推走。

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秦蔚倒在了岸边。

“这小男孩上来了。”有个妇女匆匆上前抱起了秦蔚。

“姐姐。”秦蔚浑身湿透,咳嗽了几声,呛出水来,拼了命,竟然想跳回江里去,被几个大人一起按下,动弹不得。

“夭寿了,还有个姑娘一起掉下去啦。”那老人急急叫道。

周围人面面相觑,天色晚了,湛江这么深,根本看不到那个姑娘在哪,谁敢就这样下水?

“要不报警吧。”有人想拿手机。

话没说完,他余光看到河滩那边,一个年轻男人快步走近,分开众人,脱下外衣扔在岸边,毫不犹豫,直接纵身跳进了江里。

像游鱼一样敏捷矫健,动作快到连周围人劝阻都来不及。

桑攸意识已经快快消失了,冥冥中感觉有双有力的手臂,托住了她的腰。

有人下来救她了……她用最后一丝神志,放松身体,搂住了来人。

半分钟之后,夜色降下来了,众人在江边焦心的等着,那个见义勇为的男人上了岸,怀里抱着一个湿漉漉的姑娘,黑发蜿蜒着垂下,面色苍白。

有人叫道,“已经打了救护车了。”

桑攸醒来时,看到的又是医院熟悉的天花板。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周身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窒息感和冷意。

似乎是被人救上来了……自己还算命大。

脑子缓缓转动起来时,门正好被人推开。

看清来人,桑攸瞳孔因为惊讶而睁大。

迟昼黑发半湿着,西装外套被他扔在了椅背上,身上穿着的深蓝色衬衣和西裤也是半湿。

他走近,在桑攸窗边坐下,一双墨色的眸子冷冷的盯着她。

“你……”桑攸一开口,发现嗓子哑得不成样子。

“见义勇为。”迟昼开口,声音阴沉沉,他半靠在椅子上,湿着的衬衣黏在身上,流畅好看的肩背线条毕显,却很不舒服,他不耐烦的扯开了领口,略微倾过身子。

隔得那么近,他眯眼看着她,温热清冽的呼吸落在她的颈窝里。

桑攸心跳和呼吸骤然加速,她垂下睫毛,小声道,“谢谢。”

迟昼没说话,靠得更近了一些,桑攸完全摸不透他的心思,侧过脸,不敢看他,原本苍白的脸,泛起的红晕格外显眼,似新瓷上泼染的红,自有一番妩媚。

迟昼神情稍霁,抑制不住的,他忽然想伸手,轻轻抚过她苍白的面颊。

桑攸搁在床头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她睁大了眼,扭头,费力的拿过。

屏幕显示上来电人,明白无误,谢舟行三字,同时落在了两人视野里。

迟昼目光里残存的温情骤然消失。

“不好意思,出了点事情……嗯,没事,不严重……对不起,今天可能真的不行了……嗯嗯……下次吧。”她挂断电话,撞上迟昼视线。

他勾起唇角,拽出个讥诮的冷笑,“打搅你约会了。”

桑攸面色一白,“我不是去约会。”

她穿着浅蓝色的薄纱裙子,很显腰,中领,和白天在公司时保守的装束截然不同。

“忘了告诉你。”迟昼没听到她的解释一般,挑了挑眉,“捞你上后,给你做人工呼吸的是我。”

他凑近过来,懒懒的问道,眼睛却是漆黑冷定的,“觉得怎么样,前男友的味道?”

桑攸唇瓣颜色是嫣红的,苍白的脸,漆黑的发,色泽反差间格外诱人。

他低头,冷冷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子光华四溢,寒星一般。

桑攸眼角红着,狠狠咬住下唇。

门在这时再度被推开,露出秦蔚一张苍白的小脸。

“姐姐,对不起。”他一脸内疚,那副倔强凶狠的模样已经无影无踪。

桑攸抬手,抚了抚他柔软的黑发,柔声道,“不怪你,你下次离那些人远一点,不要打架……”

话没说完,迟昼已经起身,拎起了秦蔚,不耐烦道,“没你的事,滚回去。”

“哥……”秦蔚瘪了瘪嘴,却没有违背他的话,很不情愿的离开了,顺手给桑攸带上了门。

妈妈似乎做了什么错事,前段时间,警察轮番上门,他们搬家了几次,妈妈在家闭门不出,爸爸那边的亲戚也都不喜欢他,他偷听到,他们都在劝爸爸和妈妈离婚,不要他这个拖油瓶。

他很怕,晚上经常一人在家偷偷的哭,直到哥哥找到了他。

虽然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可怕模样,但他给他解决了住处和生活费,请了人照顾他,把他从那种众叛亲离的可怕境况中解救了出来。

“他是你亲弟弟。”桑攸闭了闭眼,轻声道。

迟昼反应速度何等快,飞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冷笑出声,缓缓道,“你觉得我会认他?我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早清楚了。”

冷血,阴郁,凉薄又可怕,桑攸厌恶的迟昼,当年她就是用这个理由,将他推出了她的生活。

“我跳下去的时候根本不知道是你。”他语气轻佻,凑近,气流几乎触到她的唇瓣,“听到有个姑娘掉下去了,想着下去救个人,说不定就对我以身相许了。”

桑攸唇被自己咬得生疼,她忽然睁开了眼睛,波光潋滟的一双黑眸,定定盯着他,“那我对你以身相许,你要吗?”她哑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