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吏部的人会炸,实在是圣上提的要求有点太过分了。
虽然他们知道身上看重这顾大人,但人家也不过是个初出茅庐之辈,入翰林院连一年的任期都没有满,功绩稍微能有几个,资历却一点都没有,如今也只是外放,凭什么要让他升至五品外放?
连着跳也不带跳这么高的吧?没错,顾邵在翰林院的时候,的确做成了两件事,晋安先生也认定了他有治水的本事不假,可是除此以外,他顾邵也没有别的大本事了。再说了,那治水的本事,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出来呢,没准他也只会纸上谈兵。倘若这样都能从正六品直接升至正五品外放,那对于其他人,又有什么公平可言呢?
吏部由于李侍郎在中间挑拨,不少人对顾邵的看法并不是太好,总觉得这人就是个佞臣,最会阿谀奉承,让圣上偏袒于他。剩下的一些人,本来还不是十分确定顾邵的本性,如今出了这样的事之后,他们便越发地确定起来:
还是李侍郎说的对,这顾邵,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要是今儿他们让圣上给他来了个先例,以后他还不得更加无法无天?正因为如此,吏部众人才越发团结起来。本来他们还妄图拉拢萧丞相温御史王翰林等一众老臣的,毕竟他们的话分量重,圣上也愿意听。不想,这请求才提出来,便接连被这几位婉拒了。
吏部几位大失所望。
只李侍郎早已经看清楚了,这顾邵不仅将圣上拉拢了过去,就连萧丞相几个,也对他颇有好感,“你们只怕是不知道,当初顾修撰高中解元,那镇江府的主考官便是咱们的王翰林。”见众人愁眉苦脸,李侍郎方才想到要点醒他们。
“可这有什么干系?”他们对王翰林不站在他们这一边固然不满,可也不会觉得王翰林是个徇私之人。作为朝中老臣,王翰林的秉性大伙儿都是看得分明的。
李侍郎只笑道:“本来是没有什么关系的,只是这位顾修撰自来善于交际,不仅有心当无心地与王大人相识了,还让王大人对他青眼有加,亲自赠予他一支湖笔。”
众人闻言,脸色忽然都奇怪了起来——这顾修撰,真是见一个巴结一个啊。先前费尽心思巴结上了王翰林,如今又费尽心思巴结上了圣上。不得不说,这手段旁人还真学不得。
毕竟,太不要脸了!
“那萧丞相他们呢,他们该不会也跟王翰林一样吧?”
“不会?怎么不会!”李侍郎冷哼一声,“估计都被顾邵蛊惑得不清,耳聋眼花到连谁是好的,谁是坏的都分不清了。”
“耳聋眼花?本官还未料到,自己已经到了耳聋眼花的年纪了。”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屋子里正在抱怨的一群人。
吏部尚书尴尬地站在萧丞相边上,看着他的一众下属,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们。还好意思说人家萧丞相王翰林呢,也不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整日不是说道这个,就是叨叨那个的,真是闲得慌!
吏部尚书今儿本来是陪着萧丞相来官署里办事儿的,谁知道刚踏进了门里,便听到这几个人在非议王翰林。倘若只非议王翰林也就罢了,可他们说着说着,竟然说到萧丞相头上了。这不是找死吗?虽说这是在自家的地盘上,说话可以稍微随意一点没错,可也不能随意到这个份上吧,还说别人无法无天呢,真正无法无天的可不就是他们么?
吏部尚书年纪大了,本来也不想管这么多,可是这里头都是他的下属,他也不能真的一点都不管。
当下,吏部尚书便从中调和,同萧丞相解释道:“他们平时都被我给纵坏了,心直口快的,有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过脑子。”
说着,他冲李侍郎等人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丞相大人道歉。嘴上么把门的东西,迟早就祸害在你们这张什么都敢说的嘴巴上。”
李侍郎也知道萧丞相得罪不得,当下也不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了,赶紧给萧丞相赔礼道歉。
却不想,他们才弯下身子,萧丞相便往旁边侧了一下:“不敢当,我这个耳聋眼花之辈,可当不起侍郎大人这一拜。”
李侍郎身子半弯着,不上不下,弓得他难受。然而最叫他难受的,却是萧丞相不管不顾,非要给他难堪的态度。
李侍郎咬牙:“是下官的不是,方才下官心中愤懑,一时失言,还请丞相大人恕罪。下官在这里给丞相大人再赔个罪,还请丞相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下官这一遭,下官往后必定不敢了。”
萧丞相背着手站在前头,闻言脸上竟然生出一点笑意来,只是说出来的话却没有什么温度:“李侍郎这是在逼我就范啊。”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吏部尚书呵斥一声,让李侍郎先到一边儿站着。
李侍郎无奈退下,一时间也抬不起头来。这还是他生平头一次,被逼到了这个份儿上。
“萧丞相您别生气,他就这性子,一句话说不好都能死得人。您看我如今这一头的白发,多半是被这不省心的东西给气得。”
萧丞相这回没有再反驳了。毕竟他也不喜欢咄咄逼人,方才追着不放,也不过是给这人一点教训:“尚书大人也是个好脾气的。”
“我都这一把年纪了,脾气再不好得话,还能几日好活?都被他们练出来了,知道他们也没什么坏心思,从来不往深处想。再说了,想那些也没什么意思。”说完,吏部尚书又赶紧冲着李侍郎嫌弃地挥了挥手:“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站着反而碍事。”
李侍郎闻言,多看了萧丞相一眼,见他没有再说话,心知这事算是暂时揭过了,这才安了心。
揭过就好,他对萧丞相也多有了解,知道这人不会因为这些小事便难为他。顶多,不过是对他印象差一些,只要不出手就好了,印象这些,左右萧丞相对他的印象从来也没好过。
吏部里的这一出,因为犯事儿的几个口风都紧,萧丞相也不是一个会说人是非的人,所以这事就被烂在了肚子里。
吏部的这档子事,顾邵也无从得知,但是圣上打算给他授予高官却被吏部和余下几位朝臣拦下的事情,顾邵却是知道的。
消息传到翰林院的时候,他还看到了鲁齐林幸灾乐祸的眼神。
鲁齐林正因为顾邵倒霉这件事在暗搓搓地欣喜呢,哪知道自己一下子盯着看得久了,结果竟被顾邵追住。他佯咳了一声,迅速转过头,当做没有这回事一样。
他就多看了那么一眼,被发现了就被发现了呗,反正顾邵也不敢跟他撕破脸,鲁齐林依旧安安稳稳地端坐着,心不虚,气不喘。
“嘁。”顾邵面上不动,心头却在冷笑。
看什么笑话?他年轻,起码还有高升的机会呢,这鲁齐林兴许一辈子都要老死在这翰林院里头了。都这样了,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懒得跟鲁齐林一般见识,顾邵直接进宫安抚圣上去了。
这次皇上可是被他们给气得不轻。
皇上本来也不打算将顾邵给外放出去,要不是工部的人老是在他耳朵旁边嗡嗡嗡的,他也不会遂了他们的意思。本来让顾邵离京就已经是委屈他了,委屈之后补偿一二又有什么不对的?
这些人啊,一个个的没什么本事,坏事儿的时候却总是少不了他们,简直太让人烦躁了!
眼下顾邵来了太极殿,皇上看到他之后还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之前一直想要补偿顾邵的,结果补偿来补偿去,就弄了这样一个不尴不尬的结果出来。还不如当初听了付公公的话,直接多给一点赏赐算了。
“唉——”皇上长叹一声,“状元郎你是不知道,朕这几日可被那些坏心肝的人给气倒了。”
顾邵故作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他们……”皇上琢磨了好久,欲言又止,最后实在憋不住了才跟顾邵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
不过是皇上想要给顾邵授一个正五品的官位,结果吏部的人狗胆包天,领着好些人来太极殿内请愿,想要让皇上收回成命。皇上自然不愿意啊,所以这事儿就没完没了了起来。吏部的人不仅自己折腾,还想要联合朝中的老臣一块儿折腾,幸好他那些股肱之臣都不是眼瞎的,知道状元郎的好,没有跟吏部那些人站在一块儿。
否则,皇上指不定还得怎么闹心呢。
“吏部那些人,平日里就喜欢蹦跶,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的,事事都要掺和一脚,正经本事没有,讨人嫌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可不是么,顾邵对这些人也是深恶痛绝。尤其是那李侍郎,不用想顾邵也知道李侍郎在里头必定也出了大力气的。
只怕就是他最先鼓动,后来才有这么多人联合反对。要不是他们,他这会儿都已经升官了。升官了每月便能多领一些官俸,他现在也没有什么别的要求,每个月能多领一点钱就够了。
可心里再怎么唾骂李侍郎等人,当着皇上的面儿,顾邵却还是十分地善解人意:“圣上何苦为这些事心烦,几位大人既然反对,自然有他们的理由。再说了,臣此番离京是为朝廷做事,为圣上分忧,官品高低,于臣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你啊……”皇上听着只觉得窝心极了,顾邵越是什么都不想要,他就越是想要给,“不行,朕怎么着也不能让你这么吃亏!”
顾邵张了张嘴巴,却什么也没说。
皇上到:“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这儿也没有什么外人。”
顾邵一脸感动:“圣上对臣的体贴,臣实在是无以为报。只是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倘若几年过后,臣真的有幸与晋安先生治好了黄河,届时圣上再赏也不迟。”
顾邵不过随口说说几句废话,可皇上却当真了,觉得状元郎这是替他着想,不忍他为难呢。
君臣两个对视一眼,相互感动。不多时,皇上忽然灵机一动,道:“朕上回尝了一下你送来的糖。”
忽如其来的一句话,叫顾邵有些莫名。
皇上继续道:“味道很是不错,朕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从来没有尝过这么一口。这样的好东西,宫里如何能没有?”
付公公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即接道:“奴才也正想着这个呢,宫中的娘娘多喜甜,这种不常见的糖,她们必定也喜欢。不如让内监局的人往后多采买一些入宫,也让宫中各位娘娘公主都尝尝新,圣上觉得如何?”
皇上觉得甚好。付公公不愧是付公公,只提了一句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说皇上对此十分满意的话,顾邵对此便是狂喜了。他赶紧回过神谢恩,这样的恩典,比任何一个赏赐来得都要好。
有了宫中的采买定额,往后不管怎么样,他们家做出来的糖都不愁卖不出去了。顾邵心里甚至已经打算好了,今儿回去之后,便让爹娘赶紧去找秀娘学学,将这制糖的方法赶紧学会了。
做出来那就是钱啊,谁不喜欢钱?
皇上见顾邵高兴,他自己也挺高兴的,总觉得自己终于为状元郎做成了一件事了。至于官品这一件,皇上虽然不能拿吏部那些人怎么样,但当下也与顾邵保证道:“虽不会升得太高,但你放心,朕也不会让你吃亏的。”
刚刚被一桩大生意砸到头上的顾邵,如今还晕乎乎的,自然是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没有任何意见。
从太极殿里下去之后,顾邵的灵台都清明了几分,走在路上清清爽爽,一扫之前的郁气。他感觉,眼下的天都变得不一样了,更高远,更明朗,也更让人中意!心情好了,果然看什么都顺眼。
直到——顾邵在出宫之后,看到了迎面赶过来的李侍郎。
顾邵改变了方才的想法,心情好也不是看什么都顺眼的,譬如看狗东西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地辣眼睛。
狭路相逢,两人谁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
顾邵本不想跟这人计较什么,毕竟他现在心情还不差,这路就这么宽,顾邵见他过来,翻了个白眼之后便往左边走,结果李侍郎刚好也转向了右边。
顾邵瞪了他一眼,脚步一撤,正要往右边走,却见李侍郎也跟他一块儿转向了左边。
再次对上,李侍郎瞬间火了:“你拦我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