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安先生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变看到顾邵身边正好站着一个大夫。
那大夫正在帮人包扎,不过显然,被包扎的那人并不是顾邵。
受伤的是县衙里头的一个司吏。那个人坐在凳子上,满头都是血,也不知道流了多久,有止不住的从头顶流了下来,一直流到了眼皮缝里面。那司吏也是被自己的情况给吓惨了,甚至来不及感受自己头顶有多疼,只是一个劲地问着:“大夫,我这血要是止不住该怎么办啊,我会不会因为失血过多就这么去了啊?大夫您说句话啊,你不说话,我心里实在是怕得慌。”
大夫一开始还好好地安慰着,告诉他没什么大事不用担心,可他安慰了半天,这人依旧半句没听进去,如今他也烦了。
“大夫您别不搭理我,你说我是不是快要死了?”那人的话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大夫叹了一口气:“都跟你说了死不了,离死还远着呢。”
“那为什么……”
“闭嘴!再问你的血就流干了。”大夫真是烦透他了。
好在这话比什么都中用,一句话出来,怕死的那位就真的安静下来了。
他这儿单是看了这一滩血便骇人得很,可除了他,旁边所有人都是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顾邵这个被传出了大事儿的人也好好地坐在那儿,悠哉得甚至翘起了二郎腿。待看到晋安先生过来之后,顾邵忙将腿放了下来,站起来打了一声招呼。
晋安先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之后:“没出什么事吧?”
“事儿到是有,只可惜没出到我头上。”顾邵嘴角一扯,将方才的事与晋安先生说了一遍。
方才他带着人正在路上办事,谁知道街边那二楼上突然摔了一个花盆下来,直直地朝着他头顶摔来。
好大一个花瓶,真要砸到头上了,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本来倒霉应该是顾邵,不想危机之中,后面跟着的那人好巧不巧地崴一下脚,一头撞到顾邵后背上,将顾邵给撞得一个踉跄往前冲出去。若不是他及时稳住的话,这次定要当众出个大丑了。
不过当众出丑总好过被砸。
顾邵回头看了被大夫包扎的那人一眼,这倒霉催的,自然就替他接了这个花盆了,不仅吃了亏,还破了相。
“大夫,轻点轻点,嘶!”正在被大夫包扎的那人疼得龇牙咧嘴。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今日顾邵出门,他是故意跟在后头的,目的就是想要摸清楚顾邵究竟想要去哪儿。至于摸清楚了之后,那自然就可以有所动作了。
事实证明,这个办法是极好的,只不过么,实施起来的时候却出了岔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眼瞧着那花盆已经快要砸到人了,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自己却突然间崴了一下脚,直直地朝着后面摔了过去。顾邵没被砸到,他却被砸了个结结实实。
真是见鬼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儿出门没看黄历。
系统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深藏功与名。
虽然系统什么也没有说,不过顾邵总觉得受伤的这人看着不对劲。他也不想用最坏的意图揣测他,只是这个人本就是陶知县的心腹,贪污一事他肯定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而且,前两天这人还有意疏远他、教唆几个差役离他远一些,今儿却突然兴致勃勃地跟了过来,本就可疑。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叫顾邵实在不能不多想。这一多想,他仅有的同情心也就没了。
与晋安先生说过以后,顾邵又看向旁边过来凑热闹的陶知县,笑道:“难得陶知县近日竟然没病。你来了也好,我与这位大人并不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还是陶知县过去说两句吧。”
陶知县看着顾邵毫发无伤的样子,还能说什么?也只能揣着不满过去安慰了。当着人前像模像样的安慰了两句之后,等背着众人,陶知县便拉下了脸来:“老实交代,这事是不是你弄的?”
“知县大人,我……”说话的人姓王,不过是衙门里的一个司吏,可在旁人眼中,那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见了他也会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王大人。不过,此刻的王大人显然不复往日的威风了。王司吏以为县令要怪罪他,所以好半天都支支吾吾,没有敢说话。
陶知县见状,哪儿还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这个废物,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
“你们这几日都盯着他了?”
“盯着呢,没日没夜的盯着。”王司吏也担心顾邵会去告状。这些年里,家里人过得风风光光,可都是靠着他弄回来的那些钱粮,若是这件事被人捅出去了,那他们一家人也都完了,“我们几个人挨个儿地盯着,一刻也没有放松。这些日子盯下来,却没见到那顾邵给谁送过信,只除了一封给钱尚书的,还写得稀里糊涂,风言风语,看着也实在不像是告状的。不仅是顾邵这边,就连晋安先生那儿,我们都盯着呢,他那边也没有什么风声传出去。”
“继续盯!”陶知县眯着眼睛,觉得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日顾邵说得那般坚定,不像是骗人的。
王司吏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了,牵扯到了伤口,顿时疼得他呲牙咧嘴了起来。他才又想起了自己的伤,这伤,本不该是他受着的……王司吏眼神一暗,朝着陶知县道:“知县大人,您看我头上的伤?”
陶知县瞥了他一眼:“既然都已经伤到你头上了,那你也只有受着的份儿。人家是京城来的贵人,咱们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哪里能跟他比。人家一句话,就能告着咱们倾家荡产,这是比不得,也不能比。”
王司吏听了这话,面上阴翳更甚,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凭什么?”
“就凭人家后台大,连圣上都对他青眼有加,咱们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说完,陶知县扫了一眼王司吏的脸色:“反正我是不敢得罪他的。如今这状况,也只能防着他,不让他将信送到京城里头去,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真让他出不了这桃园县吧,咱们哪儿有这个本事?”
王司吏眼神一闪,不自觉地记下了陶知县的话。
因有陶知县的吩咐,接下来的几日,顾邵也都能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旁好像有人在窥视。
不用想他也知道这些人是谁。如果只是在窥视那也就罢了,反正他行得正,坐得直,也没有犯什么贪污的事儿,可他们做的却不仅仅是窥视这么简单,光这两日的功夫,顾邵便已经死里逃生了四五次。
他身边一直带着侍卫,若真是十恶不赦的凶徒倒也近不了身。这些人也知道别的法子不好使,所以便一个劲儿地想要拿东西砸死他,要么就是石头,那么就是花盆,眼下这回还有些不同。顾邵看着插到门缝上的一把刀,轻轻扫过对面那位练刀“失手”的小役。
顾邵身边的侍卫也被这个变故吓了一跳,当即拔了刀冲到那人跟前一顿好骂。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后是不能留在县衙里头了。不怪他们心狠,随随便便打发了旁人,实在是这两天这种意外发生的太多了,多得他们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再有别的意外发生。
顾邵看着被拎出去的小役,心里也没起什么波呢。
若不是他有系统的帮忙,指不定这会儿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不管这人是主动也好,被迫也罢。他可没有那么好的心肠去同情一个想要害他性命的人。
小役被人拖下去了之后,在暗中观察的王司吏等人不由得又骂了一句不中用。
就差那么一点点了,怎么就让他逃了过去了呢?要是这会儿能够得手,他们也就不用再这样担心受怕了。
就因为顾邵,这次他们拿的那些钱粮已经全部还回去了,用掉的那部分也都被他们花钱补了回去。拿钱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花钱的时候也花的理所应当,可如今将钱还回去的时候,才是真正心疼得无以复加。这拿出去的钱,就跟刀子一样,一下下地割在他们身上。若是没有这顾邵该有多好,没有他便没有这么多的麻烦事儿。想想他们眼下有多晦气,什么钱都没拿到,反而沾了一身的腥。
要说这些人肉疼的话,那最肉疼的,应当是陶知县。
虽说他在顾邵那边喊冤哭穷,可之前拿钱的时候,整个县衙拿的最多的可就是他。如今是因为没了办法,他既不能让顾邵闭嘴,又不能一下子灭了他的口,指望他的几个手底下吧,这些人还个个不中用,闹腾了这么些日子,自己弄出了伤胳膊伤腿,别人却分毫未伤。以防万一,陶知县只能先将这个空子的给填上。
好在这回拿到手的钱粮都还没怎么用,如今再拿出去,也算是将这窟窿给填上了。为了这事儿,陶知县在家里被他夫人念叨了好几天。这妇道人家你跟她解释也解释不清楚,陶知县说了半天,他妻子只记住了一件事儿,那便是陶知县又从家里的银子拿出去。
到手的钱谁还愿意再拿出去,知县夫人往日便觉得他胆子小,如今更是觉得他不顶事儿。怕什么?以前拿了那么多不也没见他怕么?
陶知县被他吵得头都疼了:“都跟你说了,这回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他是生了四条胳膊了,还是生了四条腿了,不过是个毛头小子罢了,竟然也怕成这样,也不嫌丢人。”
陶知县烦躁地说了一句:“人家后头有人。”
“你后头不也有人?怕他做甚。”
陶知县真是有苦说不出。他后边是有人。可他后头的人跟人家后头的人比起来,那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本来陶知县还寄希望于他背后的人能起点作用,可消息透露出去之后,那边好些日子都没有再回他了。等陶知县再派人去打听,那边也没有给什么音信。
陶知县一个人在屋子里琢磨了好半天,这才明白过来,说不得他这个桃源县的知县,如今已经变成了一枚弃子了。
本来陶知县也只是偶尔感慨顾邵开头大,并没有真的害怕什么,可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却叫他不得不深思了。越深思,便越毛骨悚然。陶知县甚至在想,自己是不是该像以往所有他的东西全都还回去。
想是这么想的,可做起来哪有那么容易。这些年陶知县贪的东西,连他自己也忘了具体的数目了,若家里都是节省的,那这钱还凑得出来。可他们一家人花钱都是大手大脚,如今哪儿还能凑的来这些钱?陶知县是日日担心,夜夜担心,只盼着顾邵那话是故意吓唬他的。
然则,顾邵告状的信,这会儿却已经送往京城了。
付公公从太极殿走出来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太监眼神不大好,差点没有撞到他。
若是平日付公公也就算了,只今儿不一样,让小夏子将这小太监拉下去赏他十个板子后,付公公才又对着一众宫人拉下了脸:“今儿都给我把皮绷紧着些,撞到我什么没什么,若是冒犯的皇上身上,可仔细你们的皮!”
一众宫人都低头受教,谁也不敢再说什么。其实不用付公公交代,他们也知道今儿大殿里头的气氛不对头。即便没有进去,他们也能听到里头的斥责声。想那里头可都是朝廷要员,中流砥柱啊,连他们都被教训成了这样,更别说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了。
今儿一整天,太极殿里头当职的宫人侍卫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出了什么错被人撵出去宫去。至于大殿里头的那几位,那便更小心了。
只是再小心也免不了一顿臭骂。
今儿朝中有头有脸的人都来齐了,挨个儿被圣上臭骂了一顿,关键是被骂了这么久,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俱是心下茫然。
众人都骂得差不多了,轮着轮着,便轮到了钱尚书。
钱尚书估摸了一下时辰,从他们进门到现在,圣上已经骂了两刻钟,再大的火如今应该也要歇了吧。而且他还看到了,圣上刚刚还喝了一口茶,看来这是骂得嘴巴干了,要歇一歇了。
钱尚书心里一松,一个没提防,竟然直接跟皇上的视线对上了。
皇上心里的火瞬间又被勾了起来:“贼眉鼠眼的,最应该骂的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