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一声呵斥,叫钱尚书整个人都呆住了。
其他人也不知道为何圣上会忽然来了这么一句,但是不明白归不明白,他们还是没敢多问,都是低着脑袋,只当做自己不存在一般。至于钱尚书,骂就骂吧,反正又不是骂他们。
钱尚书已经被骂得晕头转向了。好容易让脑子清醒了一些,耳边的责骂声接连不断,一句比一句扎人心坎儿。钱尚书忍着难堪费劲地听着,两三句之后,立马便抓到了皇上话里的几个字眼儿。……赈灾,贪污?这两个词儿一出来,钱尚书刚刚还堵得慌的脑袋便豁然开朗了。
其余人也如此,这阵子出事儿的也就只有淮安府那一片了,崔镇决口之后,桃源县周边那一片的房子都被冲毁了,粮食也都没了,好在如今已经是四五月份了,天儿没有那么冷,棚子里头也能住得了人。否则,这即便洪水没有冲死人,也会被天儿活活给冻死的。
灾情发生之后,没等到淮安府的申报呈上来,朝廷这边便立马下了赈灾钱粮。
只是如今听圣上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这赈灾钱粮出了问题,被人贪下了不少。意识到了这一点,众人再看钱尚书的眼神便又变了味道。
钱尚书可真是有苦说不出,这钱粮是从户部放出来的,那这锅少不得也要他们户部来背。只是钱尚书心里苦啊,户部有没有人插手他不是很清楚,但钱尚书清楚,他自个儿可是一点都没有插手的。
钱尚书勾着腰承受着皇上的无情的辱骂,等皇上终于骂得停下来了,他才小心翼翼地直起了腰。
他不动还好,一动起来皇上看着又来了气:“你说你这户部尚书当的有什么用,连你们户部的人都管不好,当真是丁点儿用处也没有。”
钱尚书张口想要辩解,只是皇上转眼却又道:“别说什么户部的事情你不知道,整个户部都是你掌管的,你就应该知道这些。真不知道,那就是你的失职!身为朝廷命官,却失职成这样,更是罪加一等。”
“臣……”
皇上见他竟然还敢开口,瞬间觉得自己被挑衅了,越发怒不可言:“你还想狡辩不成?你有什么脸皮狡辩,朕要是你,直接一头碰死在这大殿上算了。”
“这钱粮是从你的手里批下来的,你们户部可都掺和了进去。要说那个桃源县知县是小贪,那你们户部就是大贪特贪!拿着朝廷给的俸禄还不够,还惦记着人家的救命银子,你说你们户部这些鬼东西,怎么尽做这些伤天害理之事?”
钱尚书心中一叹,再不想替自己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儿,皇上瞥了钱尚书一眼,还挺不满意:“你怎么不说话了?”
“……”钱尚书真是累得慌,可皇上都这么问了,他怎么也不好继续闷着,只能捡些话随便说说:“圣上明鉴,此事户部上下有没有人插手臣不知道,但臣是绝对没有插过手的。”
“合着就你干干净净了?”
钱尚书真想叹口气,看吧,他就知道,这会儿说什么都是错。好在旁边的几位大人也都不是纯粹看戏的,萧丞相看了一会儿,还是站出来给钱尚书说了一句好话。他一起头,余下的人也都没有再憋着了。
钱尚书这个人吧,虽然龟毛了一些,讨人厌了一些,不近人情了一些,平时还喜欢揽财,等他们有事要让户部出钱的时候却又抠抠搜搜,没点耐心的人跟他都处不好关系。但是总得来说,这还是个有良心的人,而且最近看着也还行,比前两年看着顺眼多了。
皇上也只是气不过,所以才逮着钱尚书骂成这样。自己的臣子皇上自己还是知道的,虽然这人是不讨喜了,可绝对不会是纵容手下贪污之人。众人求了几句的情,皇上也渐渐歇了火气。
“算了。”皇上大度道,“这次且先放过你。回去之后给朕好好地整治一下户部,那些手头不干净的,务必都给朕处置干净了。”
钱尚书擦了擦头上的汗,知道这一回算是这样过去了。
凝重的气氛散开之后,萧丞相打量了一下圣上的脸色,这才斟酌着开了口:“却不知这回赈灾银贪污一事,是谁呈上来的?”
皇上哼了一声,满脸都写着自然不是你们这边不中用的东西,一面同他们这些不中用的东西解释道:“是状元郎呈上来的,八百里加急,就怕这事儿说得晚了,回头灾民都活不下去了。”
“原来是顾通判。”萧丞相听罢,丝毫不惊讶。
“除了朕的状元郎,还能有谁如此嫉恶如仇,还能有谁会如此勤勤恳恳,公正廉洁?状元郎虽然人不在京城,可却事事都想着朕,想着朝廷,如今大齐最缺的就是这样一心为民的好官。”说罢,皇上还敲打了底下的那位,“某些人啊,还是多学学人家状元郎,好好想想该怎么替朕分忧。别一天到晚过得稀里糊涂的,连个正经事都做不好。”
钱尚书心中呵呵了两声,替圣上分忧?顾邵这分明是嫌圣上脾气太好了,也是嫌他们安稳日子过够了,特意过来给他们紧紧神的。
郑尚书站在众人中间,听到顾邵的名字还有圣上的一通夸赞之后,微微有些诧异,只是也没做什么表示。
上回桃源县出事的时候,家里上上下下都在忧心,尤其是他二弟,整天就盼着桃源县的消息,愁得连饭都吃不下了。他们看着也忧心,在他跟前劝也劝了,说也说了,只差没有用脑袋担保说顾邵肯定不会有事儿的,可再怎么劝也都还没用。直到那边的平安信来了之后,他的好二弟才终于安安心心地吃了一顿饭。
这哪里是干爹,就是人家亲爹,也未必见得有这么挂心的。
想到家里那不争气的亲弟弟,再想想如今哪怕不在圣上跟前也依旧混的风生水起的顾邵,郑尚书心里感慨极了。这回骂是被骂了,不过好在消息也算是好消息了,起码顾邵这个通判在淮安府里头也是做了实事儿的。
夸了顾邵一通之后,皇上这气才算是彻底消了。
正好如今朝中说得上话的人都在这大殿里头了,商议事情也方便得很。皇上这回是真生气了,他脾气好不代表他会容忍这些贪官污吏,实际上,皇上最讨厌的便是这些蛀虫了。以前是没有人将事情直接捅到他跟前,如今捅出来了,皇上自然不会这么轻易算了的。
大理寺卿周介推忽然被点了名字后,只听皇上道:“这回贪污一案,便由周爱卿前去审查,务必要给朕审查清楚了,从京城到淮安府这一路上经了谁的手,又被昧下了多少,都给朕查个水落石出。
“那淮安府里头大大小小的官儿,但凡跟这件事沾上关系的,都给朕往死里查,自他上任开始查起,切莫只查如今赈灾钱粮这一件事。哪怕是贪了一文钱,也都要给朕揪出来!””
周介推忙领命。
众人看了周介推一眼,这位可是大理寺卿,等闲事哪儿用得着他来插手?如今圣上的意思,便是要派他去淮安府了,且听这口气便知道,这一次是得从重处罚的。
三言两语吩咐完了周介推,皇上又转向新晋的吏部尚书段大人:“待贪污案查清楚之后,那些贪官不管是生是死,往后朝廷会断不会再用了,心术不正之人,用不着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后头官员接任一事,还得你们吏部仔细照看着,切莫再出了什么差错,再选了什么心狠手辣、尸位素餐之辈了。”
段大人乖乖地认了这件事。
跟前头的钱尚书比起来,段大人觉得圣上对他的态度还是十分不错的。有了对比便容易满足,段大人心情正妙着,却又听到皇上又神色温和地多说了一句话:
“将事情交给段爱卿,朕是再放心不过的。不过丑话朕也得说在前头,这回派去淮安府的官吏可都由段爱卿一手负责,往后若是那些官吏出了什么事,又传出贪污的风声,那你也别做尚书了,直接连降三等吧。”
“……???”段大人惊得一时没回过来神。
“上回状元郎写信提及官舍一事之后朕便发现了,如今大齐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不仅多,关键是还都不办事,趁着这个机会多弄走一批官也是好的。”
“往后也不能由着他们干拿俸禄不干事了,打这回过后,吏部每三年的考核也得酌情改变,若是连着两次考核都没有什么政绩的话,那就自请辞官吧,眼下朝廷正穷着,可养不起这些蛀虫。此事,也都交由你们吏部来做,务必得给朕将各项章程完善起来。”
皇上摸了摸下巴,看着段尚书,仿佛在说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样:“至于考课制度具体怎么改……你且先下去自去拟定奏书,三日之后呈上来给朕过目。”
皇上说完,却没听到附和声,遂低下头,有些不悦地看了段尚书一眼。
段大人一个激灵,也顾不得想自己到底有多惨,连忙道了一声是。
后头再议的,便是些细碎的小事了,钱尚书和段尚书两个人站在一块儿,脸色一个比一个愁苦,中间别人说别说的,他们两个人也愣是一句话都没有插。
等从太极殿里头出来之后,段大人还没从之前的打击中回过神来。圣上说得简单,不过寥寥几句话,可这事做起来,却再麻烦不过了。大齐的考课制度沿袭将近百年,近十来年渐渐流于形式,不再复往日严苛。这也是难免的,毕竟风气如此,要改的话那可是个大工程。
如今圣上因为一件贪污案就想要动朝廷的考课制,这里头得牵扯多少厉害关系啊。段大人只要想想就觉得头大,他才上任没多久,怎么就遇上这么难办的事儿呢。这事皇上不过是动动嘴皮子,可他这个吏部尚书,可就要被骂惨了。
萧丞相也理解段大人的苦处,出来之后还安慰了他几句:“咱们都是替圣上分忧,万事都只需想着圣上便是了,其余诸事切莫多心。”
段大人叹息了一声,虽然在心里已经降那位顾通判骂了一个遍,不过面对诸位同僚,他还是不得不打起精神:“劳诸位大人费心了,不妨事的。”
钱尚书了然地看了他一眼,不妨事吗?呵。
顾邵还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信在朝廷的几位大人中间还搅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浪,更不知道如今的大理寺卿从京城出发,且一路走一路查,短短两日的功夫,就已经揪出不少人了。
他还跟晋安先生在桃源县这边赈灾。河道那边已经修缮地差不多了,堤坝也在修建。顾邵和晋安先生原本定好的几处点,如今都在动工。
受灾的可不只是桃源县,整个淮安府都遭到了波及,虽然百姓没有什么损伤,但不少房子都被冲毁了。如今朝廷给钱出粮食,让他们修建堤坝、修缮府衙,这些人自然乐得去做。大水过后,天儿也晴了,连着半个月都是好天气,这修建一事进展地也极为迅速。
顾邵这边一面监工,一面又盯着结算钱财的这一块。
为了不让百姓疑心,工钱都是三日一结算,总得让他们真真切切地拿到了银子,才能将这赈灾一事落到了实处。
以工代赈这件事,顾邵打从一开始便没想着只让官府来做。所以在他们赈灾的时候,顾邵也让不少人前去游说桃源县周围的富商。打算让他们出手,雇百姓前去修缮庙宇书院之类的。
就是一出空口要钱的戏码,可好在顾邵派过去的那些人都是游说的好手,嘴皮子利索的很,都善于蛊惑人心,几日说道下来,倒真有好几位富商心动了。
这边什么事都进行地风风火火,可陶知县那边,却越发地坐立难安。他派过去的手下每日都监视着顾邵那边,可眼瞧着这都已经盯了大半个月了,却依旧没有发现顾邵有什么举动。
这实在太不正常了。
当日顾邵言之凿凿说要去圣上那边告他的模样陶知县还记得一清二楚,他很确定,顾邵绝对不是在说谎,更不是故意吓唬他。可没见到顾邵寄信也是不是假的,陶县令在家里越闲就越忍不住往这上头琢磨,越琢磨越觉得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
这么想下去,整个人也变得疑神疑鬼了起来。
就在陶知县决定要给他上面的人再写一封信问问的时候,那边忽然传来了消息,说是他上头的那位大人,已经落马了。
消息传来之后,陶知县一下倒在椅子上,只觉得天都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