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自然也有不同意的,钱尚书虽然犹在木讷当中没有立即反对,可户部也不都是死人。比起什么话都不敢说的小李侍郎,佟侍郎显然更刚一些。他想也没想就道:“圣上,此举怕有不妥。”
皇上都懒得掀开眼皮正眼瞧他,只问道:“有何不妥啊,你说来让朕听听?”
“顾大人乃是翰林院的修撰,与我户部无甚干系,贸然让顾大人插手户部事由,岂非名不正,言不顺,白白惹人闲话?这对顾大人的名声,似乎也不大好吧。”说完,佟侍郎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邵一眼。他们户部的事,这毛头小子也敢接手?
皇上听了这话,反而笑了:“既然名不正言不顺,那朕就给他个户部右侍郎的职位,如何?”
佟大人瞳孔一怔:“圣,圣上!”
他急得去看钱尚书,然而钱尚书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并未搭理他。
“行了行了,快闭嘴吧。”他不觉得难堪,皇上都替他难堪,“论本事比不上人家,论口才也不及旁人出众,朕要是你,就赶紧躲在一边闭上嘴,省得惹人笑话。”
躲在一边自始至终都没有吱声的小李侍郎将嘴巴又闭紧了几分。
佟侍郎不忿,可是他再怎么拧也拧不过皇上,最后只能悲愤同意。
皇上却还不愿这么放过他,在那儿意有所指:“朕这状元郎是个高风亮节、不慕高官俸禄的。当日朕许诺给他户部的职衔他都不要,非得白白替朕做事。你们若真想比,怎么不拿这个比?也不需要你们白替朕做事,只需每个月少拿一点官俸就行了。”
这下彻底没人说话了。
皇上内心鄙夷,也知道他们不可能答应。这话说出来,也就图个嘴巴爽快了。愉快地定下顾邵的事情之后,皇上便下了逐客令,叫这些以钱尚书为首的糟心家伙赶紧滚蛋!连萧丞相和王翰林两个也一块儿被撵走了,一众人里头,唯独留下了顾邵。
一行人退出大殿之后,仍久久不能言语。
一是震撼于顾邵一个毛头小子竟然真懂得这么多,别看顾邵全程只问了几个问题,可若不是对钞法深有了解,如何能问得出来这些,最后还将钱大人给问得一句话都对不上来?这小子,分明是个不声不响的硬茬。起初不显山不露水,让他们看轻了他,最后弄来这么一招,将他们所有看热闹人的脸,都打肿了。
二则,也是震撼于圣上对顾邵的纵容。
佟侍郎因之前被皇上当众打了脸面,本就一肚子不悦,如今出来之后,还忍不住回头酸了一句:“得意什么?如此谄媚于君上,怕不是想走宠臣的路子吧。”
甫一说完,前头的王翰林和萧丞相便都停住了步子,回头锁着佟侍郎。
小李侍郎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果然,下一刻,他便听到一句王翰林不急不缓地来了一句:“昔日孔子观周,及太祖后稷之庙时,庙堂右阶之前有一金人。佟大人如今,倒是可以向那金人学习一二。”
萧丞相“噗嗤”地笑了一声,跟着王翰林一道率先离开了。
小李侍郎从后面走了过来,拍了拍佟侍郎的肩膀,带着一点幸灾乐祸:“叫你三缄其口呢。”
佟侍郎脸色难看极了。
不过小李侍郎却挺庆幸的,庆幸自己早就已经认清了现状,否则今儿,被打脸的人恐怕会多上一个。嘿,这么一想,他还挺机智得不是?
众人离开之后,顾邵坐在圣上对侧,开始耐心地讲着故事。
讲得多了,顾邵便发现一件事,圣上尤好听那些风花雪月、一波三折的故事,最好是男女双方身份差距极大,最好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婢女;或者一个是高门闺秀,一个是落魄秀才,然后家长拼死反对,男女双方历经各种挫折,涉及生生死死,最后才携手共度一身的凄惨感人故事。这种内容,换做一般人还真不好意思说出来。
但顾邵就不同了,他脸皮厚!因为知道圣上的喜好,所以顾邵每回说故事的时候,还总会下意识地再添一点儿。
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皇上是听得挺开心的。每次都心满意足。故事说完之后,他还跟顾邵拉起了家常。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那京城富商在顾邵这儿求字画的事儿了。
皇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处理政事之余,也会听听宫外的闲事。一般跟皇上说这些的,都是御前总管付公公。别看不过是说闲话,可这里头也有门道,皇上爱听什么,他才能说什么,但凡开口,都得摸着皇上的喜好来。又因为最近顾邵频繁进宫给皇上讲经,所以付公公说起外头的事,头一个便想到了顾邵。
是以,皇上才会对顾邵的事情这般地了如指掌。他早知道顾邵字写得好,所以对于那富商找顾邵求字画也不觉得奇怪,反而认为那富商是个知道好歹的,懂的找顾邵而不是去找别人。
“朕想着状元郎你都替别人写了,不如也替朕写一幅?”
顾邵一想,觉得可以。如果圣上这儿都有一幅他的字画的话,那他的字画岂不是身价倍增?
顾邵赶紧点头答应。
两人一拍即合。皇上亲自去寻了宣纸,顾邵研磨,询问了皇上的意见,最后在上面写了一首皇上早年间做的诗,为了与诗相配,还在下面花了一副墨梅图。
画成之后,两人都十分满意,对着字画不住地点头,各自互夸了许久。
有来有往,收了顾邵的字画之后,皇上还又点了付公公进来,让他去库里找了一副前代的古画送给顾邵。
能让皇上收入库中的东西,可想而知该有多珍贵。顾邵只随意瞟了那落款一眼,便拳头一紧,忙按捺住激动,接了过来。这画若是能卖的话,别说他们一家人十几年的花销了,就是在京城这儿再买一套房子,也还有余钱。
只可惜,这画他不敢卖……
一时间,顾邵又欣慰又心疼,最后百感交集地出了太极殿。
顾邵离开之后,皇上还在琢磨着自己方才给的东西是不是给少了。毕竟他的状元郎今儿可是给他狠狠地长了一回面子了。户部那些人成天在他耳边叨叨叨,欺负他听不懂那些东西,说得天花乱坠,他早就不满意了,如今有了状元郎,且让他们叨叨去罢,看到最后谁没面子。
皇上又拿起顾邵留下的字画,越看,越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满意。这手字,写得可真是没话说啊。皇上得意了一下,最后吩咐道:“将这挂在朕的书房里头吧。”
“这……”付公公有些为难,没有立马接过字画。
皇上当即意识到不对,瞪着眼看他:“怎么,你还敢嫌弃不成?”
“这是顾大人的字画,连圣上您都称赞有加,奴才哪里敢嫌弃。再说了,这字画,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写得有多好。”
皇上哼了一声:“谅你也不敢的。”
付公公点头哈腰,一时又劝道:“只是这字画再好,也不适合挂在圣上您的书房里头。奴才虽然识不得几个字,可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奴才却是听说过的。顾大人入翰林院的时间虽短,可却已经出了好几回的头了,这回户部的事情,保准要不了多久也会被传出去。说句不中听的,顾大人这般早惹了一众人的眼。倘若您再明着器重顾大人,岂非让他们越发地妒忌,没准还会在背地里给顾大人招灾呢。”
也是知道皇上圣明,不会轻易怪罪别人,付公公才会说得如此推心置腹:“圣上您多替顾大人想想吧,这字画,委实挂不得。”
皇上听进去是听进去了,只是心里还是闷得慌。他就喜欢状元郎,就觉得这字画好,想要挂在书房多看两眼又怎么了?想他堂堂大齐国主,想挂一副字画还要这般地瞻前顾后,这皇帝当的,实在是憋屈。
可他又不能真挂。
皇上这样想着,瞬间变没了兴致,将字画往付公公那儿一递:“行了,先收起来吧。”
付公公笑着接过,亲自拿下去放好。
这边顾邵回了翰林院之后,少不得又要因为一副字画掀起一点波澜。只是他们说他们的,顾邵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在这翰林院待了这么久,顾邵对这地方也不见得多喜欢。翰林院多文人,事情不多,可鸡毛蒜皮的小摩擦却不少,兼之文人相轻,彼此看不对眼的大有人在。除了顾邵原先认识的几个,譬如吴澈之类,顾邵也就跟韩子朗玩得稍微好一些了。
至于其他人,顾邵不会多看,更不会因为他们的暗地里指指点点的目光言论而有什么反应。
说他有能力也罢,说他谄媚也罢,反正他也不会因为这些人改变什么。顾邵今日也未曾理会这些人,散值之后,甚至还抽空去送了一下簪子。
毕竟这簪子买都买了,若是不送回去岂不是浪费了钱?簪子还挺贵的呢,当时为了逼退长公主母女,他可愣是咬着牙买了下来。
回来几次都后悔了,这可是他们家半个月的嚼用呢。
顾邵去送簪子,去得却不是尚书府。陈家母女俩个,前些日子已经从尚书府里搬出来了。
陈家之前便打算在京城买一座小宅子,只是一直没看好,如今有尚书府的管家从中牵线,没多久便看好了房子。
送完了簪子,告别了热情过头的岳母大人,顾邵这才慢悠悠地往家里赶。
回了家之后,顾邵将那字画放在书房里头挂好。顾大河与陈金莲也过来凑热闹,知道这是圣上赐的,不禁肃然起敬,甚至琢磨着要不要放个香炉,时不时地还能拜一下。
顾邵当然拒绝了。
他这是书房,可不是祠堂,摆什么香炉啊。
即便被拒绝了,还是不减老两口的热情。尤其是陈金莲,总觉得不出去吹一吹都对不住自个儿似的。虽说皇上不是头一个给邵哥儿赏东西了,可是每每遇到这事,陈金莲还是如头一回那般激动。
这左右都是认识的人家,陈金莲十分想要过去吹嘘一下,可是她还记得儿子的交代,一定要低调,再低调,不能暴露了本性。
陈金莲低调了一日,翌日一早实在忍不住了,买完菜之后便转头去了陈家新买的宅子处。
也是她来得巧,再晚一些,陈家母女便要出门了。这段日子李氏给女儿置办嫁妆,已经置办地差不多了,如今还有些衣裳没有做,索性时间还早,母女俩昨日商议了一番,决定今日先去买几匹布,回头再慢慢地做。
刚要出门的档口,陈金莲便神气十足地赶来了。
她是过来吹牛的,哪儿能放李氏走呢。李氏自然也不想因为她耽误了行程,最后一合计,陈金莲便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们一道儿出门了。
走了一段路,陈金莲便嘚吧嘚吧地说开了。
她想要炫耀给李氏听,结果李氏这人听了她的话之后却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即便旁边还有个陈秀娘给点面子附和了两声,陈金莲还是觉得胸口闷闷的。
没有炫耀出成果,不开心!
陈金莲伸手扶了扶头发,忽然摸到了自己今儿特意戴上的金簪:“瞧我,竟然都忘了这事儿了。”
陈金莲将金簪拔了出来,在李氏眼前晃悠了两下:“这是前些日子邵哥儿买给我的。我说不让他买,他非得买,说我过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实在是不容易,必须得给我买了金簪戴一戴。唉,只此一份啊,旁人享受不到我儿子这样的孝心。”
陈秀娘看到那簪子,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李氏扫了陈金莲一眼:“只此一份?”
陈金莲想着儿子手头应当还放在家里的另一支簪子,忽然底气足了,怎么着也得先吹一吹吧:“那可不是!”
李氏凉凉一笑:“那还真是叫人羡慕呢。”
陈金莲终于能嘚瑟起来了。
她不喜欢跟别人比,但就喜欢跟李氏比。从前她哪儿哪儿都比不上李氏,可现在不同了,她有个状元儿子,李氏没有!光这点,她就赢了。
重新戴好了簪子,陈金莲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由内而外的满足。
三人去了铺子里订了不少布,因她们拿不下,又托了里头的小二晚些时候送上门。打从铺子里头出来后,李氏又准备领着女儿去买些胭脂。
毕竟是高嫁,李氏给女儿买东西的时候可是一点没心疼钱,要买的胭脂可是京城里头最好的那一家胭脂铺子。
一进门,陈金莲便知道了这家的胭脂水粉做得有多好了。
瞧瞧她看得谁了?那日长公主的女儿,儿子口中的县主娘娘!瞧她跟着几个姑娘家围坐在一块儿摆弄胭脂的架势,便知道这家定然是不错了,否则只怕这位娇小姐,又会像上次一样嫌弃了。
陈金莲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李氏瞧着她踟蹰不决的样子,还颇感奇怪:“这是怎么了?”
“瞧见那个穿红衣裳的姑娘没有?”陈金莲暗暗指着前头。
“瞧见了,这姑娘,似乎还挺眼熟的。”李氏说道。
“眼熟就对了。上回咱们进京碰到的姑娘,可不就是她呢。”陈金莲说完,忽然又多瞧了李氏一眼,带着些自己都不知道的得意劲儿,“这姑娘是长公主的小女儿,高家的姑娘。对我们邵哥儿,有那么一点……”
陈金莲故意欲言又止。
李氏眼神闪烁了一番,陈金莲这样说,她好像还真想起来了。当初进京的时候,确实遇上一位姑娘来着。
“上回我跟柳家夫人一块儿买首饰,也碰到了长公主跟这位姑娘。当时,她们还非得给我家小妹送见面礼呢,拦都拦不住!”
“你说这回我要是再碰到她,这姑娘太热情了再塞个什么东西过来,我该怎么拒绝啊?”
陈金莲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都有些飘。当然,她确实有在李氏跟前吹嘘的意思,但是那位高姑娘,也确实想讨好他们家不是吗?陈金莲一飘,便没有那份犹豫了,直接领着李氏和那边正在看胭脂的陈秀娘往里头走。
结果还没走两步呢,便听到那边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传到她们耳朵里。
“什么诰命夫人,哪里来得诰命?她儿子还没给她求呢,如今也不过是个乡野妇人罢了,粗俗至极。一家子,都是眼皮子浅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