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金莲看着儿子就这么走了,赶忙跟在他后面。
那边坐着的柳夫人也一样。她在这儿看了半天,多多少少也看出了点苗头,知道顾大人离开之后此地便不宜久留了,也牵着女儿的手,带上自己新买的首饰,匆匆跟在了陈金莲身后。
一转眼,铺子里的人便走了大半。
掌柜的恨不得将自己团成一团躲在柜底。不是他胆子小,而是这屋子里,一下子变得太阴沉了,让人有些受不住。
按着这情况,多半会有人发火摔东西。
对方毕竟是长公主,得罪不得,掌柜的都已经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了,可低着头等了半晌,却丝毫没有听到东西被摔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掌柜的才抬头,却见原先坐在椅子上的长公主已经起身准备出去了。掌柜的一惊,忙跟在后头相送,嘴里说着好话。
只是,并未有人搭理他就是了。
长公主一人走在前头,面上阴晴不定,只是一直没有说话,自打上了马车之后,也是一言不发。只是高嫣却没有她这样的镇定,今日对于她来说,算是一次实实在在的折辱了。
想她一个县主,处处念着那人,甚至舍下身段与他相遇,结果呢,他心心念念的,竟然只有她那个破落户的未婚妻!高嫣一下没忍住,顷刻间便撕碎了一个帕子。
长公主瞥了她一眼:“何至于此?”
“如此不止于此?娘,你看看他是什么态度,他怎么敢在您跟前说那样的话!”谁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顾邵那些言外之意。就是因为听得出来,所以高嫣才越发地生气,“他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嫌弃我?”
“行了行了,不过是一个乡野村夫出身的读书人,没点见识也是常事,你也无需放在心上。”长公主安慰女儿道,“这件事,往后便当做没发生过。”
高嫣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就炸了起来:“不可能!”
“那你待如何?”
“我——”高嫣本想说她一定要狠狠地给他点颜色瞧,让他知道后悔两字怎么写,最好再舍了他所谓的未婚妻,可是她看着自己娘亲的态度,仿佛要置身事外,并不会帮她的忙。高嫣顿时就不确定了,“娘,这事难道你就不管了?”
“管?”长公主嗤笑一声,话里透着一股讽刺,“如今你舅舅都被这人迷了心智,我要如何管?只怕对付了他,回头你舅舅便要找我的麻烦了。”
“怎么会……”高嫣怔住。
“我原以为他是个好的,便是在御前受宠,往后也在朝堂上也能立得稳些。可我没想到的是,他才给圣上讲了几次经,便已经将圣上迷惑成如此模样。这样的心机,可不是什么等闲人。”长公主说完,又道,“今日带你过来,一是为了了你的心愿,二则,也是为了看看他顾家的态度。不出所料,乡野出身就是乡野出身,这位状元郎的母亲,也是贪慕权贵的。可惜啊,亦是个不中用的。”
拿捏不了儿子,反而被儿子拿捏。
若是陈金莲强势一些,那长公主也不置于放弃得这样快,可陈金莲没用,顾邵今日的态度又生生地摆在那儿,叫长公主难堪。长公主是何等的身份,人家不愿意做她的女婿,她还不至于明抢。长公主府丢不起这个人,她更丢不起这个脸!
“他愿意取一个毫无助力的女子,便让他娶吧,如今能这般慷慨陈词,多是因为年少气壮,没有受过官场的磋磨;等几年过去,知道了好歹,便明白今日他究竟放弃了什么。到时候,有的是他后悔的地方。”
“至于嫣儿你……”长公主顿了一下,“京城的好男儿多得是,没必要停在他一个人身上,回头我让你外祖母仔细给你挑一个合适的,不比他顾邵强过千百倍?”
这意思,是不打算为难顾邵,反而让她忍气吞声了。高嫣听了她娘的话,一时间陷入了沉默。她原以为,顾邵再出众,也不过就是个小小修撰,在京城毫无根基,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一般,再好掌控不过。如今看来,反而是她想错了。
可让她就这么放弃了,她又怎么甘愿?
这边,长公主母女两个心情不佳,那头顾邵几个,也是一路无话。
顾邵抱着顾小妹走在前头,他走得有些快,像是着急赶什么事一般闷头向前。原先在铺子里的时候还会笑两声,出了铺子连笑也不笑了。
陈金莲不近不远地跟在后头,也不敢跟儿子并排走。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或者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可一对上儿子,还是会心虚。
柳夫人在她身边,见状也悄悄问道:“你家儿子是不是生气了?”
“没……没吧。”陈金莲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反驳,“他不是还给我买了簪子吗,怎么可能生气。再说了,我们家邵哥儿脾气好着呢,又孝顺,轻易不会生气。”
柳夫人见她说得这般肯定,便也没有再说了。
实则陈金莲心里也没底。
儿子这啥也不说的态度,有些奇怪啊,该不会真的生气了吧?可是她今儿真没做什么,顶多不过想了些有的没的,都还只是想想,并没有说出来,更没有做出来。可陈金莲也不敢跟上去问儿子究竟有没有生气,便只能这般忐忑不安地跟在后头,一路跟到了冬青巷,也一路跟回了家里。
顾邵回去之后,也没说什么。将顾小妹放下去之后,一家人便准备吃晚饭了。
饭桌上,略显沉默,只有顾小妹一个人挥舞着筷子,吃得欢实。连顾礼这样掉皮捣蛋的,都知道今日气氛不对了。
这顿饭,陈金莲吃得并不开心。钝刀子磨肉最疼了,陈金莲不是个能沉得住气的,才吃一半,她便忍不住将碗一推:“邵哥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娘说?直说好了,娘受得住!”
顾邵一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娘:“说什么?”
“就是……”陈金莲闭着眼睛,想着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儿子想要教训她,就让他快点教训好了,“就是今儿在首饰铺子里的事儿,你是不是不满意了?”
顾大河闻言,也放下了碗:“你在那儿干了什么?”
“我能干什么,我啥也没干!”陈金莲怒了,怎么,这老头子难不成也想骂她,做梦去吧!
顾大河皱了皱眉头:“没做什么便没做什么吧,你吼我作甚?再说了,方才不是你起得头么。前脚说了,后脚又忘了,这什么记性。”
陈金莲憋着气,不过想着儿子还在跟前,也没有发作。
顾邵叹息一声,撂下了筷子。
陈金莲听了,忽然紧张起来,这是要开始教训她了是不是?该不会训很久啊?陈金莲咽了一口口水,紧紧地盯着她儿子。
“我本来没想那么多的,不过娘你既然看了这个头,那有些话我便不得不说了。”
陈金莲傻眼了,等等,这不对啊:“啥叫没想这么多,那你路上怎么没说话?”
顾邵微顿,解释道:“我今儿下午看了一本书,里头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所以路上一直在深思。”
陈金莲大呼失策。
她不该这么沉不住气的,原来她儿子压根就没想要教训她。然而已经晚了,顾邵对今日的事情确实有一些想法。对他娘,也确实有几句需要交代的。索性如今一家人都在饭桌上,什么话也好摊开来讲。
顾邵清了清嗓子,问道:“娘,您今儿是怎么与长公主碰上的?”
陈金莲立马乖觉地解释了起来:“我们在那儿看首饰,那长公主便突然进来了,花了不少钱,买了好几套首饰,真是好阔气。”
“那她又为何找上小妹了?”
“她说见小妹听话懂事,非得给一份见面礼。”陈金莲小声道。
“这话,娘也相信?”
陈金莲羞愧万分。
顾邵嘴角一扯:“那今儿我若不在,娘您是不是就收了这份见面礼了?”
陈金莲更不说话了。
顾大河重新拿起碗筷,默不吭声地夹着菜。顾礼也跟他一样,当做听不见两个人的话。陈金莲尴尬极了:“她非要给的。”
“她与咱们家非亲非故,娘您可想过,她为何非要一定给小妹见面礼?”
陈金莲不好说下去了。
为什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为什么,不过是长公主家的女儿看上了邵哥儿,所以借着小妹的由头示个好呗。
顾邵见他母亲如此态度,不禁摇了摇头。
“娘,我如今已经是定了亲的人了,再过几月,便要成家立业。这亲事早就已经定下来了,断不会再改。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改了,也绝对不会适合长公主府结亲。”
陈金莲呆住了,半晌才道:“这是为何?”
“儿子不想受制于人,更不想让人非议,说我是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您今儿也不是没看出来那长公主和那位县主是什么性子,您忍心让儿子在她们手底下受气?”
说到底,顾邵还是想找一个对他好,又照顾他的人。高姑娘那样的,顾邵消受不起。
“您往后也别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了,否则传扬了出去,一个不好,儿子的仕途都会被断送。”
“这么严重?!”陈金莲叫道。
顾邵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口瞎扯:“前朝有个探花,在老家订了亲事,等高中桃花之后又想要攀龙附凤,娶了郡王家的女儿。这事儿几年后才传到了老家,探花的未婚妻不忿,找到京城来,一举将探花郎告上了公堂。最后真相大白,那个探花郎被判了重刑,被乱棍打死在菜市口。如此不仁不义之人,朝廷自然容不得。”
“嘶!”饭桌上的几个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邵编谎话编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还不止呢,这探花犯了众怒,死了之后不仅人人唾弃,连尸体都没有人收,被拉到了荒郊野岭,到死都没有一个安生,啧啧,之后死无全尸了。”
陈金莲吓得脸都白了几分:“他是被,被……”
“被狼吃了呗。”
陈金莲对儿子的话向来是深信不疑的,她没想到,仅仅是毁个亲事,竟然有这样可怕结果。
“邵哥儿啊,娘往后再不提这事了!”陈金莲吓得破了音,赶紧许诺。她可不想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乱棍打死。这——太可怕了!
也太吓人了!
顾邵见他娘终于知道好歹了,这才止住了那些胡编乱造的故事。
陈金莲却被吓了个结实,再多的心思,也都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是盼着儿子能娶个高门媳妇儿,可那也得有命享啊。单看陈秀娘,不是个能去公堂告他们邵哥儿的,可那李氏却肯定会做出这样的事的,绝对!她可不能给李氏这个机会!
解决了一桩心头大事之后,顾邵才起身,离开了堂屋,去了书房。
他想到今儿往首饰铺子里头赶的时候,系统跟他说的那些话。
在听到长公主看上他,打算让他做女婿的时候,顾邵差点没有被这消息给震懵了。好在他压根也不喜欢那什么高姑娘,所以震惊了一会儿,便缓过来了。别人喜欢他,干他什么屁事,毕竟,喜欢又不值钱。
后来系统又问他愿不愿意走捷径的时候,顾邵便在猜测,上辈子,恐怕他走得就是捷径。
已经走过的路,这辈子他是不想再走了。总是走一条路,难免会觉得腻歪。当然,最最关键的是,顾邵对那位高姑娘,实在是生不起别的心思。
不过这些如今想着都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顾邵已经拒绝了长公主的示好,他虽不知道长公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单看她今日的气势,便知道这人其实是不好惹的。那他今日得罪了长公主,日后,可得小心谨慎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在朝堂上立足。
倘若他自己没本事,人家长公主但凡出手,他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话说得再狠,终究不顶什么用啊。
想到这儿,顾邵再次哀叹一声,怪只怪他过分优秀。这生得太俊朗,也真是身不由己啊。一个个的,都在逼着他往上爬。
顾邵还没想多久,便被系统按着脑袋去书案那边看书去了。看的,依旧是那本《货币通论》。
隔了几日,一切风平浪静。
顾邵紧张了这些日子,忽然被圣上召见,由着小夏公公领进了太极殿了。顾邵本以为这回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不想刚进了太极殿,便发现这里头的人,着实有些多了。
户部尚书钱大人带着他的两位侍郎及户部余下诸多人等,丞相萧大人、王翰林,还有顾邵见过却叫不出名字的一众大人,如今都聚在大殿中。
圣上也在其中,只是圣上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反而是户部尚书钱大人。
顾邵听了几句,便知道钱大人满口说得都是他那套行用宝钞的论调了。
皇上正听得不耐烦,琢磨着他的状元郎怎么还不来,结果随意一瞥,便看到小太监已经领着人过来了。
“来了。”皇上当即笑得眼睛一眯,打断了钱尚书的话:“你且停一会。”
正说得吐沫横飞的钱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