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嫣也察觉到了顾邵的不对劲。
她循着声音回头看过去,只见那边停着三辆马车,马车旁边还站着好些人。方才出声叫顾邵的是个中年妇人,生得略有些瘦小,但整个人瞧着却十分有精气神,尤其是现在,掐着腰站在那儿的时候,一双眼睛简直要迸出光来。她身边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生得有些黑,但五官竟然隐隐同顾邵有些仿佛。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两个小孩儿,男孩儿与顾邵,亦生得也有点像,他身边的那个女孩儿,略小一些,脸上也胖乎乎的,有几分憨态。
这应当是一家人。高嫣不傻,瞬间便猜出了他们同顾邵的关系。
至于后面的两个男子,稍微年轻的那个约莫将近不惑,年老一些的头发略有些发白。两人都是一袭青衫,看着便是一副文人的打扮。高嫣叫人查过顾邵,知他在金坛县有两位先生。一位,是当地久负盛名的文胜公,传闻诗画双绝,对顾邵这个关门弟子百般照应;一位,是如今户部尚书郑大人的胞弟,晋安先生的旧有远安先生。
想来,眼前这两位便是顾邵的先生了。
若单单只这些人,高嫣还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她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之中尚有一对母女。且那年轻姑娘看向顾邵的眼神,让高嫣觉得熟悉极了。
那眼神,像极了她看顾邵的时候。
高嫣默默地捏紧拳头。
一个慌神间,高嫣便看到跟前的顾邵快步走到那边,对着那对中年夫妇失声叫道:“爹,娘,你们怎么过来了?”
见到他们的时候,顾邵一下子都懵了。
毕竟,之前他给家里寄了信之后,便一直没有音信,就在顾邵以为爹娘不会来京城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他们的人,真是比惊喜还要让人惊喜。
陈金莲瞧着儿子,欢喜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们跟你两位先生一道儿来的,本来想要提前跟你说一声,但你先生说不必,我们便没告诉了。方才我们准备去你的住处,结果远远地看到一个人的背影极像你,走近了一看,这不正是我们家邵哥儿吗!”
陈金莲对自己的好眼神满意地不得了:“哎哟我说什么来着,还是我的眼睛好,一眼就看出了我们邵哥儿。”
陈金莲还像往常在上枣村那样,说话嗓门大到出奇,又粗狂得很。她做惯了农活,身上一把子力气,在上枣村又是无人能及的存在,这嗓音,就像她的人一样,让人听之难忘。
“我也看出来了!”见娘这样说,顾礼不甘示弱地说大声补充道,尽管他方才并没有看出来。
顾小妹站在他身边,扯着顾邵的衣裳抬着头,拿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小妹也认出来了。”
顾邵摸了摸她的小揪揪,顺势将她抱进怀里。
颠了两下,发现小妹长了不少肉了,手上也肉乎乎的。
“重了。”顾邵煞有介事地评价道。
小妹乐得眼睛都弯了,赶紧抱紧哥哥的脖子,害羞地把小脸麦进去。真好,哥哥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她。
顾大河是个不善言辞的,只在一边不住地打量着自己儿子:“长高了,也瘦了!”但还是一样的白!跟在家里的时候差不多。
陈金莲也心酸:“定是在京城吃得不习惯吧,别怕,回头娘给你炖鸡汤啊。”
顾邵挠了挠头:“爹娘,我在京城其实挺好的,郑先生和胡老夫人还有郑大人都很照顾我的。”
被他提到的郑远安一脸不屑,似乎并不在意顾邵的感激。
对此,顾邵早已经习惯了。
略说了两句之后,顾邵又对着两位先生行了礼。这么长时间不见,顾邵也怪想念他们的,尤其是秦先生,这么久没有见到,顾邵想到自己写得那封信,原以为先生不过来了呢,却没想到还是来了。
顾邵心中感动,先生还是念着他的,要不怎么千里迢迢地过来呢,顾邵眼睛一酸:“先生,我……”
秦先生瞪着眼睛:“我什么我?还不赶紧带我们回去,难不成你想在大街上寒暄不成!”
他可受不了顾邵这样黏黏糊糊的肉麻样子!
顾邵满肚子的话被瞬间打散。不过,久别重逢的生疏,也因为这样一句怒骂,瞬间消失地干干净净的了。
他果然还是习惯先生骂他。顾邵噗嗤一笑,赶紧带众人往自己家里走。正待要带路的时候,却又往后面多看了一眼。
视线交接,顾邵朝着未婚妻道:“回去吧。”
只这么一句,陈秀娘悬着的心却瞬间安定了下来,再没有方才的忐忑与游移。
李氏看着女儿这样子,心中实在是无力得紧。再没有人比她看得更清了,她这女儿不仅是陷进去了,还陷得颇深;反观顾邵,却仿佛并没有什么所谓。若是顾邵还同原本一样,那李氏也不用担心什么,可如今,顾邵已经非同往日了啊。
带着满腔的心思,李氏领着女儿跟着顾邵往前走,这担忧,在看到酒楼前头的一对兄妹时达到了顶峰。
顾邵也正尴尬着呢,毕竟一开始他可是答应了高家兄妹两个去酒楼吃饭的,结果他爹娘突然来了,如今顾邵是断然不会再去酒楼了。
高廪也知道顾邵不方便,于是体贴道:“没事,顾大人还是先送伯父伯母回去吧,至于吃饭的事,咱们可以下回再约,是吧嫣儿?”
高嫣没有说话,而是抬着下巴盯着陈秀娘那边。
这人,她很是不喜欢。
陈秀娘自始至终也没有说话,乖乖站在顾邵后头。只是因为这样,才让高嫣更加不喜欢。
高嫣没有开口,高廪和顾邵都有几分尴尬,不过,最尴尬的还是高廪,他知道,小妹这是骄纵劲儿又犯了。
真是愁死个人。
高廪忍得,旁边的陈金莲却忍不得,她还想赶紧回去跟儿子说话呢,谁愿意站在这大街上,还对着一个陌生姑娘的臭脸:“我说这位姑娘,可否先让一让,我们赶了一路,总该叫我们先回去歇息歇息吧?”
高嫣登时越发恼火。
陈金莲被她看得一下来了火气:“这位姑娘,大街上的就不能先忍一忍,这是冲着谁发火呢?”
哪家的姑娘啊,还想给她陈金莲冷脸瞧,也不看看她儿子是谁?!
高嫣脸一红,既恼怒,又羞愤,总觉得在那姑娘和顾邵跟前丢了面子。她看了顾邵一眼之后,见顾邵什么反应也没有,便冷着脸,什么也没说地转身离开,直接奔着酒楼进去。
高廪朝着顾邵笑了两声:“那顾大人,咱们下回再见啊。”
顾邵讪笑着点头。
高廪见状,才安心地离开,去追自家小妹去了。
“什么脾气啊,难道我说错了?她本来不就拦在路中间的吗。”陈金莲还觉得莫名其妙来着,这姑娘当自己是谁啊?她一个当娘的都没有儿子黑过脸,哪轮的着她一个丫头片子欺负她儿子?
边上的李氏凉凉地来了一句:“错的不是你。”
顿时,陈金莲便来劲儿了:“我就知道错的不是我,你们说那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句话不说就撂担子走人,京城的姑娘家都是这样的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自个儿儿子的,顾邵被她问得迷糊了一下:“这……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京城里的姑娘,他也没看过几个,又哪里知道他们脾气如何?
陈金莲说了一声晦气,便碎碎念地催促顾邵赶紧回去了。与其在这儿跟一个不认识的姑娘家生气,还不如赶紧回去看一看儿子的新房子!她来这一路上,不知道想了多少遍儿子的新房子,连长什么样都想好了,如今正好去看看,那房子是不是跟她想的长得一样!
一群人走得干脆。
那边才进酒楼的高嫣听到动静,转身看了一眼,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之后,更觉得肚子里的火气都被人点燃了,整个人气得想要炸开。
竟然就这样走了!
偏偏旁边还有好死不死的小二过来问话:“姑娘是过来吃饭的?”
“废话,来酒楼不吃饭我是为了什么?!”高嫣冷眼扫了小二一下,脸色阴沉,“你们酒楼里的下人,莫不都是这般看不懂眼色?”
小二被她的态度吓了一跳,正要道歉,后头却又来了一位公子。高廪也看到了自家小妹拿别人发火,见小二被吓得手足无措,赶紧安抚地说了一句:“没事儿,你先带我们去楼上吧。”
小二忙不迭地点头,再不敢多问一句废话,赶忙领着人朝前走。
高嫣一边走,还一边地喘着粗气。想她堂堂县主出身,自小到大只有别人让着她的份儿,哪有她迁就着别人?今儿百般邀请顾邵进酒楼吃饭便已经是舍弃了自傲,谁想到后面还来了这么多的破事。
她能高兴那还真是见鬼了呢!不行,等会儿她回去,定要让母亲想想法子。人家未婚妻都已经到京城了,再等下去,只怕亲事都要成了!
高嫣的一肚子心思,顾家人是不会知道了。
他们正围着顾邵的房子两头转呢。
顾礼自进了屋子之后,便一直在东窜西窜。他这阵子被先生训久了,天性都被压抑了起来,如今到了自家大哥的地盘,便开始无所顾忌了。
陈金莲和顾大河也在一边打量,越打量越觉得满意,她虽然不知道这房子究竟多少钱,可是单看这地段,也知道这屋子定然不会便宜。哪怕他们家倾家荡产,也肯定买不起。想到那位郑先生对他们家邵哥儿的看重,再想想人家兄长可是做大官的人,陈金莲忽然眼睛一转,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顾邵喊了他们好几声,也没见他们应,最后实在无奈了,正好先给两位先生和李氏她们上茶。
因着屋子里没有热水,顾邵还是找隔壁家先借了一壶。
拎着壶匆匆回来后,顾邵便看到两位先生坐在桌子前,又嫌弃又无奈地看着他,两个人的脸上仿佛都写着同一句话:
连个热水都要从别人家里要,不中用!
顾邵心头一哽,只能一言不发地过去倒水冲茶。茶水泡好之后,香味立刻就飘出来了,秦先生眉头一挑,转问顾邵:“你小子,哪儿来的茶?”
说完,秦先生还往郑远安那边看了一眼。
郑远安摇了摇头:“我们府上也没有这样的好茶。”
顾邵小声道:“是圣上赏的。”
“什么?”陈金莲的声音从外头想起来,整个人急慌慌地走到顾邵跟前,“邵哥儿你说这是谁赏的?”
“圣上赏的。前些日子我进宫给圣上讲经史,圣上听得高兴了,便赏了我一些东西,这几两茶叶,也是圣上赏的。”顾邵说完,看两位先生对这茶十分感兴趣的样子,又道,“我不怎么爱喝茶,这茶叶还剩了不少,不如都给先生带回去吧。”
“糊涂!”秦先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圣上赏的东西,怎可随意赠人?”
顾邵却没觉得有什么。圣上赏给他的,那就是他的东西了,他的东西,想给谁还不是自己决定的?哪儿有那么多的顾忌啊。
只旁边的郑远安看着自己手里的茶盏,微微出神。他怎么记得,圣上是不爱听经史的。自己学生经史学得虽好,但郑远安最多也就指望他不给圣上赶出去,至于赏赐,他是从来没指望过的。
难道顾邵真的讲得不错?
怎么这事儿想着就觉得怪呢,郑远安眉头紧锁。
喝过茶之后,顾邵又找他娘问了一句。陈秀莲本来被圣上赏了她儿子东西这件事震地七荤八素,好半天都没能和缓过来,顾邵问了好多遍,她才听到儿子在问什么,便回到:“吃了,尚书府离这儿更近,我们先去了尚书府,用过了晚饭之后才过来看看的。”
顾邵一听,顿时默了:“尚书府那边,早知道你们要过来了吗?”
“那可不,厢房都收拾好了。”陈金莲理所当然道。
顾邵无声一叹,看来,他确实是最后一个知道他们要上京的消息。他怎么感觉,自己被排斥了呢?
顾邵还没伤心完,那边陈金莲又开始胡思乱想了。她觉得自己现在可牛气了,儿子是状元郎,还深受圣上待见。不过,圣上稀罕她儿子也不奇怪,毕竟不是谁都能想她儿子这样一表人才,招人稀罕的。
今儿过来的路上,那个脾气不大好的姑娘,不也稀罕他们家邵哥儿么?别以为她看不出来!只是,陈金莲不大看得上那位姑娘,觉得这人性子冲,配不上他们邵哥儿。故而,陈金莲还拉过顾邵,悄悄叮嘱了一句:“邵哥儿啊,你如今当了大官,可不要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家里头拉啊,一眼看着脾性就不好的,带回家来也是个事精儿。”
顾邵皱眉:“娘,您说谁呢?”
“还能说谁,娘说的是外头那些小妖精呢,就是今儿在外头看到的那只!”陈金莲不满地说道。
顾邵觉得他娘可真敢想:“那是长公主的女儿,是县主,怎么可能看的中你儿子我啊。”
“长公主的女儿又算什么东西,长公主的女儿就能——”等等,陈金莲忽然琢磨出味道来了,“你是说,方才那位姑娘是长公主的女儿?”