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幽萝这样的能力, 玄幽是震惊的。
他也算是纵横洪荒这么多年了,龙凤麒麟三族混战之时, 他也是凭着自己的实力, 护住了自己的族人。说起来,他也真的算是见多识广了,却从未见过如万花谷谷主这般的手段。
听闻苏姮所言,若是幽萝当真能将生死之道修炼到极致,他也无法想象出幽萝往后的成就。
如今洪荒之中,已经有不少生灵感觉到自己的修为进入了瓶颈, 心中隐约有感觉, 再往上分明还有他们触之不及的境界, 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 又要如何修行。
而现在, 看到幽萝生死之道,他忽然觉得,幽萝或许能够走一条跟他们所有生灵都不一样的路子。
玄幽和苏姮在他们住的屋子处停下来,只听玄幽忽然开口说道:“你们的这位谷主, 日后绝对不简单啊。”
苏姮对此事十分理所当然的, 她点点头说道:“那是自然。”
只身具功德这一项,便是洪荒众多生灵比不上的。
又过了些时日, 大师兄姚华出关了。
一身墨色套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颇有风采。行走间,幽萝见了都有几分恍惚,仿佛看到风.流儒雅的名士。一瞬间, 幽萝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大唐秦岭青岩万花,裴元师兄正噙着笑,缓缓朝着她走来。
心中忽然出现一抹隐痛,那是她曾经的家,可她再也回不去了。
如今她也有了相依相伴的家人,十几个万年过去,幽萝已经很少会想起曾经。那渺小的不过沧海一粟的上辈子,时日久了,便也叫人渐渐遗忘了。
可有些事,你以为你忘记了。
但总有一些场景,能够让你不期然间想起来,然后心生怀念。
那个被人称之为“活人不医”的大师兄啊,外人又如何知道你的胸怀和大愿呢?
姚华总觉得,谷主似乎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
原来谷主,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万花秘笈》博大精深,他闭关这许久,也无法参透这其中一二。不过与棋一道,他自觉自己颇有长进,出关便听说谷主回来了,正想着要跟谷主切磋一二,只这会儿瞧着,谷主看着他,似乎并不高兴。
他取了两坛子醉桃花,这是取自他本体的桃花,酿成的桃花酿,味道十分不错,幽萝很是喜欢。
瞅着她眉眼间带着些许忧愁的模样,姚华觉得,自己应该陪着她喝两杯才对。
毕竟幽萝她自己从前便说过,酒乃解忧圣品。
姚华手里拎着两坛子酒,朝着幽萝走过去,递了一坛子给她。幽萝顺手就给接了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口,而后幽幽的说道:“真像。”
姚华便在幽萝旁边坐下,也跟着喝了一口,问道:“我吗?像谁?谷主您的故人?”
大师兄三个字已经到了嘴边,又被幽萝给吞了回去,只点点头说道:“是啊,一个永不得相见的故人。”
不知不觉,一坛子醉桃花便已经全部灌进了肚子,幽萝夸赞道:“你酿酒的技术,越来越好了,便是我也要自叹弗如。”
“只是如今我倒是想醉一回,可你这醉桃花怎么就让我越喝越清醒呢?”
因着酒气,幽萝两颊泛红,可说出的话,却叫姚华心中一叹。
万花医术,他也已经开始学习了。越是了解,便越发的觉得幽萝的医术深不可测。可即便如此,她可医万千生灵伤痛,她心有挂念,却无人可医她。
想了想,大师兄姚华说道:“我闭关棋艺有所长进,谷主要不要与我对弈一局?”
幽萝无有不可,便懒洋洋的点点头,道了一声:“好啊。”
对弈的时候,幽萝也忍不住在想,自己当初,究竟是为什么,才会建了这万花谷来着?为了让自己能有一个念想?
随后的几日,幽萝也没有修炼,只每日煮茶弹琴酿酒下棋,赏一赏这万花谷中的美景。她意识到自己最近的心境可能出现了一点问题。
不再如之前那般平和,但也跟当初刚刚得知自己来到洪荒时候的迷茫有所不同。幽萝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怎么回事儿,就是很急躁,内心充斥着一股难言的躁动,偶尔又会生出一些不安定。
幽萝也不知道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但是她明白,自己现在这个状态,是绝对不适合再去修炼的。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这一天幽萝正如往常一般,在烹茶。
此时,苏姮的情郎玄幽已经离开,两人又开始了两地分隔的生涯。幽萝瞅着,自从玄幽离开之后,苏姮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便在烹茶弹琴之时,将苏姮也一并叫了过来。
茶煮好了,二人还没喝,就见常光的那位弟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
“弟子嫦薇,见过谷主,见过大师姐。”
嫦薇,幽萝还记得她。
这也是好惨一兔子,被常光收为弟子之后,常光似乎就将自己的野心、追求等等诸多想法,加诸在了嫦薇身上。
她自觉天道不公,但认为只要努力修行,再有那么一点气运,纵然根脚平凡又如何?一样可以站在顶峰。
可她一开始就做错了,从一开始她就欠了幽萝一条命,从此因果不清,她修为再难有所进益。可她欠的是命,这因果又要如何清呢?
从一开始就错了,而后又一错再错,到后面她领悟到何谓因果时,已经太晚太晚了。
但她心中执念仍在,且无法散去。
如今寿元到了终点,可她还是不想死。哪怕在这花谷之中,她论资历已经是最老的,可论修为却已经垫底了,但她仍然不想死。
纵然自己没了希望,可她还想活着,看看嫦薇最终能够走到哪一步。
但天道对她似乎从未有过一丝怜悯,她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
“你有何事?”
“师父她……寿元已至,走之前,想要见一见谷主您。”
幽萝说道:“我知道了。”
说起来,当初在她还没有化形的时候,便是这兔子陪伴了她无数载岁月,如今再回忆起来,幽萝也不免有些唏嘘。
对常光这只兔子,幽萝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但是在这只兔子身上,她深刻的理解了天道不公,众生挣扎求生的本能。
浮游尚且争朝夕,何况他们这些生灵呢。
嫦薇没有跟着一起去,她知道,师父只想单独跟谷主说些什么。
常光老的厉害,虽面容还是一如往昔,但眼中已经不复往日的神采,唯一让幽萝感觉到熟悉的,还是她眼中的野心,和对天道的怨怼以及不甘。
而常光身体散发出来的腐朽的气息,让幽萝知道,她也只有这朝夕时光了。
“你来了。”
幽萝点点头。
“原以为,你不愿过来的。”说到此处,常光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毕竟我曾经做了那么多让你打杀了我都不为过的事情。你没有杀我,你还收容了这么多原可能在大劫中死去的生灵,你散发丹药……曾经我觉得你傻。”
幽萝笑了笑,不以为意。
“可你建立起了万花谷,谷中这些生灵对你感恩戴德,对万花谷忠心耿耿;你交好了洪荒一众大能,你还收获了功德。斤斤计较,过多算计的我,反倒是落到了这般的下场。想想,我竟然觉得挺可笑的。”
“这并不可笑。”
“是啊,这并不可笑。可我知道,在我压迫着嫦薇努力修炼的时候,谷中的其他人也在笑话我的。我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我只是想知道,众生成就,是不是真的在一出生,就已经被决定好了。如我这般根脚低下的,是不是就注定只能在底层挣扎。”
幽萝定定的望着她。
脸上那微微笑意渐渐敛去,而后十分认真的看着常光,说道:“不是。”
常光如今对幽萝的话,倒是深信不疑。
听到幽萝这般回答,她终于舒心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像是呛到了一般咳嗽起来,等到呼吸渐渐平缓,常光才看着幽萝,提出了她最后的请求,“我就要死了,死后什么也剩不下,当初你用在我身上的捆妖索,可否帮我解了?”
幽萝满足了她的愿望。
常光便又问道:“当初,你为什么会将这绳索起名为捆妖索呢?如今……果真有妖族了呢。若我当初不曾遇见你,你说我是不是合该入了妖族?”
幽萝拧着眉,当初给这绳索起名字,也是一时兴起,图了一个省事儿,如今妖族成立,其他人要么不曾想起这捆妖索,要么便自觉这是巧合。
唯有常光,这一番话,意有所指。
幽萝叹息一声,说道:“或许吧……”
她能听的出来,常光是后悔遇上她的。
从那只肥兔子,路过自己,咬了自己第一口开始,这因果便断不掉了……或许对于常光而言,这缘分当真是个孽缘。可当初,在遇上自己的时候,常光的心里,又何尝不是激动兴奋的呢?
随着幽萝的一声叹息,常光也终于闭上了眼睛。
她的人形渐渐虚化,而后便露出了本体,而后本体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最后化为点点灵光,散于天地间。
生于洪荒,最终也归于洪荒,这是常光自己的要求。那根脚平凡的本体,常光也不希望留下。
出了常光住处,幽萝心里还有些堵得慌。
她去了落星湖处,蹲下来用湖水洗了洗手,手上传来一阵阵灼烧的痛感,那水母游了过来,碰了碰幽萝的手。
幽萝伸手拍了拍它,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朝着摘星楼走去。
“只笑桃源非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