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之后,顾邵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头,耳边还时不时地响起陶知县那些狗屁之言。
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贪墨了银子,还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要不是我今儿为了那一碗肉汤,说不定还真被他们蒙混了过去,真是好险恶的心思啊,也不知道他们私底下还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对——”顾邵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他们今日能为施粥的一件事情瞒我,之前未必不会因为其他的事情故意蒙骗我。”
顾邵想到上次去外头劝农。当时他走了一遭,只觉得这桃园县的风气实在是不错。没有一个偷懒躲在家里不务农,也没有一个做事懒散发牢骚的,一个个都精神百倍,叫人挑不出一个错来。本来顾邵以为桃源县的风气便是如此,可是如今在想,这会不会也是因为官府提前打了一声招呼,那些人不愿意得罪官府,所以故意装出来的。
“也不是没有可能。”系统忽然回了他一句。
“我就说嘛,肯定是这样。”顾邵越想越觉得自己猜对了,他皱了皱鼻子,有点不爽,“等下回我回了圣上,一定要将这个干吃俸禄不办事的陶知县彻底拉下马。”
顾邵只要想着陶知县的话便来气儿,毕竟他可从来都是安分守己,没有贪墨过一两银子,他爹娘之所以能留在京城,还是靠他从系统那儿弄来的两个方子呢。想他这么辛辛苦苦,操心操肺,而陶知县呢,贪着别人的救命钱,毫无底线,毫无原则,贪了之后还能如此义正言辞地为自己开脱。只要一想到这个,顾邵便心里失衡了。
对于陶知县这样的人,顾邵是鄙视到底的。这样的官儿,就应该见一个抓一个,什么水至清则无鱼,他没看到的只能说是暂时算了,等看到了再收拾。至于眼前的,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了。
“不成,我现在就要写信给圣上。”虽然这个月已经写过信了,可是好信不怕多,再来一封也是可以的。毕竟,这回他要说的事可是正事。
顾邵说做就做,立马从床上爬了起来坐到书桌前,铺开纸开始写信。他丝毫没觉得将这些事写给圣上看有什么不对。就像顾邵信任郑先生一样,他同样信任圣上,觉得圣上若是知道这些事情之后,绝对不会坐视不管。顾邵写得极快,没多久便将事情原委写了清楚。只是写今儿这件事写完了之后,顾邵却还觉得不够,他想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再出去一趟。
“我再出去看一遍。上回过去,身边都跟着陶知县的人,这回我一个都不带,看看他们还怎么弄虚作假……”顾邵一边咕哝,一边已经穿好了衣裳,“等我将这件事查清楚,再把两件事合在一块儿上奏,两个罪名加在头顶上,我看他还跑不跑得掉。”
言罢,顾邵已经出了房门,仿佛一阵风似的往外头跑去了。
系统默默地看完了全程。
平心而论,顾邵能有如今的长进,它已经满足了。
顾邵离开之后,一早就在他屋子外头盯着的小厮转头就跑去了陶知县跟前。他过去盯着顾邵,也是陶知县安排的,如今顾邵离开了,他自然要第一时间要禀报自家老爷。
“我看那顾大人穿着一身粗衣粗步出去的,碰到了差役之后只说是要出去,也没有说要去哪儿,更不让差役跟着。”小厮说着,便大胆地往下猜了,“老爷您说,这顾大人是不是故意避开咱们的人,想要下去查咱们的底儿?”
陶知县被顾邵气了一遭之后,到如今都还没有缓和过来,坐在椅子上虎着一张脸。天儿分明也不热,他却愣是生了三分燥意,大刀阔斧地坐在那儿扇着扇子。听到小厮的话之后,陶知县本来就不好的心情,更是糟糕了许多:“这狗东西,倒是精明得很。”
小厮见老爷也这么说了,不免有些担心:“若他真得查出来什么来可怎么是好?”
“他愿意查就让他查!”陶知县没好气地说道,“我看他有几分本事,还能将这桃源县查翻了天不成?”
说着,陶知县一个挺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焦躁地四下转悠着,“不过是个小小通判,即便官品在本官之上,说到底也不过才六品。即便他真的查出了什么,难不成还真能将我从这知县的位子上给拉下去?还上报给圣上呢,口气倒是不小!一个六品官儿,圣上难不成还能记得他是谁?笑话!”
小厮凑了过来:“可小的听说,这位顾大人来头似乎不小啊。”
“还用你说?”陶知县瞪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天底下来头不小的人多了去了,尤其是京城那个地方,一板砖砸下去,十个都是有个是皇亲国戚,剩下的,不是什么高门显贵,就是什么乡绅富豪。来头是大,可你瞧哪个有本事直接让圣上另眼相待?谁有本事让圣上记在心里?吹牛皮么,只当谁不会似的。”
小厮听了自家老爷这么一分析,似乎也是这么一回事:“那顾大人那边,就不用管了?”
“你继续盯着点儿,别叫他弄出什么大事儿就好了。若真弄出了什么,再通知上头的人,想来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到底还是担心顾邵那句话,所以,陶知县还是吩咐了一句。
才刚说完,外头忽然又来了一个差役,行色匆匆,看到陶知县之后眼睛一亮,直直地奔了过来:“县令大人,府城那边来人了。”
“来人了?”陶知县迟疑了一下,“……来得是谁?”
“小的也不知道,来了好几位大人,都穿着官袍呢。”
陶知县听了,当即也不跟小厮说什么了,赶紧随着差役一同过去。确实是府城那边来的人,这回来得人有三四个,且个个品阶都不低。相互见礼之后,陶知县这才问了他们的来由。
打头的那个没有立马回答,却问了顾邵的去向。陶知县微诧,只道:“几位大人来得不巧了,顾大人刚刚才出去,走之前连个信儿都没留下,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几时回来。这顾大人年轻,坐不住板凳,回回都要往外头跑呢,咱也拦不住。”
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道:“那我们就先等一等吧。”
陶知县问道:“是不是府城那边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吩咐?若是有,我这就派人去找顾大人。”
对面的大人摆了摆手:“这事儿说要紧也要紧,说不要紧也不要紧。我们过来,是为了送一份信的,只是这回的信有些特别,是圣上写给顾大人的,故而须亲手交到顾大人手上。”
“你说谁?”
“圣上啊。”
“……!!!”陶知县深吸了一口气,踉跄了一下,惨白着脸往后倒下去。
“大人!”后面的小差役眼疾手快地将人给扶住了。
“陶大人怎么了?”几位大人见状,也有些失措。
“不妨事……咳咳咳,不妨事。”陶知县擦了擦头上的汗,“我这是,我这不是替顾大人高兴么。从前只知道他颇有圣眷,却不知道圣上还如此惦记着顾大人。好,真是好极了,原来顾大人竟如此受宠,我真是替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府城的几个人还道陶知县跟顾邵关系真不错,看到圣上来信,都替顾邵高兴成这样了。
确实,陶知县“高兴”地快要语无伦次起来。他哪里能想得到,打脸来得这样快,刚才他还言之凿凿地说,顾邵压根不可能将消息传到圣上那儿,圣上则更不可能搭理顾邵这个小小的六品官。可一转眼,圣上的书信却已经到眼前了。
如今还有什么是顾邵做不到的?陶知县只要一想,就心里发虚,背后冒汗,他道:“圣上日理万机,每天有那么多的事要处理,没想到竟然还这么惦记着顾大人呢。却不知,这回圣上来信是为了什么。”半晌,陶知县还是没有忍住,打听了一番。
来人笑道:“具体写的是什么我们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次圣上写信过来是因为前阵子崔镇决口一事。顾大人也算是立了一个大功了,想来圣上是为了表彰一二,才特意写了一封信过来的吧。”
“圣上还这般看重顾大人啊。”陶知县苦笑道。
顾邵毕竟是府城的人,这些官也愿意说两句他的好话:“那是自然的,顾大人年轻,又有才学,这样的人到哪儿都受人喜欢。”
陶知县扶着差役的手,好半天才终于不腿软了。
只是他后悔呀。
如果没有这些事的话,崔镇决口一事中他也是个大功臣呢,回头论功行赏的话,也有他的一份儿。可如今这赏赐深深给他给作没了,不对,哪里是他给作没了?分明是底下的人太不中用了。早不贪,晚不贪,偏偏跑到顾邵眼皮子底下犯下事儿,这下可好了,他们所有人全都得玩完儿!
陶知县都快烦死了。
且说顾邵这边,离了县衙的大门后,顾邵雇了一辆牛车便出了县城。这会子牛车也不好找,他找了好久才找到的一辆。坐着牛车,顾邵围着城外的村子转了一圈,一个下午的时间,差不多将桃源县这周围所有的村子都转了一个遍。
车夫见顾邵虽打扮得很寻常,可看着就不像是个普通人,又见他这一下午都是看那些村子里的人,不由得好奇起来,等顾邵看完了,便打探了一句:“公子,您该不是哪里来的官老爷吧?”
顾邵失笑:“你见过有我这么年轻的官老爷么?”
“见是没有见过,但是我听说过一个。”车夫也是个善谈的,一说起话来就停不下来,“咱们淮安府新来的那位顾通判公子知道吧,那位就是个年纪轻的,都说他还没及冠呢,多年轻啊,这样年轻的高官可不常见,咱们桃源县几十年也没见过一个。还听说,这位顾通判生得还极为英俊呢,就像公子您这样。可惜,我是没见着这位顾通判的。”
车夫不知不觉地拍完了一个马屁,继续道:“这回咱们能平安无事,也是多亏了这位顾通判和那位晋安先生。若是没有他们俩,估计咱们现在都没命了。”
顾邵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你说的是前阵子崔镇决口那件事?”
“正是,不是这个还能是什么?”说起这个,车夫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多亏了这两位,让官府的人将我们带去了山里头。要是没有他们两个,官府的人哪里会管我们死活?公子您说话不像是咱们这里头的人,应当也是才来这儿。您是不知道,我们这桃园县,甚至是整个淮安府,都没有一个正正经经做事儿的父母官。这一年年的,老百姓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苦。”
这点顾邵看了一下午也看出来了。他刚才路过的那些村子,村民都有些面黄肌瘦,这不像是洪水来得这几日饿出来的,而是常年吃不饱才有的模样。
只是有一点他不明白:“我看朝廷要交的税粮似乎也不是很多。”
朝廷时常减税,百姓的负担应该没有那么重。
“税粮是不算多,可各种名头的差役杂税却不知道有多少,一个个的架在头上,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艰难。我们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朝廷要征的,还是当地官府要征的,只是他们来收,谁也不敢不给。”
“再有,即便没有这些,日子过得也是紧巴巴。地里产出的粮食只有那么多,交了朝廷的,有的人还得再交一份给地主,剩下的才是自家嚼用。这么点粮食,喂饱肚子都不够,若是遇上天干了一点儿,涝了一点儿,更是全家老小都要饿着肚子。”
他说着,脸上不由得带了一丝忧色:“今年可是个灾年,也不知道官到时候,官府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顾邵想了想那陶知县,又想了想他们贪墨的那些银子,忍不住骂了一句:“狗官。”
“公子,慎言。”车夫紧张兮兮地说了一句,显然是怕极了。
顾邵忍了忍,看他害怕的样子也是实在可怜,所以便没有再吓唬他,最后在心里又骂了几句。
“这些狗官,没有一个是管事儿的,正不知道朝廷养着他们有什么用。”
系统深有同感:“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
“可不是么……”顾邵附和了一句,转过头继续盯着车厢外头。走了好远之后,顾邵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对了,红薯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