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之后,朝臣才又得了两道消息,一个是原来的吏部尚书已准备致仕,另一个,便是之前的吏部右侍郎李大人也准备走人。两人离开得都有些安静,相识的友人给办了个践行宴之后,便离开了京城,各自回乡了。
这吏部尚书致仕众人都不奇怪,毕竟对方年纪实在太大了,可这李侍郎正值壮年,在吏部做得好好的,也没听说他有不愿当官的心思啊,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掉了呢?好打听的人还特意前去打听了一番。
李侍郎那边口风紧,直到他离开了众人也没打听出什么东西来,后来还是等他走了,才渐渐有风声,说是李侍郎离开与前头那位顾大人有关。
脾气躁的言官当即坐不住了,觉得这顾邵简直就是个祸害,都离开京城了还有这么个的本事。两三个人琢磨了一番,决意弹劾顾邵,也好借此给自己添一添政绩。他们原还想拉着温御史一道的,只是道明了来由之后,温御史温和而不客气地送走了他们。
三人也不气馁,等着几日上朝之后,果真弹劾起了顾邵。
若不是有人拦着,皇上都恨不得拿玉玺砸死这三个搅事精,就你们能耐,还弹劾状元郎呢,怎么不把自己给弹劾了,个蠢东西!
萧丞相眼瞧着皇上都快失态了,赶紧将事情说了清楚,道明李侍郎离京乃是因为其纵容手下滥杀无辜,与顾邵并没有什么干系。
三个言官却还觉得这是包庇之词,不愿意相信,直到皇上忍不住,直接下了大殿将将查到的证据一巴掌拍到他们脸上的时候,三个人才闭上了嘴。
若说这是一场战役的话,那必定是一场无功而返的战役。三个言官不仅没有捞到政绩,完了还在皇上面前被记了号,日后有什么好事儿,也注定轮不到他们三人身上了。
下朝之后,三个人心中并不服,还觉得此事与顾邵有关。他们也知道李侍郎退官是因为他纵容手下滥杀无辜,可他手下滥杀无辜,追根究底不还是因为顾邵的信呢。人在淮安府,却时时想着拍圣上的马屁,如此谄媚之举,实在是丢尽了他们读书人的脸了。几个人一路嘀嘀咕咕,抱团出了大殿,旁人冷眼瞧着他们,都很有理智地没有靠近。
李侍郎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聪明懂事儿的还是能从这里面看出一点苗头,那便是招惹谁,都不要招惹顾邵。这真是一招惹一个倒啊,连吏部侍郎都倒了,还有什么倒不了的?
顾邵尚不知自己还被言官参了一本,他如今还在桃源县,只是桃源县的情况,着实不太好。
上回下了将近一个多月的雨,才终于停了。雨停下过后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趁着这档口将地里都收拾齐整之后,桃源县的百姓便又被官府召集了起来,继续修筑堤坝。之前修了一半,这回只顺着往下修便是了,因官府那边催得紧,所以这回修得很快,没多久的功夫,堤坝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不光是陶知县,就连晋安先生都以为这回堤坝能顺利落成。只是谁也没想到,隔了七八日,桃源县周边又下了一场大雨,且一连三四日也不停歇。
没法子,筑堤只能再次停了下来。凡事一鼓作气才是最好,可这回筑堤,却是停了两次,这势头看着着实不大好。
夜里,顾邵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妥。外头的雨还在下,似乎没有穷尽之时。没有人跟他说话,顾邵心里实在急得慌,便在脑中叫了系统一声。
万幸,系统是不需要睡觉的。顾邵赶忙请教:“系统,你说这回的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啊?”
“远的不知道,只是明日和后日应当是不会停的。”
顾邵揪心了:“就没法儿让它停下吗?”
系统露出鄙夷的小眼神:“这种事怎么让它停下,你以为你是天皇老子不成?”
“可若是再这样下,那河道也不知道是否能抵得住。”顾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从今儿晚上开始心里便七上八下的,仿佛要有什么事情会发生一样。顾邵的预感想来是极准的,他生怕这回也会应,若真应了,那可怎么办的好?
顾邵用胳膊枕着头:“系统你说,我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不等系统回答,顾邵又接了自己的话:“不成不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还年轻,怎么能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儿呢?”
“我不过来帮忙的,又不是主事人,干嘛操这份儿心,与其烦这个,还不如早点睡觉。”
“再说了,如今我可是有家室的人,万不能冒险,不想,不想!”
顾邵告诫自己别想,闭上眼睛,准备入睡。屋子里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顾邵忽然睁开眼睛翻身坐起,他在床上略坐了一会儿之后,烦躁地低咒了一声:“我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骂完,顾邵迅速地穿好衣裳,喘着粗气打开了房门。
可巧,对面晋安先生的房门也打开了。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皆猜到了对方的打算。夜里,桃源县县衙处的官差都被叫了起来,说是要跟着一道去视察河道。
陶知县也被人告知了,只是他瞧了瞧外头黑漆一片,加上又下着大雨,实在不想出去:“这雨正在下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停,这会子出去不是找罪受呢。”陶知县自认为自己是个身娇体贵的,可受不住这样的折腾,再说了,也不听听他们要去的是哪儿。那可是去河岸视察啊,“说句不好听的,万一那河岸决了口,咱们一窝子人不都葬送在那儿了?”
过来禀事的丫鬟觉得这话实在不吉利:“老爷,您也不能这么说。”
“我也不想这么说,可他们这会儿去看河岸,不就是担心河道决口吗。”陶知县将被子一裹,“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那么危险,还去那儿干什么,是被窝不好睡,还是安稳日子不好过?
“可是晋安先生那边还在催呢。”
“你就回他们,说我病了,这些日子连日操劳,昨儿又被冻着了,染了风寒,现在正昏睡在床起不来了。”陶知县张口就来。
丫鬟皱着一张脸,虽然觉得自家老爷这借口离谱得很,但还是照着这个回了晋安先生。
顾邵早知道那位知县大老爷不会来,如今听到了回话倒也不觉得奇怪:“既然陶知县起不来,那咱们便先走了,也省得再这里多耽搁。”
晋安先生点了点头。两人披上了蓑衣,叫人在前头打着灯笼跟火把,就这么离开了县衙。
外头本来闹哄哄的,如今一下子没了声儿,贴在门缝处往外看的陶知县便知道,这些人定是走掉了。
走也好,走了再好不过了。只有他们走掉了,自己才不会被逼着去送死。陶知县转头回了被窝,陶夫人被他两头折腾早已经弄醒了,看到丈夫爬上了床,陶夫人恨不得一脚再将他踹下去:“折腾什么呢,大晚上到底睡不睡?”
“睡,这不就睡了吗。你以为我想要折腾,这不是外头那些人不消停,大晚上的非得去河道那边查看。那河道是能看的吗?外头还下着大雨呢,多危险。还是京城里来的大官儿呢,一个个脑袋就像是被门挤过似的,一点儿不机灵。”
陶夫人怼道:“就你机灵,到现在还是个七品县令,也不嫌丢人。”
陶知县嘿嘿一笑:“丢什么人,我这七品县令做着正好,给我个六品五品的我都不换。”
陶夫人懒得搭理他。
这厢高枕软榻,睡得正好,顾邵这边却走得极不顺当。纵然有人在前头打着灯,可是外头风大,灯又不稳,脚下仍旧漆黑一片。路也不好走,下着雨,路上滑得很,尤其是出了县城,他们走的多是泥路,一路赶过来,不知道多狼狈了。
只是当下谁也顾不得狼狈不狼狈了,只一味地往河道那儿赶。也不知是老天开眼还是怎么得,原本的瓢泼大雨,等到他们终于赶到河岸出的时候,却忽然停了一会儿。
察觉到雨停了,顾邵简直喜极而泣。
眼前的情况耽误不得,众人就着那点灯光开始探查河岸。崔镇这块儿自古便是河道要地,在顾邵他们动工之前便已经有旧的河堤,只是那河堤修筑已久,早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如今新建的堤坝在这河堤之上,两个相隔也不大远。若是这回这堤坝修筑好了,定然能起大的作用,只可惜,这堤坝尚未完全修好。即便能起作用,作用也不太大。
雨暂时歇了,只是河水仍在暴涨,湍急往下,不断冲击着河岸与堤坝。顾邵与晋安先生各自探查完毕,待汇合的时候,都是一样的面色忧虑,心事重重。
方才顾邵看了一圈,情况实在是不乐观,他觉得,该做的准备都应该做起来了:“明儿不论如何,都将那堤坝都用起来吧。”虽然没有收尾,但若是用着应该也是能用的。
晋安先生也是如此想着的,在他后面又加了一句:“河道两岸的百姓,也得尽快迁走。”
顾邵也觉得有必要迁走,但是前面一件事是他们能做的了主的,后面一件事他们也不能轻易做决定,毕竟桃源县的县令还在县衙里头躺着,这事儿,得他同意了才好有动作,“先回去吧,河岸已经看过了,剩下的事情等回去再商议。”
探查完了,一行人便又折返去了县衙。这处毕竟危险得很,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再不能多待。
等回了县衙,顾邵和晋安先生也没有睡,同几位随同治水的大人一道,一商议便是一晚上。等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外头再次下起了大雨,顾邵几个人看到这雨,心头更像是能上了一层灰,怎么也散不开。
陶知县昨儿晚上被闹醒了一次,等顾邵他们走之后,他才又安稳睡下了。今儿早上本想要在床上再歇歇,谁知外头又响起了催命似的敲门声。
陶知县骂骂咧咧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门,见又是昨儿晚上的小丫鬟,顿时头都大了:“该不会是又是晋安先生他们来找我的?”
“老爷英明。”小丫鬟干笑着说道。
陶知县没了脾气,谁让人家地位比他高,本事比他大呢,对于惹不起的人,陶知县也只能自认吃亏。换好衣裳之后,陶知县连早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先一步去找了晋安先生。
一脚踏进屋子里,陶知县看看这里头的情况,忽然又些心虚。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在屋子里呢,看着情况,似乎还已经到了许久了。陶知县闷不吭声地坐了下来,生怕他们多注意到了自己身上。
人到了,晋安先生也就直接说了,他们如今叫陶县令过来,只是为了将境内百姓迁走。
只是陶知县听了过后,反而怔住了:“迁走百姓?”
“只是暂时迁移,待水量降下去,便让他们迁回来。”
陶知县闻言,还是有点纠结。他觉得晋安先生几个人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虽说外头下了这么大的雨,可这不是还没决堤么,昨儿晚上都安稳度过了,今儿未必不能平平安安。可人家都已经这么说了,陶知县也不能不给面子。
事情就这么敲定下来了,迁徙百姓这件事就交给桃园县官府,至于河堤一事,则交由工部的人去处置。
堤坝的事情好说,只是这迁移桃源县境内百姓一事,却惹来不少非议。陶知县下了命令之后,各差役便奉命下去办事儿了。只是县衙做事一向蛮横,既不交代为何要让百姓迁走,也没有多少时间让他们收拾东西,只一味赶鸭子似的赶人。谁不愿意走就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走。
这都动刀子了,还有谁敢留下?不少人心里藏了不少火,没敢在差役面前发,倒是将治水的人都记恨上了,觉得他们没事儿找事。
这一迁,家里的家畜都没人照看了,屋子里虽然上了一把锁,可也不知道锁不锁得住,万一有贼人进来可怎么办哦。
众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愁。
桃源县官府里头,众人也收拾好了行囊,准备上山。如今县里基本成了空城,这县衙府并不是什么高地儿,里头的人自然也该被迁走的。
陶县令跟那些百姓一样,面上不敢说什么,其实心里都是在抱怨的,毕竟,有好屋子在,谁愿意住山洞啊。进了山洞之后,陶知县就开始矫情上了,这儿也不舒服,那儿也不自在。顾邵在那儿站着看了半天,实在不愿意看陶县令矫揉造作的样子,索性跟晋安先生一块儿去了山顶。
陶县令见人走了,这才止住了嘴里的话,有气无力地躺了下来。
谁知就在他躺下的那一刻,外头忽然有差役来报,说是那崔镇,决堤了!
陶县令吓得一屁股做到了地上,他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