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顾邵?
皇上头一个念头便是不同意。状元郎可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何能少得了?他当皇帝本来就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状元郎再走了,那岂不是连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皇上下意识反驳道:“这怎么行?状元郎在翰林院里头做得好好的,做什么要外放他出去?这三年还未满呢,名不正言不顺的,叫旁人怎么看他?”
“圣上您一道圣旨下去,一切都能名正言顺起来。”
话是这样说,可问题是皇上压根不想要下这道圣旨。
“这事,再说吧。”皇上仍旧推三阻四。
“圣上,治水一事拖不得啊。”
“不是还有晋安先生么,有他在呢,放心,准出不来什么大事。既然这法子可行,便让晋安先生放手去做好了。”皇上信任晋安先生,觉得他无所不能,甚至比状元郎还要厉害。既然晋安先生说了可以这样,那便没得错处了,“他想要怎么办,你们工部的人配合着就是了,若是缺了银子,只管从户部那边拿。”
皇上琢磨着这阵子秋税收上来了,户部肯定充盈着呢,这时候不支银子还等到什么时候?
工部尚书几个还想再说什么,结果皇上懂装不懂,直接将人给糊弄出去了。
丁尚书几个人走之后,皇上看着松了一口气,实则心里也存了事儿。
付公公伺候皇上多年,最会揣摩皇上的意思。所以这头皇上只稍微皱了一下眉头,付公公便知道是什么原因了。他从边上的小太监那儿接过温茶,转手递给皇上,道:“圣上多半是因为顾大人的事为难吧?”
“可不是么。”
皇上又不是真的没有成算,工部的人既然都已经来说了,那便表明状元郎确实有去的必要啊。
可他好不容易遇上了这么有趣的人,若状元郎一走,他身边岂不是又只剩下萧丞相王翰林之辈?既无趣,偏又是股肱之臣,连一句嫌弃话都说不得。还有那治水之事,真治好了,那定然会名垂千古;可若治不好,便无端招来非议,皇上也不确定顾邵愿不愿意去。
“圣上您在这儿想这么多,还不如将顾大人召进宫,仔细问两句。”
皇上也正在犹豫要不要这么做,主要是他摸不清顾邵的想法:“你说状元郎会嫌弃这差事吗?”
“奴才觉得,若真与百姓有功,依顾大人的品性应当是不会拒绝的。”
“唉——”皇上叹息一声,“确实,状元郎总是这般忧国忧民。”
朝中能有这样觉悟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不过他看重顾邵,也恰恰是看中了他这边,与众不同,别说跟往年的状元了,就是整个朝堂上的人加在一块儿,都没有顾邵一个人来得正直又有趣。
皇上斟酌了一下,而后道:“行吧,你去找人将状元郎接进宫来吧,朕亲自问问他。”
皇上终于下定了主意,他是一个开明的明君,得尊重一下状元郎的想法。
付公公面露难色。
“这又是怎么了?”皇上不解。
“圣上,今儿叫顾大人进宫,只怕不合适。”付公公解释道,“圣上您不知道,今儿顾大人身上可是发生了一件大事,这会儿怕是走不开。”
“大事?翰林院不是散值了么。”
“是,翰林院是散值了,可这事情也跟翰林院无关。郑尚书家有个胞弟,圣上您知道吧。这位郑家二老爷,从前还是京城里头有名的名士呢。”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皇上点了点头,“后来是不是去做了学官了?”
“是,正是这位。”这位也是个不慕名利的,妻子过世之后,科举也不考了,官儿也不做了,最后离了京城去金坛县里头做了学官,且一做就是这么多年,听说也教出了不少人才,“这位二老爷是顾大人的先生,跟顾大人关系很是亲近。因郑二老爷膝下无子,虽说有了两个侄子,可关系也不是很亲近。也是巧了,郑二老爷对别人平平常常,唯独对顾大人视若己出。所以前些日子顾大人的爹娘来了京城后,郑家老夫人便打了主意,想要让两家认个干亲。今儿便是认干亲的日子,奴才听说,为了这事儿,尚书府可是将能请的亲戚全都请了一遍。这眼下,顾大人应当还在尚书府里头,抽不开身呢。圣上您看,是不是明儿请顾大人进宫比较好?”
“本该如此。”皇上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去找顾邵,“那就明日再叫他吧,也不急于这一时。”
这一日,对顾邵和郑远安都是个特殊的日子。顾邵多了一个爹,郑远安多了一个干儿子。
已经认清现实之后,便也没有什么尴尬不尴尬得了,只除了每次叫干爹的时候,还是不大适应。好在这两人都有点心大,不适应就不适应呗,时间还长着呢,早晚都是能适应的。
再说昨日虽然有些许小尴尬,但是总得来说也是喜事一桩,荣升为尚书府干亲的顾邵,这日也是起了个大早。
在家里用过早饭后,顾邵拐了一个远路,去了秀娘的铺子里。
系统这个抠门精,上回奖励他糖,就真的奖励了两袋子。本来顾邵以为它忽然间大方起来,哪知道抠门已经成了系统的本性了,深入骨髓,改不了。那两袋糖之后,顾邵再想找它要,已经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这会儿他一边走,还一边咕哝着:“若真是稀罕的东西也就罢了,可如今那东西秀娘已经做出来了,是麻烦了点儿,可也不足为奇,你这会儿竟然还这么小气。”
系统对他的碎碎念毫不在意。
所谓奖励,需得给得恰到好处,若是一味任顾邵索取,那这奖励二字自然也就失去了意思,若是叫他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那可就不好了。
当然,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奖励二字本就系统刺激顾邵的字眼儿,用得多了,下回肯定不管用了。它还想靠着这个再吊顾邵几次呢。
如今依旧单纯的顾邵,并没有意识到系统的险恶用心。
他正一心一意地往铺子里赶。系统不给,他就去铺子里买,有什么了不起的,他又不是吃不上。
陈秀娘的铺子每日开得都早。即便是如今这时辰,铺子也早就开了。
母女两人都在里头,顾邵过来的时候,便远远地看到里面有个人在买东西。
那人手脚十分利索,选好了糖之后便立即给钱,半点没含糊。只是这样子,却也不像是有多急着赶路,而是像做了什么亏心事,生怕被别人认出来一般。
等买了东西出来,那人还特意往旁边多看了几眼,四处张望,
顾邵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然闪到一边躲了一下。
少顷,那人确定了没人,终于安心地开始往前走了。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顾邵便发现不对劲了,这人的背影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当真是越看越眼熟。
顾邵往前快步走了几步,他年轻,不比前面这个走路慢吞吞。所以,还没走多久,顾邵便追上了他。
远看的时候,顾邵还只觉得这人眼熟。可如今一靠近,不仅眼熟,他还直接认出了这人是哪个。
顾邵笑了一声,伸手搭在那人的肩膀上。
前面那人背影一僵。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真的是您呐。”顾邵慢悠悠地转到那人面前,看着他的黑脸,却只觉得愉悦,带着调侃和看好戏的心思叫了他一声,“来得挺早啊,鲁大人。”
鲁齐林拳头,缓缓地抬起头,而后便看到了一张生平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张脸。
鲁齐林恨不得直接将袋子呼到他那张讨人厌的脸上。
来得,竟然好死不死的是他!
……
一刻钟过后,顾邵与鲁齐林并排去了官署。
大概是今天的运气确实不行,继遇到顾邵这个倒霉灾星之后,鲁齐林又在快到翰林院的时候,遇上了他妹夫。
上回不欢而散之后,鲁齐林便没有再跟他妹夫碰上。
谁知道今儿会这么巧呢。
两人都穿着官府,一老一少,老的那个耷拉着眉眼,郁气沉沉;小的那个光风霁月,志得意满,神情里还透着一股雀跃的劲儿。
李侍郎从两人脸上,一路移到手上。
——呵,竟然连拎的东西都一样。
李侍郎也不是没听说过翰林院这边的新鲜事。听闻顾邵那未婚妻开了一个铺子,惹得翰林院那边的人一窝蜂地涌上去,被这些人带着,六部之中也有许多人凑热闹过去光顾了。吏部自然也有凑热闹的。因为这事与顾邵有关,李侍郎不免多看几眼,所以对那装糖的纸袋子记得甚为清楚。
那纸袋子,可不就跟鲁齐林手上拿得一模一样么。
“姐夫你这是……刚上遇上了?”李侍郎问得意欲不明。
鲁齐林将袋子放到背后,含糊着应了一声。
他这两日吃糖吃上了瘾,一天不吃就觉得嘴里没味。偏偏昨儿买得那些已经被他吃完了。鲁齐林本想着今日再叫吉祥再出去买一些,可早上出门之后,忽然间又犯了糖瘾,觉得不吃不行了。
他也担心被人认出来,所以买糖的时候都小心翼翼的。可即便他已经如此小心了,却还却还是被人认出来了。最要命的事,碰上的这个他生平最不想看到的那个人。
鲁齐林这会儿的心情啊,别提多难受了,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只是他边上的这妹夫还在说话,这话听在鲁齐林耳朵里,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对。
什么叫“他跟顾邵关系挺好”,什么叫“他们两人冰释前嫌”?
这话怕不是故意膈应他的吧?
鲁齐林本来就心情烦闷,如今听了这些,更没有心思再应付李侍郎,直接道:“不过是在路上遇到了,又不算什么大事,你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干嘛?”
李侍郎被怼了一句,脸色也渐渐变差了起来。
“行了,要是没事的话我就先进去了。”说着,鲁齐林既没有搭理他妹夫,也没有搭理顾邵,拎着糖直接往前走了。
跟避讳什么豺狼虎豹一个样。
顾邵抱着胳膊,待鲁齐林走了之后,又转而看向边上有些气急败坏的李侍郎——这位,跟他可是不死不休的死敌。不管是笑脸相迎,还是怒目以待,都改变不了他们俩之前的宿怨。
方才那些话之后,顾邵越发明白之前鲁齐林百般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少不得有这个李侍郎在中间挑拨。
顾邵歪头打量别人的时候,李侍郎也在打量他。
“真没想到,顾大人的人缘竟然如此之好。”
他的亲姐夫,都被这般拉拢了过去,李侍郎心头不忿。
顾邵也不说话,又细看了他一眼。
李侍郎往后退了一步,带着些许警惕:“你在看什么?”
“看一奇物。”
李侍郎只觉得他这狗嘴里头肯定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果然,下一刻他便听这人笑呵呵地说道:“这一奇物也真是稀奇,远看是一头驴,近看是一头老秃驴,再一细看,哟,这不是吏部尚书李大人么?”
“你——!”李侍郎差点没有被这话气背过去,他指着顾邵,“好个伶牙俐齿的状元郎,你且等着,别叫自己有一日再栽到我手里!”
顾邵掸了掸衣裳,不以为然:“同样的话,也回敬李侍郎一句。人在做,天在看,别回头等祸落到自己头上才知道什么叫悔不当初。”
李侍郎冷笑。
他也不想在这儿跟顾邵争什么口脚,便是争赢了也没有用。与其费这个功夫,还不如好好想想别的法子,直接将这人一脚踩死。
甩袖离开之后,李侍郎对顾邵的恨意又添一层。
顾邵也知道这点,可他并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仇深着呢,也不在意多那么一点两点的。
匆匆赶去翰林院之后,顾邵便看到鲁齐林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了。他因为好奇多看了一眼两眼,便立刻召来对方的怒瞪。
得嘞,他不看还不成么?
顾邵坐下来准备继续翻书看,可没过多久,他却又被召进了宫里。
皇上昨日就在琢磨顾邵的意愿了,这回顾邵过来,皇上也没有含糊,直接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了他。
皇上也好奇顾邵的反应,说过之后立马道:“这事朕之前替你回绝了,本不想你外放出去,做得还是督水的差事。可朕拒绝之后,回头一想却又觉得不妥,所以特意叫你过来问问你的想法。你是愿意去呢,还是不愿意去呢?”
一句话,顾邵脑中立即拉响了警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