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崔镇决口

崔镇决口这日、,正好是四月初一。一月开头,本还是好日子,却偏偏发生了这件事。

被迁到山洞里头的百姓,已经在此地住了三四日了。带的干粮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可是官府仍旧不放他们走。他们是可以在这边待着,可是地里的庄稼却等不及,万一要是在这两日里头,庄稼被风雨给弄倒了,回头他们吃什么?再说了,他们都被弄到这个地方来,家里头也没人看着,若是这会子有什么歹人进去了可怎么是好?

决堤那日上午,刚好有人再跟官差闹。闹的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他们只想要下山,哪怕只下山看一眼也好啊。

正闹得起劲呢,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巨响。山洞里的人都被吓了个结实,正待要出去看呢,前头忽然跑过来一个差役,手里拿着鞭子,看到几个人站在山洞里外头,上去就是一鞭子,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给气的,面色显得十分狰狞:“混账玩意儿,都给我进去!”

民畏官是天性,哪怕这人只是个差役,可是他手上拿着鞭子,众人也不敢反抗,纷纷躲到了里头。

那差役进来之后,仍旧神色未定,过了好一会儿才便跟其他几个差役道:“崔镇那边决口了,就在方才。”

“什么?决口了?”

“可不是么,咱们躲在这儿,可真是万幸,要是还在底下的话,只怕——”

他话没说完,只是众人都知道他的意思,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小差役缓了一会儿,才跟他们说起了自己方才见到的事。他站在山脊那边看得清清楚楚,说真的,他这小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吓人的场面。洪水所到之处,摧枯拉朽,一样不剩。幸好他是站在山上的,如若不然,这条命肯定都得折到里头了。

几个差役说他们的,旁边躲着的人里头忽然都没了声儿了。

他们可都是崔镇周围的人啊。崔镇决口了,那他们家也就没了。只是眼下谁也没有哀嚎,比起房子,比起庄稼,那自然还是自己的性命比较重要。众人都有些心有余悸,毕竟从早上到现在他们可是一直闹着要出去的,这若是真出去了,丧命的就是他们了。

周围被迁走的百姓可不只有这么些。

闹着要下去的也不只有他们崔镇的,只是在知道河道决口之后,众人都是一致的心虚起来。之前他们闹腾的有多厉害,现在就有多虚。他们也不敢说话了,只一味地锁在山洞里头,听着外头的响动,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

如那小差役一般,洪水过来的时候,顾邵与晋安先生也都站在山顶上望得清清楚楚。顾邵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冷不丁的有些头皮发麻。但是不可否认,这情况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

雨天视线并不清晰,顾邵费劲地朝着崔镇的那个方向凝视了许久,才道:“看来那堤坝还是起了些作用的。只可惜,当初修堤时耽误了好些时候,否则堤坝早就修完了,眼下,也或许能免上一难。”

“世事难料,许多事,并非人力所能改。”晋安先生见他如此,还安慰了一句。

两人在山顶站了许久,快到中午的时候才又下去了。

陶知县自打出了事情之后,便一直窝在山洞里头,谁叫也不出来。好在这山洞里头都是当官的,那些人也不敢怠慢,所以虽然住的差些,吃得差些,但是比一般的百姓却又不知好了多少倍。

就着锅吃了一顿热腾腾的午饭之后,陶知县才看到晋安先生和顾邵从外头回来。一见人进来,陶知县忙让下头的人再换一个锅,腾出点儿给他们两人坐,脸上笑得要多灿烂便有多灿烂,要多殷勤便有多殷勤:

“委屈你们二位了,昨儿来得急,只准备了这些东西,两位将就着吃些吧。”他道。

晋安先生本也不在意吃的是什么,至于顾邵,在外头折腾了这么久,他也就只想吃一口热的。

陶知县在边上坐着看他们吃,本来他还觉得这两个人有点太小题大做了,不仅把桃源县的百姓都迁到了山上,连他们衙门里头的人都一道被赶到了这里来。可如今瞧着,幸好他们听了话躲到了这里,要不然在底下还能有命留?

暗暗欣喜过后,陶知县又想到了一会儿崔镇决口的事,这毕竟是天灾人祸,与他这个做知县的又能扯上什么关系,可是将底下的人迁走,却是他这个当知县的下得命令,这功劳么,自然也该记载他陶知县的头上了。功劳多了可不压身啊,想到这里,陶知县对他们二人的态度又殷切了几分:“这回真是多亏了晋安先生和顾大人了,倘若没有您二位,我们桃园县可不知要遭多大的罪。如今这儿也没有什么酒,我便只以茶代酒,替我桃园县的百姓敬晋安先生与顾大人一杯。”

顾邵听着这话心中好笑,这陶知县若正经起来,倒也真像一回事的。

敬茶之后,陶知县又自言自语道:“这天灾人祸的,还真是说来就来,叫人防不胜防。”好在他英明神武,早早地将人给弄走了。

说着,陶知县又看向顾邵:“原先听说顾大人是带着妻子一块儿来的淮安府,如今桃园县一带遭了大难,也不知淮安府那边情况又如何了。”

顾邵听罢,眉间也染上一丝忧色。

“顾大人担心家中妻子?”陶知县贼兮兮地问了一句。

顾邵看他这样子,实在不想搭理他了。

系统也知道顾邵在担心,破天荒地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放心吧,这回虽然河道决口,但是前面有两个大堤挡着,淹得范围并不大,淮安府那边离这里比较远,淹不到那块儿去,顶多,不过是洪水进了屋子,淹不死人的。”

顾邵听来微微有些诧异:“你怎么……”

怎么说得还挺贴心的。

而且态度这么好,好到让顾邵有些惶恐了。系统对他从来都是非电即骂,少人对他如此关心照顾的时候。顾邵脑子一热便道:“你不是一向小气得很,只有我求你的时候你才说的吗?”

这回自己也没求它啊,顾邵琢磨着。

本来看着顾邵这段时间表现不错想要给他点好脸色的系统:“……”

看来它往后都不必给这人好脸色了,这欠收拾的性子,还真是改不了。

系统遁了回去,只是因为有它的话,顾邵心里倒是安心了不少。

桃源县这边的百姓差不多都转移了地方,至于桃源县周边的县,晋安先生也都派人传个消息过去,让当地官府有所动作。只是他们人不在那边,也不知那些县令有没有着手去办。至于淮安府,顾邵也是写了信过去的,虽说淮安府离桃园县这边还算远,可顾邵还是挺担心的,毕竟秀娘还在那儿。

他走不开,不能回去叮嘱什么,只能靠着写信吩咐几句。顾邵不确定贺知府会不会信他的话,所以他又单独写信给了秀娘,不管别人走不走,反正他是一定要叫秀娘先躲起来的。

好在,收到顾邵的信之后,秀娘的确是带着红香避了避。离开之间,秀娘还将家里的东西能收拾的都收拾到了高处,那些家具什么的,也请了陈锋和几个差役帮忙,都给架了起来。

将这些弄完了之后,秀娘才带着红香离开的。当初顾邵写信给贺知府的时候,贺知府也将这件事说与了几位官吏听了,只是当初谁也没有当做一回事,更不愿意听顾邵的话去别处躲一躲。等他们回头说与自家夫人听了之后,那些夫人也在背地里嚼舌根,说顾邵的闲话。

秀娘将这些都听在了耳朵里,所以走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懒得跟她们多说。

等洪水到的时候,秀娘已经带着红香在山中的寺庙里头躲着了。这一躲,便是五六日,等到淮安府府城里头的水退得差不多的时候,秀娘才又带着丫鬟回了官舍。

如今官舍里头可不算好。

原本整整齐齐的各家,因为一场洪水,变得不成样子。这五六天的功夫,再结实的家具也泡软了,粮食什么的也发霉了,更别说里头被子衣裳什么的,更是脏的没眼看。这天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放晴呢,若再不放晴,这屋子都得毁了。别的倒也算了,可那家具什么的都是官府里头的东西,弄坏了可都是要赔的,这一赔,又不知要花多少钱了。

各家都是唉声叹气,恨不得回到前些日子回头再来。若再来一次,她们肯定不会再嘲笑陈氏了。

秀娘一路走来,对院子里的各种抱怨声恍若未闻,打开了屋子之后,秀娘跟红香才再次收拾了起来。万幸,东西都没有倒,也没有损伤什么。有陈锋几个人的帮忙,秀娘两人收拾起来也便利。

屋子大门敞开着,从外头也能一眼看出里头的情况。

顾家这里一点儿都没坏什么,更衬得别人家凄凄惨惨了。这外头,张夫人和府衙里头一位推官家的黄夫人便盯着这儿看了许久,等看到顾家什么也没缺,什么也没少的时候,两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平衡。张夫人还清醒一些,因她家老爷在顾邵手里吃了几次闷亏,上回还差点将乌纱帽都作丢了,这些日子一家人都是谨慎小心,不敢再招惹顾家。可黄夫人不一样,她性子直,向来兜不住话。

上回因为年礼的事被顾邵当众下了脸面,已经让黄夫人对顾家有了十二分的不满,这回又让她看到了这个,便更加忍不住了。

不多时,秀娘便听到了外头传来一声声阴阳怪气的抱怨。这声音,还挺熟悉的,秀娘一想便想到了这人是哪个。

她没理会,外头的声音却渐渐高了起来:“瞧瞧咱们家,屋子里被毁得差不多了,你再瞧瞧人家,准备得倒是齐全,什么东西都没坏呢,还真是比不上。”

秀娘抿了抿嘴角,没有吱声。

不料这黄夫人竟然还说上瘾了:“有些人啊,就是天生小气,只顾着自己家,将咱们都忘到一边儿了,也不管咱们是生是死……”

“……还说去治水呢,结果水都治到自家门口来了,这水,是不是他引过来还不一定呢。”

黄夫人嘴巴没把门,一秃噜就把心里想得全说出来了。还没等到她想起来接下来要说什么时候,屋子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直直地朝着她冲过来。

“你要作甚?”黄夫人被逼退了好几步,看着秀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黄夫人心里一慌,不过嘴上还是不服输:“怎么,我哪里说错了不成?”

“错不错,自有知府大人来做个公断。”秀娘扯住了她的手,将她往贺知府的住处带。

“你放手,放手!”黄夫人猛地挣脱了她,“我什么也没说,自是不需要去,你少给我扣什么帽子。”

“有本事说,没有本事应是吧?也好,反正这周围多的是人听到,等到了知府大人那边,自然不缺证人。”

证人之一的张夫人弱弱地后退了一步,生怕自己再招来什么事端,她可不敢再得罪顾家了。

秀娘又抓住了黄夫人的手,这回没等她挣扎,便拼力将她往前带:“我家相公在桃源县治水,功劳如何大家都看在眼里,他劳心劳力尚且没有一句怨言,你又有何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今日若是不将这事说清楚,回头我便收拾包袱去桃源县,请晋安先生回来跟你们这淮安府几位官老爷分说分说!若是晋安先生治不了你们德高望重的几位,自有京城的众位大人替我们一家做主!”

几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黄夫人急着挣脱,已经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可她刚挣脱了陈秀娘,却见那边贺知府和知府夫人已经听到动静出了屋子,好巧不巧,正好听到了陈秀娘那最后两句话。

黄夫人看着贺知府迅速变黑的脸,暗道一句糟糕。

事情的处置也不出秀娘所料。她家相公别的不说,这回的功劳却是实实在在的,谁都看在眼里。贺知府就算不看在京城的几位大人面子上,也得看在这回治水有功的面子上。

那黄夫人,贺知府没有说一句,只是转头便将黄推官叫了过来,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夺了他的差事,直接将他赶回了家。至于以后怎么着,还能不能在这府衙里头安稳过下去,贺知府却一个字儿都没说。

当日中午,黄家里头便传来一阵阵责骂和哭诉声,声音大的整个内衙里头都能听见。

众人听得心中惴惴,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

秀娘坐在屋子里头,听着这动静心里却并丝毫不觉得内疚。她家相公在外头没日没夜的辛苦,这些人却在这儿说风凉话,若是不给些教训,回头谁还会将她相公放在眼里?

傍晚时候,黄夫人和黄推官便亲自登门了。来的时候,黄夫人脸色憔悴地不像话,一点儿没有上午骂人时的趾高气昂。

他们道歉是他们的事儿,秀娘一点没给什么反应,只由着他们在那儿干着急。

这么晾了两日,晾得黄夫人天天睡不着觉,吃不好饭,生怕自己一个不对又招来丈夫的怨怼,生怕丈夫一个不如意就真将自己休会娘家。谁能受到了这份罪啊,最后黄夫人心一横,也舍了面子,直接奔去顾家,门一掩,便直接对着秀娘跪了下来。

“顾夫人,您大人有大量,便饶了我们一家吧。您再不松口,我就要被休会娘家,我家老爷的官帽子也得丢了……”

秀娘与红香对视一眼,知道这回算是让她们长了教训了。

崔镇决口的消息,不多时也传到了京城。第二日刚好是大朝会,正好京城里头没有什么事,众官闲着也是闲着,这回黄河决口一事,便成了重中之重。

有关心的,有漠不关己的,也有强行找事儿。

上回弹劾顾邵无果的那位石御史,这回总算是找新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